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歌的“诗意生成机制”

2017-07-25 10:03王学东
星星·散文诗 2017年17期
关键词:杨克花城出版社王家

王学东

当代诗歌的“诗意生成机制”

王学东

王学东(1979—),乐山人。文学博士,西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研究当代诗歌、巴蜀文化。《蜀学》副主编,发表学术论文70多篇,著有诗学专著《“第三代诗”论稿》、《文革“地下诗歌”研究》。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星星〉诗刊与中国当代新诗的发展研究》、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四川当代新诗史》、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项目《四川民间诗刊编年》等。

当下要勘察中国当代诗歌的如何转型,思考当代诗歌的如何建构,以及为当代诗歌寻找路径,不得不回到一个基本的问题,当代诗意如何生成。众所周知,20世纪哲学经历了语言学转向,即从我们如何认识的问题转向语言认识如何可能的问题。同样,对于文学研究来说,语言学研究中的重要问题即意义如何产生的问题,也就是什么是文学的意义,文学的意义源泉何在等问题。诗歌中诗意,也就是说诗歌意义的产生的思考,才是我们重审文学、重建诗歌框架的必经之路。

对于文学意义论,即当代诗歌的“诗意生成机制”,本文不拟从宏观的角度对该理论进行细致的剖析,而是从90年代诗歌出发,诊断中国当代诗人对诗意生成的思考,将中国当代诗歌之“诗意生成机制”释放出来,并以之重新估价中国当代诗歌。

九十年代诗歌的登场,首先是建筑在第三代诗歌的基因之上的。“九十年代的诗歌是在八十年代的诗歌土壤中生发出来的,特别是第三代诗歌,为整体九十年代诗歌提供了合理性和合法性的空间。从八十年代第三代诗歌的日常生活到九十年代对生活细节的处理,对自我身份的确认和回归,以及地下诗刊对地上诗歌界的构造,都隐含着八十年代诗歌对九十年代诗歌的互动和渗透!”[1]涌动在第三代诗人血液中的生命冲动和自我表达欲望,赓续在九十年代诗歌的骨髓之中。

90年代诗歌,呈现了中国当代诗歌演进的一次重大转向,这就是探索诗歌意义是如何生成的问题。王家新等人编辑的论文选集《九十年代备忘录》,对90年代诗歌这个名词从新开始和重复清理,其中寻找90年代诗歌诗意如何生成是他们诗学探寻的重心。欧阳江河认为1989年后“诗歌写作的某个阶段已大致结束了。许多作品失效了。”[2]这是90年代诗歌寻找有效作品的开始;这中间,程光炜认为“90年代诗歌:另一意义的命名”寻求着“表现的可能性”[3];臧棣不断地问诗歌“写作的有效性在哪里呢?”[4]都在思考着新的诗歌意义的可能性何在的这样一个重大的诗学问题。孙文波最后得出结论,“所以,我宁愿把90年代地歌写作的诗歌写作看作是对‘有效性’的寻找。”由此,什么是诗歌的意义?诗歌意义的生成机制,成为90年代诗歌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而对于90年代诗歌,从通常的诗学史看来是一场分裂的,是两种诗学观念斗争着的诗歌时代:即九十年代一开始就发生了变异,从第三代诗人狂野的自我喧哗的基础上,诗歌逐渐划分为了楚河汉界,一边是“知识分子立场”,一边是“民间立场”。而世纪末的一场“盘峰诗会”使这种分裂达到顶峰,诗歌选集《岁月的遗照》和《1998年中国新诗年选》将这种分裂升级,并最终将这样的两种诗歌写作模式或者说诗歌意义生成的模式定型并固化。

