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湾大戏，有对“最敢干的”太子档

本报驻埃及特派记者　王云松　本报记者　邢晓婧　张倍鑫　本报特约记者 丁雨晴

土耳其“强人”总统埃尔多安23日赴海湾展开斡旋之旅，成为卡塔尔断交风波的又一位调停者。这场纷争自6月5日爆发以来，从历史与现实相交织的教派冲突，到地区主导权之争带来的国家“站队”，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令人大开眼界。有人惊愕于仅有30万人口的卡塔尔竟搞出这么大动静，有人看到“带头大哥”沙特阿拉伯依然一呼百应，还有人注意到同为当事两方盟友的美国不得不做尴尬的调解人。然而，他们就是这次事件的全部主角吗？并非如此。种种信息显示，一对“还没有得到君主头衔却已如君主般行事”的王子，才是这场海湾大戏的真正主导者。

1 卡塔尔危机，真正主导者隐忍幕后

1968年2月25日，迪拜，9个海湾酋长国的代表共聚一堂。会上，卡塔尔代表建议如今阿联酋除阿布扎比和迪拜外的5个酋长国合而为一，但遭到拒绝，他们坚持不能因为“国小”就遭遇不平等对待。

这些代表在商讨一件大事——组建联邦。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国已无力在海湾维持统治，阿曼和科威特相继独立后，英国于1968年宣布3年内从该地区撤军。为了生存和发展，如今组成阿联酋的7个酋长国与巴林、卡塔尔一起协商建国，牵头者是阿布扎比酋长谢赫·扎耶德（阿联酋首任总统）和迪拜酋长。但各方在首都和政府内部职位分配等问题上难以达成一致，1971年巴林和卡塔尔先后独立建国，接着“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成立。

这段往事在最近的海湾危机中再次被提起。法国《世界报》近日的一篇文章称，阿联酋从未咽下当年卡塔尔未加入联邦这口气，它也无法容忍卡塔尔通过发展引人瞩目的软实力——在体育、文化、娱乐等领域投资，包括举办2022年世界杯，抢占本应属于迪拜的角色。“对阿布扎比来说，（此次断交）是一个让对手闭嘴的机会。”

一些观察人士早注意到，尽管沙特是此次危机中当之无愧的“带头大哥”，一向不显山露水的阿联酋同样不容忽视。危机爆发以来，阿联酋在对卡塔尔的封锁上表现得坚决而彻底，其外交事务国务部长经常针对卡塔尔做严厉表态。7月中旬，有美国媒体援引美情报官员的话称，引发危机的卡塔尔埃米尔演讲被曝光事件，正是阿联酋暗中策划，而不是一些媒体所言的俄罗斯黑客所为。当然，阿联酋对此断然否认。

阿联酋在对外事务上积极主动是有实力支撑的。无论是油气资源开发还是经济多元化发展，阿联酋的经济成就有目共睹。军事上，它一直致力于增强军力，并积极参与海外作战。除了眼下的也门战争，根据阿联酋驻美国大使馆网站的介绍，阿联酋是仅有的3个与美国并肩进行全部6次联军行动（阿富汗战争、利比亚战争、索马里行动、科索沃行动、海湾战争和打击“伊斯兰国”行动）的国家之一，更是其中唯一的阿拉伯国家。

美国作家大卫·伊森博格7月初一篇分析阿联酋地区角色的文章称，2014年，詹姆斯·马蒂斯（绰号“疯狗”“武僧”的现任美国国防部长）曾点评阿联酋为“小斯巴达”。斯巴达是以军事实力和骁勇善战著称的古希腊城邦。文章提到，阿联酋请到黑水公司创始人埃里克·普林斯，打造了一支雇佣军部队。

阿联酋与卡塔尔的矛盾由来已久，它一度联合沙特施压卡塔尔，2014年两国甚至召回各自驻卡塔尔大使以示抗议。但2015年沙特国王易主，新国王萨勒曼更换行政班底，对卡塔尔态度有所改变。“卡塔尔顺势向沙特靠拢，并在两国存在分歧的问题上保持低调”，一名持续观察中东动态的中国学者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此情形下，阿联酋隐忍不发。但当去年特朗普入主白宫成定局后，阿联酋的实权人物决定利用这个机会，重塑中东权力格局。▲

