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仰
140多年前,一个名叫兰波的法国年轻人逃离自己在外省的愚昧家乡,来到巴黎参加了巴黎公社。此后不久,他写下了一句诗“生活在别处”。据说这句诗写在某面墙上,它成为兰波自己一生的写照。19岁时兰波放弃了写作,余下不到20年的生命里,他在世界各地奔波,干过各种正常或危险的工作。对于他来说,“生活在别处”实际上变成了一个疑问句:生活在何处?
约40年前,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把兰波的这句诗用作自己一部小说的名字,使这个句子广为人知。身为捷克人,昆德拉把小国寡民当成一种优势:要么留在小国做一个愉快的井底蛙,要么离开鸡犬相闻的小国,做一个世界公民。“生活在别处”给后者提供了很多可能性。
文学化情绪中,“生活在别处”这句话的确很能吸引人。于是,有人化用这句话,将“生活”由代表一种理想的名词变成日常鸡零狗碎的动词,“别处”仿佛很美好,“此处”就只能“假装”在生活了。我认为,对于“假装生活在此处”表达无奈,其实掩盖不了“假装生活在别处”的空虚。
昆德拉对小国寡民的认识,代表了一种历史潮流。这个世界上曾经有无数人一辈子生活的地盘没有超过出生地50里之外。在中国,曾经有很多人一辈子去趟县城便是最远的探险了。农业经济使人安土重迁,出远门不是常事也并非高兴事。世代相伴的邻里间细碎的猫腻,彼此清清楚楚,生活就是眼皮底下的那些事。即便去远方,各处的生活,从名词到动词,都差不多。“生活在别处”几乎毫无意义。只有在工业经济背景下,城市化阔步前进,离乡背井变成常态,甚至是必然。现代化大大延伸了城市的触角,借助极为便利的交通设施,人们可以快捷地在世界各地飘来荡去,“生活在别处”由此成为人们面对眼前各种不满意时的一种抵抗性想象和逃避性寄托。
但是,对于“生活在别处”的想象和寄托如果太强大、太绝对,也不是件好事。它会造成对每一个生活地点的排斥和嫌弃。试想,你真能找到心目中最理想生活的“别处”吗?即便有人移民去了美国,去了巴黎,难道不也是“假装生活在美国”“假装生活在巴黎”?对于生活不切实际的向往,使得某些人只想遇到最好的生活,而不想创造理想的生活。
工业化、信息化、智能化正迅猛地改变着旧的生活形态,刚刚适应的一切,也许很快又要过时了。不是每个人的心灵和生活细节都及时得到了妥善的安顿。然而,如果不能实事求是,一步一个脚印,那么,一个人很可能在全世界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得不“假装生活在此处”。如果你以为世界会等着你来,赠予你理想的生活,那么,你很可能因为时时“假装生活在别处”而最终一事无成。只有创造而不是等待或寻觅,才能拥有真正属于你的理想生活。“生活在别处”只是人们刚刚遭遇局部现代化时最初的兴奋。如今,现代化已席卷全球,如果你踏实地“生活在此处”,将“此处”创造成你心目中理想的结果,你就会成为别人心中美好的“别处”。▲
(作者是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