在80到90年代诗人中,王家新由于他呈现了“时代的诗歌的这样一面镜子”[5]在知识分子写作中获得了其他诗人难以比拟的殊荣,他的写作有着重要的标杆性意义。对于王家新这样一面时代诗歌的镜子,程光炜写道,“……我震惊于他这些诗作的沉痛,感觉不仅仅是他,也包括我们这代人心灵深处所剩的变动。我预感到:80年代结束了,抑或说,原来的知识、真理、经验,不再成为一种规定、指导、统驭诗人写作的‘型构’,起码不再是一个准则。”[6]因诗歌而使一个时代结束,因诗歌而使时代的准则改变,这就是王家新的创作。而就在同一本书里,洪子诚也写下了这样的文字,“我也产生了类乎程光炜的那种感觉,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我们的生活、情绪、将要(其实应该说是‘已经’)发生改变。”[7]还有,陈思和在“重写文学史”中,《中国当代文学教程》中列专章论述他的诗歌《帕斯捷尔纳克》,[8]朦胧诗人北岛没有得到的荣誉,而王家新获得了。这些背后就都隐含着一个这样的前提,王家新的诗歌在80到90年代成为代表,成为该时期诗歌发展的一个转折点。那紧接着就是这样一个问题:王家新的诗歌,是怎样的一种类型?代表了一种怎样的转变?

对于王家新的诗学概念,他在《从一场蒙蒙细雨开始》阐释道,“而90年代诗歌之所以值得肯定,就在于它在沉痛的反省中,呼应并在一定程度上承担了这样的历史要求,并把一种独立的、知识分子的、个人的写作立场内化为它的基本品格。”[9]同样,陈均在《90年代部分诗学词语梳理》一文中,也将“知识分子写作”、“个人写作”、“中年写作”这三个概念排列在前三位,[10]那么,这几个基本的诗学概念就可以成为他诗歌的主要特色。而在王家新所有的诗歌文本中,《帕斯捷尔纳克》被论述,被引用的次数较多,其中就包含着诗人对90年代诗歌的理解,也包含着评论家们的诗歌观念。“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知识分子写作,指在中国这样一个语境中,写作者对时代、生存处境与写作的一种认知,反映了诗人对写作的独立性、诗歌精神、专业性质、人文关怀的要求。”[11]我们看到,在这句诗中,诗人强调是“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也就成为了西川所说的“在修辞方面达到一种透明的、纯粹和高贵的质地。在面对生活时采取一种既投入又远离的独立姿态。”[12]其落脚点就是在于一种修辞,一种复杂的质地的技巧。然后修辞的本质和基础上,我们才看到了一种欧阳江河所说的知识分子身份:专业的和边缘人的身份。这样就形成这样的一种情况,作为一个单一的诗人和一个知识分子的结合,那么,王家新在这里表现出来的就是:“90年代诗人,用写作从不同层面上体现了‘知识分子’,而且他们的理想主义精神、它们在诗歌中用复杂的技巧表现现代人的真切处境、它们对文化现实的积极回应和介入……”[13]

互文性“特指当代写作与西方及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关系,已不再是影响和继承的关系,而是一种多重互文性的关系。”[14]而这里的“互文性”,除了在诗歌中强烈的灌注古代诗歌或者西方诗歌的精神与血液以外,更强调的是一种语言资源,即对古代诗歌语言、西方诗歌语言的借鉴。“在一个民族文化由统一的意识形态干预左右的现实境遇中,所谓的地方习俗、话语习惯,无可避免地要受到将‘历史语境’与‘现实语境’胶合为不可分离的‘文化共在’的牵制,并由此发生‘此在’变异,从而形成‘现实的语言’与‘语言的现实’”。[15]于是,在王家新的诗歌作品中,像作品《瓦雷金诺叙事曲》、《帕斯捷尔纳克》、《卡夫卡》、《叶芝》、《伦敦随笔》等都是在“互文性”的笼罩之下,从世界资源或者说西方资源中来搭建现代诗歌,从中升起现代诗歌的思想和灵魂。而也正是在此基础上,就是年代诗歌的诗意生成,是一次大型的语言突进运动。