2 阿联酋王储让特朗普最感兴趣的人

如今，想借卡塔尔危机重塑中东格局的实权人物正是56岁的穆罕默德·本·扎耶德，他是阿联酋首任总统之子，2004年成为阿布扎比王储及阿联酋军队副总司令。前述那名中国学者称，王储一方面主动向特朗普输诚，让后者相信自己是美国在中东事务上值得信赖的地区领袖；另一方面，他说服沙特国王之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相信他能助其最终成为沙特掌权者，并恢复美国人的信任。

“在海湾，阿布扎比王储本·扎耶德一直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只是国内对他关注较少。”沙特费萨尔国王伊斯兰研究中心访问研究员王霆懿对《环球时报》记者说，由于他哥哥即阿联酋总统、阿布扎比酋长身体不好，阿布扎比乃至阿联酋的权力集中在本·扎耶德手中。他年富力强，经验丰富，在内政及地区事务上很活跃。根据媒体公开报道，去年12月，本·扎耶德前往纽约会见特朗普的顾问（有说法称，王储还秘密前往特朗普大厦见了特朗普）。今年1月，王储在迪拜秘密会见特朗普的支持者、黑水公司创始人普林斯和俄罗斯方面人士，帮助建立美俄高层秘密联络管道。1月29日，上任没几天的特朗普与沙特国王萨勒曼和本·扎耶德王储通了电话。当时有评论称，如果说起特朗普对哪些海湾国家领导人感兴趣，他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这两位。

3月，当时还是沙特副王储的本·萨勒曼成为阿拉伯国家领导层访问白宫第一人。据说此访是本·扎耶德王储促成，具体操作者是活动能力极强的阿联酋驻美大使优素福·奥泰比。经奥泰比牵线搭桥，本·萨勒曼还与特朗普女婿库什纳建立直接联系，敲定特朗普首次总统外访——访问沙特并出席阿拉伯伊斯兰国家—美国峰会的关键细节。

5月15日，本·扎耶德亲赴华盛顿，与特朗普讨论了也门、恐怖主义和“伊朗威胁”等问题。一周后，特朗普抵达沙特，在利雅得参加峰会。峰会结束后3天，卡塔尔埃米尔的“讲话”被曝光。6月5日，断交潮爆发，随后特朗普在推特上夸口有他的功劳。

有说法称，断交潮爆发，与6月4日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爆料阿联酋驻美大使奥泰比“私通”阿拉伯人的敌人以色列有关，部分爆料直接指向本·扎耶德本人。维基解密后来称，这名王储曾在2004年请求美国轰炸半岛电视台。▲

3 “沙特-阿联酋轴心”塑造海湾新世代

“56岁的穆罕默德·本·扎耶德是阿联酋最重要酋长国阿布扎比的王储，31岁的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如今是沙特王储，他们组成了中东最敢干的政治搭档”，法国《世界报》写道，“这两个雄心勃勃的人都有明确的想法，他们依靠石油美元，懂得表现出强势，外交家们称他们为‘MBZ和‘MBS（他们名字的英文首字母缩写——编者注）。”

在该报看来，两人的共同特点是“在还没有得到君主头衔的时候就已经如君主般行事”：本·扎耶德是阿联酋事实上的摄政者，本·萨勒曼得到父亲一贯支持，他的多个头衔如国防大臣、国家经济与发展委员会主席和外交“超级大臣”等，都使他成为真正的掌权者。

不少分析称，两位王储关系亲密，且步调一致。本·扎耶德除了年长，还有战斗机驾驶员经历，指挥着海湾地区最高效的阿联酋军队，这让在军事方面还是新手的本·萨勒曼折服。而阿布扎比和迪拜成功地向后石油时代过渡，也让本·萨勒曼深受启发，并在2016年推出以大量投资和私营化为基础的雄心勃勃的改革计划。

