同桌

2017-07-26 11:26梁孟伟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5期
关键词:后脑勺酒窝女老师

梁孟伟

小学时,我无疑是最顽劣的一个。为了对我严加管教,老师让班长与我同桌。班长是位女生,粗粗的辫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浅浅的酒窝。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第一节上课起立时,我悄悄抽掉了她的凳子,跌了她个四脚朝天,后脑勺重重地撞上后桌沿,痛得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自然,老师罚我在黑板旁站了一节课。

中午写字课前,我凶神恶煞地拿起小刀,在桌子中间划出一条线,然后再用墨笔把线描粗画浓,还把饱蘸墨汁的毛笔头朝着那条“三八线”。上课没多久,她的左手臂果然碰到了黑笔头,一摊墨汁染上了她的花衣袖。这回,她趴在桌上哭得全身乱抖,她边哭边诉,这是她第一天穿的新衣服。放学后,老师拿着衣服找我父母告状,老师走后,我被爹妈打得鬼哭狼嚎,上蹿下跳。

我对她态度的转变,开始于我一次上课偷看课外书而被老师没收,是她帮我要回了那本《欧阳海之歌》。从那以后,我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恶作剧也减少了很多。她撅着嘴告诉我,她的后脑勺还在疼,我伸手摸了摸,果然还有一个包。这时,她的手也来摸后脑勺,无意中碰到了我的手指,我俩闪电般地挪开,我尴尬地笑笑,她脸上飞起了两片红霞,绞着手,低着头,抿着嘴,更抿深了两个酒窝。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手背很漂亮,色如象牙,细腻白皙,指根处有一个个小窝;手指像嫩姜,白里透红,整齐而修长,指甲像一枚枚贝壳。

为了表示我的谢意和歉意,我采来一小束野花,藏在裤兜里走进教室,悄悄丢进她的抽屉。她有点不知所措,唯恐别人发现似的,把花往里面藏。这节课她在走神,一双明眸仿佛是片无线的风筝,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拽拽她的辫子,醒悟过来的她会满脸绯红,嫣然一笑出少女的羞赧,眼睛闪现出迷人的光芒……

我和她并非就西线无战事,因我是个无风也掀三尺浪的人。桌子中间那条三八线,常常是我无事找事的道具,只要她稍微越线,我就一胳臂肘,几次折断了她写字的铅笔,有时还划破了簿纸。这时她会气得满脸通红,用眼睛狠狠地白我一眼。我觉得这时的她更美,忍不住傻傻地看着她。她看着我的呆样,又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那时,我们都用铅笔写字,卷笔刀大多买不起,但每人有把小刀。我削出来的铅笔粗糙短拙,字写一会儿就傻大黑粗。这时她会默默地拿过我的铅笔,认真而细致地削起来,削出的铅笔光滑而尖锐,仿佛卷笔刀卷出来似的。这时我会呆呆地欣赏她的侧影,眨动的眼睫毛,隐现的小酒窝,柔软的小耳廓,玉白的长脖颈。她知道我在看她,有时会朝我盈盈一笑,这时我急忙把目光飘向窗外,窗外是一片明媚的春光。我感觉到她的目光柔软而温暖,轻轻地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双手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

后来她转学了,因为她的爸爸平反了,他们全家必须回到遥远的北方。临别前一天,她送我一块橡皮擦,绿绿的,方方的,散发着芳香。

她走以后,我有时会捏着橡皮擦发呆,我的眼前总晃荡着那对蝴蝶似的辫子,耳畔总回荡着那银铃似的笑声。老同学,我在想你了!你还记得我吗?多想再见到你,又怕再见到你。正应了席慕容的一句诗:当所有的亲人都感到我逐日的苍老,当所有的朋友都看到我发上的风霜,我如何舍得与你重逢?

我读初中时,男女没有同桌,和我同桌的,是个真正的捣蛋大王。

他作业照我抄,试卷让我做。一次卷子发下来,我的答案是错的,这自然让他怒不可遏,朝我当胸就是一拳。“真笨,题目都会做错!”我自然要与他理论,他威胁说,“嘴硬再是一巴掌。”当然他对我也是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杏子梅子,总要塞给我几颗。如有块糖果,他也会嘎嘣一声咬成两半,大方地把大一点的给我。

他总爱逃课,有一次他接连几天不来上学,后来他爸爸赶到学校对着我吼:“你为什么不让我儿子来上课?也不让他进教室……”当时我站在哪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不让他的儿子来上学?后来我问他,自己逃课,还让我背黑锅。他嘻嘻一笑说,不说你说谁,人高马大的。

同桌上课像根虫,放学后却是一条龙。他爬起树来像只猴,嗖嗖几下就淹没在翠绿丛中;蹭上竹竿像只鸟,吱扭吱扭地几下就升到半空。所以我和他讨兔草拾干柴,总会有意外的收获。夏天时他会潜进人家的园子,衣袖一捆成布袋,每回偷摘满载而归。冬夜他会搬来梯子掏土墙上的鸟窝,有时掏出了几只麻雀,惹得它們喳喳地拼命呼救。同桌麻利地把一只只扑腾的麻雀用田里的泥巴封住,丢进冒烟的草灰堆中,煨上半个时辰,取出后连泥带毛一掰,剩下熟透喷香的麻雀,我们吃时不吐骨头。

就是这样一位什么都能干的同桌,走进课堂却变成了一只病猫。老师当他是扶不上墙的泥巴,也懒得多管。一位新来的女老师,对他又是责骂又是罚站,一次这位老师就站在我们桌边讲课,同桌悄悄拿出一枚刮胡刀片,准备去割老师的裤子。我急得连忙摆手,他还是不听劝阻,我一阵急咳才引来老师的转身。老师还以为我在调皮捣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下课后同桌给我狠狠一拳,骂我是汪连举,就是《红灯记》中的叛徒。后来听说这位女老师的房间里不时有死蛇死鼠出现,我怀疑是我同桌捣的蛋。

初中毕业后,我的同桌再也没有升学,而是学起了木匠,后来开起了家具厂,后来办起了家具市场,日子越来越红火。一次我还和他开玩笑,“老师房间里的死东西是不是你搞的鬼?”同桌总是笑笑说,小时候真的不懂,并咧咧嘴眨巴两下眼睛,神态模样一点而也没改变。顽皮的学生更讲义气,后来听说那位女老师条件不好,当她搬迁新居时,同桌特地为其定制了一套家具,钱一分也没收。只要我有什么大事,只要他打听到,不管在南方北方,都要赶来参加。见面总是先给我一拳,然后恶狠狠地说上一句:“事情办好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我的老同学,不是因为孤独才想你,而是因为想你才孤独啊。

责任编辑:青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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