这样,在他的创作过程中也就承认了这样一点,“诗是一种知识”[16],并以之作为诗歌创作和理解的阿基米德点。那么就从知识分子的修辞技巧介入到了个人写作来看,“个人写作”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词语,我诗歌中的自我把捉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一种与意识形态、大众文化和商业文化等的对峙,“在对各个领域的权势话语和集体意识的警惕,保持了你便是的独立思考的态度,把‘差异性’放在了首位。”还不如说是讲个人的形象,个人对世界和思考全部纳入写作中去,最后,提供的是一种“文字的声音”,然而不是孙文波所说的“独立的声音”。个人形象就成为了一种知识形象,也正如程光炜在评价王家新时所说的,“正像本雅名‘用印文写一部不朽之作’的伟大遗愿,他闲谈试图通过与中国亡灵的对话,编写一部罕见的诗歌写作史”。[17]那么从语言的角度来看,90年代的诗歌,“或许更接近于诗歌的本来要求—它迫使诗人从刻意于形式的经营转向对词语本身的关注。”[18]

而他这“知识自我”形象的编写是在“中年写作”上实践的。在用语言描写世界和自我的时候,他们提出了中年写作,“它相对于‘青春写作’或‘青春崇拜’,意指一种成熟的、开阔的写作境界、严格的写作要求和复杂的、深入的诗歌构建手段。”[19]于是这样的编写就成为了一种写作才能的指数,“他要求我们不仅仅是靠激情、才华,而是靠对激情的正确控制、靠综合的有效才能、靠理性所包含的知识、靠写作积累的经验写作。”对于这样的表达,罗振亚精确地指出:“‘知识分子写作’拒绝商品文化、世俗文化的选择令人肃然起敬,但也必须警惕技术主义和修辞至上。”[20]这可谓对知识分子写作对自我语言座驾打磨形态的点睛。

知识分子写作、个人写作和中年写作是王家新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写作的三个诗学核心观念。其实,不管是追求复杂的技艺、针对现实的语境还是自身的处境,这些所有问题的回答是“所以,诗人的天职就在于寻求语言表现的可能性。他是为语言的最理想的存在而写作的。”[21]并且,这不是简单的寻求语言的表现性,而且更显示的是对语言本身的关注,“对语境以及话语的具体性和差异性的关注,意味着一种写作的依据和指涉性,显示了我们对目前中国大陆的话语实践的关注以及对其话语资源进行利用和转化的兴趣。”[22]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孙文波的《散步》、张曙光的《尤利西斯》、西川的《重读博尔赫斯的诗歌》、欧阳江河的《咖啡馆》等等诗歌所展示出来的诗学意蕴了。

而在这场争论之中,其表面的论争掩盖了90年代诗意生成的共同背景。“民间”,正如与虚拟的“知识分子写作”一样,是一个虚拟的对立面。他们对于诗歌意义的生成走在了同样的一条路上,只是前者是远在“彼岸”,后者则是在“此岸”。

在民间诗歌的诗歌理论中,提出“真正的艺术必须具有原创性,生存之外无诗。”[23]其实,这个“生存之内的诗歌”可以转化为沈浩波这样的问题:“‘口语写作在当下还有可能吗?’‘口语写作还能像80年代那样具备勃勃生机吗?’进入90年代,这样的疑问几乎遍存于每一个对中国诗歌心存关怀的人们心理。”[24]我想民间立场的问题就成为了一个语言的问题,也是一个语言转向的问题,不过,这里转向的不是“知识”,而是“口语”。伊沙曾说:“我是在下班的自行车上来了灵感的,我从第三代诗人那里学到的高度的语言意识(韩东名言:诗到语言为止)终于涨破了,一个极端的灵感产生宣告了我是这个时期的终结者。”[25]正是这样,伊沙的《结结巴巴》是自我语言转向的重要代表。另外,第三代诗人于坚的《0档案》,也具有特别重要性,如张柠所认为“那真像是一个汉语词汇的清仓‘订货单’”,[26]并给予全面的解读。他们展现出了这样的一种诗歌转向趋势。同样,沈浩波的诗歌首先就是一种日常生活,这是另一种个人化,虽然也有陈仲义所说的“它不仅仅表现个人的一己悲欢,做自我抚摸,更多的是楔入历史文化背景里,透过与之‘潜在对话’‘隐性交流’互文性,来尝试超越个人。”[27]但是我们看到的更多的“个人的许多东西总和琐屑、细小、凡俗联系起来,故世纪末,此路诗气大举入侵庸常日子,排除与‘宏大’有关的东西,热衷于具体、个别、豁然、小不丁点、繁琐、破碎的‘记事’”[28]。