王霆懿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海湾，各个国家王室间的联系非常紧密，它们历史上就有很深渊源。两位王储关系密切，年龄上存在“代差”，在经验和阅历上存在差距。一些外国观察家认为他们是“师徒”关系，海湾地区则称他们为“兄弟”。“两人在观念上有相似之处，年轻的沙特王储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想有所作为，而阿联酋被认为是可以借鉴的模板。”

美国《政治》杂志的一篇文章称，海湾王室间的关系神秘且不透明，对于两位王储为何如此步调一致，往往只能通过坊间传闻来分析揣度。该文提到，阻碍本·萨勒曼登上王位的最大障碍是前王储兼内政大臣本·纳伊夫，而本·纳伊夫已故的父亲（也曾是王储兼内政大臣）蔑视阿布扎比王储本·扎耶德，后者曾私下嘲笑身材笨重的纳伊夫的父亲愚钝蠢笨。受此影响，本·扎耶德大力支持本·萨勒曼取纳伊夫而代之。

《纽约时报》评论称，本·萨勒曼在上位之路上一直寻求本·扎耶德的指导。《华盛顿邮报》认为，本·扎耶德对本·萨勒曼施加影响，令其改变了最近的外交政策。今年6月21日，沙特国王罢黜王储本·纳伊夫，副王储本·萨勒曼被扶正。有分析称，随着本·萨勒曼正式上位，在阿布扎比王储影响下，“沙特-阿联酋轴心”正在形成。▲

4 “中东双王”比父辈更鹰派

“迎接重塑中东的双王时代。”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学者西蒙·亨德森不久前撰文称，如今该地区最重要的国家间关系，可能就是沙特与阿布扎比两位王储之间的互动，“但他们会是一个新的、更好的中东的先驱，还是灾难性未来的鲁莽设计者，就要看大家自己的见地了。”

路透社的一篇报道认为，海湾新一代强硬领导人是导致与卡塔尔关系破裂的关键所在，他们比习惯进行谨慎决策的先辈更“鹰派”，几十年来后者主要通过漫长的调解妥协而经受各种危机考验。

上海外国语大学东方语学院阿拉伯语学者韩忡认同现在海湾进入两位“太子”掌权，也就是“双王时代”的看法。他对《环球时报》记者说，随着阿拉伯兄弟国家逐步兴起，第三代王室会如何领导沙特发展有待观察，但沙特的老大地位难以撼动。

从2015年春在也门开始的战争，到今年6月初针对卡塔尔的断交、封锁，沙特和阿联酋的两位王储组成了中东“最敢干的”政治搭档。但客观来说，也门战事进展不顺，仅有的军事成功是阿联酋特种部队的功劳。很多人认为，主掌沙特军队的本·萨勒曼王储决意介入也门战争是一大败笔。

目前，卡塔尔僵局前景不明。在西蒙·亨德森看来，一个关键问题是，主要“选手”的诉求有些模糊：两位王储的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甚至华盛顿方面的立场也让人捉摸不透，终极目标不得而知。眼下的美国不得不扮演尴尬的协调员和“裁判”角色。

变数还跟一个人有关。无论是阿布扎比还是利雅得，都认为现任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只是其父、前任埃米尔哈马德的代理人。哈马德是何许人？他是阿拉伯世界一位个性极强、极有手腕的领导人。1995年他发动政变从亲沙特的父亲手中抢得埃米尔之位，随后开始摆脱沙特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影响，2013年逊位后退居幕后。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一篇题为“卡塔尔危机核心的宫廷诡计”的文章称，有在多哈待过很多年的外交官坚信，65岁的哈马德仍是卡塔尔外交的掌舵人。该文提到一段往事：哈马德曾连续5天在一间用古代地图装饰的屋子里，向来访的英国高官讲卡塔尔王室与沙特之间的历史关联。“‘强有力‘非常危险，内部人士这样评价哈马德。”

“该地区的外交官们说，这场危机难以解决，部分原因是它不仅牵涉政治，也与私人好恶有关。”英国《卫报》写道，沙特、阿联酋和卡塔尔等国的王室之间有着非常非常密切的家族和血缘关联，这意味着重大的政治事件同样是难以解决的“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