但是我们更看重的是这种表达的后面的东西,就是语言的问题。人是“使用符号,创造文化的动物”[29],与知识分子写作一样,民间立场也最后将自己定位在语言上,那就是“口语”,甚至是“后口语”,“90年代以来,‘后口语’协作的青年诗人们一直居于时代的背面,没有于这个血气流失的卑鄙的时代同流合污,但依然形成大致相近的诗学立场,共同完成了‘后口语写作’的深刻内涵。”[30]它们的这种深刻内涵就是沈浩波所说的:原创立场、语言自律和深度叙述。然后一直谈论的就是语言的问题,不管是说“他们是在用口语,用完全属于自己的嘴唇说出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感受”[31]还是说“但仔细阅读,我相信不难看出,深刻的技艺其实就隐藏在貌似平易的诗句之下。”[32]他关注的核心都是语言,从口语中找到自我。

由此,对于“民间”,韩东认为,“这精神核心便是独立的意识和坚持创造的自由。”[33]而再进一步的说就是沈浩波讨论的“后口语写作在当下的可能性”[34],体现为谢有顺所阐述的“较为显著的平民、日常、人性化无疑更契合这种新的诗性品质。”[35]所谓的民间立场,其诗歌诗意的生成机制,也是在于对语言的挖掘,特别是对于口语的挖掘中实现的。

其实,西方现代哲学的“语言学转向”早已是一个不新鲜的话题。可以说,语言已经走出了传统哲学的工具属性,而成为了现代哲学的起点和基础。现代哲学的问题,就是语言的问题。现代哲学的思考,就是对语言的思考。

第三代诗歌也早已在语言中操练诗歌了。80年代非非主义的“诗从语言开始”,他们诗群的“诗到语言为止”,以及海上诗群的“语言发出的呼吸比生命发出的更亲切、更安详”……这些重要的“语言本体”命题,使“第三代”也被称为是“以语言为中心”的一次诗歌运动,或者就是一次“语言运动”。他们将当代诗歌从宏大叙事拉回到语言世界,有着功不可没的功绩。但是,正如追求语言“三度还原”的周伦佑一样,他试图用语言超越语言,用语言反叛语言,最终呈现出是非语义的纯语言世界,是彻底摆脱、反抗这个符号化、语义化的世界。同样,90年代诗歌也在语言的牢笼中奔突,现代诗歌从对生命的打磨进驻到对语言的打磨。

从朦胧诗人的“自我崛起”到第三代诗人“自我喧哗”,再到90年代的“盘峰诗会”,“自我”形象的开拓到此发生了巨变,暗含着“词语转向”的一种诗歌发展态势,“自我”最终成为了词语自我。张柠也认为,“朦胧诗后,许多诗人都走了,剩下的诗人就干着这样的两件事情,‘词语沙龙’和‘词语集中营’”,[36]其实就是同一件事情。90年代的诗歌论争和诗歌创作就是在“词语”这个层面上展开的,诗人们纷纷开始打磨自己生命的语言座驾,并实现一种语言自我。特别是海德格尔提出的“语言总是作为他或者她有所施展的领域存在于个人的主体之前”,[37]以及“诗的语言是不及物的,没有功用的。他不表示意义,他只是存在。”[38]都显然对他们有着重大的启示。

那么,面对宏大的启蒙、救亡、革命、民族、历史、社会等重压,当代诗歌如何轻装上阵从语言开始形成自己的语言使命?如何扎实推进从语言中构建出自己的诗学体系?从语言出发,诗歌又如何与启蒙、救亡、革命、民族、历史、社会等厚重命题深度兼容呢?

实际上问题在于,对于当代诗人来说,他们的诗歌写作的核心问题是如何精确地处理繁复的语言材料。也就是说,当代诗歌诗意生成的机制是:如何持续地构建,并完成丰富的语言体验。哑石在《多元文化境遇下的当下新诗》中认为:“呼唤新诗宏观上的形态转向(现代——当代),但这必须以微观的个人技艺建筑作为前提。因为在今天,诗歌的进展不再可能是观念的结果,而是与语言材料、经验材料深入搏斗、交流的自我教育和塑型;另一方面,汉语新诗在技艺层面上尚未形成对每个写作者而言有效的传统(虽然历时的成果并非稀罕)。所以,当下新诗的技艺考量,进不仅仅是‘匠人’层面的‘纯制’问题。更是一个精神感性和语言材料遭遇的问题,换句话说,技艺的精神属性比抽象的精神立场远为可靠。我认为,当我们孤立地谈论精神立场时,就已经远离了诗歌中的精神真实。” 由此我们看到的是,当代诗人们恪守对诗歌的本质追问,主要体现在对“词语”以至高律令般姿态的投入与深入。于是,他们将诗锁定于词语,将诗艺固定于句子,将诗性全部重压到章节之中,精心地打造高古的词语青铜,成为了他们诗歌写作的主要姿态。他们是在语言、修辞、技巧上作种种尝试和探索,在词语的世界中感受诗,在句子组建中聆听诗,在章节搭建中的触摸诗。在他们的诗歌中,呈现出来的是持续不断的语言经验和语言事件。同样,也只有这样繁复的语言材料,这样朴实、厚重的词语青铜上,才能让诗歌中的经验透明、清澈。

同样,在当代诗歌“意义”的生成过程中,诗人们并不直接处理启蒙、救亡、革命、民族、历史、社会等命题,而是着力于凸显并雕刻启蒙、救亡、革命、民族、历史、社会等命题之下的具体的人、可感的物、有细节的事。李龙炳认为,“人性如此丰富,时代如此复杂,经验单一的诗歌已不值得信任。因此,语言在表面推进必然使诗歌清晰而平庸。诗要有意义,但意义只能藏在词语的背后,我认为直接说出的意义对诗而言就是无意义。也许,对语言的敬畏,对生命的独特体验,晦涩之于诗是深入的、内部的、积极的、核心的、真实的,是向着未来,呼应着无常的命运与未知的空间。”[39]于是,他们的诗歌大多远离空洞的人性、尊严、价值,远离无常的历史、命运、身体;远离未知的时间、空间和宇宙。而仅仅是对具体的人、事、物以工笔画的精细,以究天人之际的雄心和苦心,致力于构造出具有细节的、可感的、多层的,而绝对令人惊心动魄的如青铜器般的人体、物体和事件。也正是在这些被打磨的人体青铜器、物体青铜器、事件青铜器之中,他们完成了人体青铜器的精神重组,他们赋予了物体青铜器的生命属性,他们发现了事件青铜器的灵魂空间。最终他们不仅完成了语言的诗歌使命,而且还让诗歌的诗性超越了语言使命,进入到澄明的个体精神与历史经验之中,释放出想象与自由的火花。

总之,我们看到,语言本身、语言技术所蕴含的精神属性,比孤立的精神立场更可靠、更真实。马雁说:“诗人应当对自己的艺术语言怀着极大的热情,寻找、质疑和运用当时最基本的粒子,这是创作最根本的基础,无法再细分——艺术的尊严和力量只由其基础许给。每一次对基础的重新发现,每一次通过实践对这种重新发现予以了证实时,这种艺术就获得了更新。艺术的尊严和力量在此,发明词语者,发明未来。”[40]发明词语,可以说是当代诗歌“诗意生成机制”最重要的体现。

当代诗人应该都很熟悉维特根斯坦的言说“全部哲学就是语言批判”。在当代诗歌中,没有“语言”的介入,人的精神、灵魂、价值、意义、经验,将成为一种空洞的、抽象的无;没有“语言”的照亮,人的世界、时间、空间是空;没有“语言机制”,就没有“诗意机制”。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诗歌对精神、灵魂、价值、意义、经验的拥抱,便是对语言的拥抱。

当然,我们也得记住戴望舒说过的话:“真的诗的好处并不就是文字的长处。”[41]否则,当代诗歌意义的“诗意的生成机制”,也便成为了当代精神滑坡的体现,即“表征了一个思想犹疑的诗歌时代——这就是先回到精神后滑向词语的风尚。”[42]

注 释

1. 李怡、王学东:《新的情绪、新的空间与新的道路》,《当代文坛》,2008年,第5期。

2. 欧阳江河:《’89后国内诗歌写作:本土气质、中年特征和知识分子身份》,《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182页。

3. 程光炜:《90年代诗歌:另一意义的命名》,《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173页。

4. 藏棣:《后朦胧诗:作为一种写作的诗》,《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212页。

5. 臧棣:《王家新:汉语中的承受》,《诗探索》,1994年,第4期

6. 程光炜:《岁月的遗照·序》,程光炜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2月版。

7. 洪子诚:《岁月的遗照·序》,程光炜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2月版。

8. 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 第346页。

9. 王家新:《从一场蒙蒙细雨开始》,《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1月,第3页。

10. 陈均:《90年代部分诗学词语梳理》,《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第395页。

11. 陈均:《90年代部分诗学词语梳理》,《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第395页。

12. 王家新:《答鲍夏兰、鲁索四句》,《中国诗选》,沙光编,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376页。

13. 陈均:《90年代部分诗学词语梳理》,《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年1月,第396页。

14. 王家新,孙文波编,《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395页。

15. 孙文波:《我理解的90年代:个人写作、叙事及其他》,王家新、孙文波编,《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12页。

16. 姜涛:《辩难的诗坛:作为策略而区分的本体写作与辩证写作》,《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刊》,1997年,第1期。

17. 程光炜:《不知所终的旅行:90年代诗歌综论》,《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351页。

18. 王家新:《回答四十个问题》,《游动悬崖》,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第206页。

19. 陈均:《90年代部分诗学词语梳理》,《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398页。

20. 罗振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6月版,第205页。

21. 孙文波:《我理解的90年代:个人写作、叙事及其他》,《中国诗歌:90年代备忘录》,王家新等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1月版,第13页。

22. 王家新《对话:在诗和历史之间》,《夜莺在它自己的时代》,东方出版心,1997年第206页。

23. 杨克:《〈中国新诗年鉴〉98工作手记》,《1998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518页。

24. 沈浩波:《后口语写作在当前的可能性》,《1998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479页。

25. 伊沙:《扒了皮你就能认清我》,《十诗人批判书》,伊沙等著,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年3月版,第275页。

26. 张宁:《0档案:词语集中营》,《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28页。

27. 陈仲义:《诗写的个人化和相对主义》,《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面,第503页。

28. 陈仲义:《诗写的个人化和相对主义》,《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503页。

29. (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206页。

30. 沈浩波:《口语写作的可能性》,《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80页。

31. 沈浩波:《口语写作的可能性》,《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82页。

32. 沈浩波:《口语写作的可能性》,《1999中国新诗年鉴序》,杨克编,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84页。

33. 韩东:《论民间》,《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67页。

34. 沈浩波:《后口语写作在当下的可能性》,《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79页。

35. 谢有顺:《1999中国新诗年鉴·序》,《1999中国新诗年鉴》,杨克编,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14页。

36. 张柠:《0档案:词语集中营》,《1999中国新诗年鉴·序》,杨克编,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年6月版,第438页。

37.(德)马丁·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合译,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97页。

38.(法)茨维坦·托多洛夫:《批评的批评》,王东亮、王晨阳译,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56页。

39. 李龙炳:《水至清则无鱼》,《星星》,2011年第1期。

40. 马雁:《隐喻式的阴影——克兰译诗及其他》,《马雁诗集》,新星出版社,2012年第217页。

41. 戴望舒:《诗论零札》,《戴望舒诗全编》,梁仁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693页。

42. 陈晓明:《词语写作:思想缩减时期的修辞策略》,《最新先锋诗论选》,陈超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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