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符昆光
湛堰河
※ 符昆光
雷州半岛大的河流没有 像雷州市的南渡河、廉江市的九洲江、吴川市的鉴江已经是大江大河了。虽然九洲江和鉴江的发源地都不在湛江 但他们的河长九洲江才162公里 鉴江最长 也不过232公里 而南渡河最短 是地道的土著 但天生不足 只有88公里。这三条江河 都存在相同的弊病 有水无景。在旅游成为时尚的今天 它们不可能像诸如桂林篱江 长江三峡一样被开发成旅游圣地 广纳天下客。
在旅游开发的喧嚣中 雷州半岛的江河成为落寞一族。
十几万年前 雷州半岛曾爆发大规模火山 难道是地火把半岛的“风景”燃烧成火山灰了吗 最近 一条叫湛堰河
的河突然闯进我的视野 给我带来惊喜。
春节期间 市作协副主席老梁邀请我和诗评家德明兄 还有浙江的诗人老彭到雷州市讲课。课后老梁建议 晚上到40公里外的调风镇九龙山住一个晚上 让宝林禅寺的钟声 清洗生命里的尘土。
九龙山早有所闻 第一次是在《羊城晚报》的一个专栏上 说九龙山有九条山脉在那里汇聚 宛如九条巨龙相约戏水 是一块等待开发的风水宝地。有一次途经雷州市的南兴镇 在207国道上的一个路口立着一块小小的路标 广东雷州九龙山红树林国家湿地公园。当时心动 它会是什么样子呢 红树林在雷州半岛沿海比较多 应该说司空见惯 心想这里的红树林与别处的应该大同小异 思前想后 那次放弃了去探访的念头 后来有几次经过那个路口 干脆不再关心那个路标了。
此时还是初春 寒意很浓。一路的急雨 在这个季节是少有的。宝林禅寺就在由九龙山红树林国家湿地公园内 湛江市红树林管理处的陈主任与寺庙的主持稔熟 他把我们引入寺内 借宿寺庙客宿。
我是佛教信众 常去寺庙朝觐 可从没有想过借宿寺庙。在古文或古诗词里 常读到文人墨客借宿寺庙的诗文 读时猜想 也许是古代客栈少 喜欢猎奇的古人唯有借宿深山老林里的寺庙了。记得唐代诗人孟浩然的《晚泊浔阳望庐山》 就是当年经过浔阳借宿东林寺时写下的。今晚我也要仿古人写首诗吗
因为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僧尼早就入眠 加上雨还在下 我没有听到孟浩然的“东林精舍近 日暮空闻钟。”而早上四点多 我不但听到寺院的钟声 更听到海鸟的呜叫声。待天亮后 雨早停了 从窗口往外看 看不到山影 而鸟语不绝于耳 却找不到鸟的身影 朦胧一片 原来外面雾气浓重。
九龙山太大 陈主任开着车带着我们走马观花。说实话 我有点失望 这里的一切太平常了。到了一个叫避风塘的地方 陈主任让我们下车 他说在这里能看到日、月、星三岭 两边龙砂、虎砂重重环抱 水如玉带金城 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左看右看 看不出前面的三岭形如日月星。我没有这个慧眼 却看到一条水路穿行在红树林间 这是一条宽不足50米的海沟。在九龙山 像这样大大小小的海沟起码有十多条 纵横交错 目前这条海沟停泊着几张破旧的木制渔船。因为海沟三面都是山岭 外面的风再大 至此肯定被土崩瓦解。海沟的堤坝上建有一排水泥锚桩 我数一数 至少有七八十个 意味着这里能停靠一百多艘小渔船。像这样的避风港 海上的渔民一定熟记于心 它是渔船的避难所。
这里还建有水栈道及护栏 材料都是木质 陈主任说之所以不用水泥制品 目的是遵循生态保护至上的原则减少植被被破坏。站在水栈道 有一条鱼不断翻转着修长的身体 它挑逗我如果有一把鱼杆 我想钓上满篓的鱼是没问题的。
旁边有一间矮小的瓦房 有可能是当年在这里垦荒的人留下的。这位拓荒者也是被这里的景致所吸引 我侧身走进去 建房的人压根就没有考虑让第二个人进来。如果在此住上一个晚上 应该很富有诗意。这里的夜 我想星星肯定很大 山蚊也会哼着歌谣寻找她的如意郎君 说不准那条挑逗我的鱼 乘机游进我的梦乡 告诉我小龙女不为人知的故事。天亮了 在房子旁边种洼菜然后在水栈道上 一边钓鱼 一边读一卷古书 灵感来了 写一首小诗。
又到一个小码头。这条海沟明显比之前看到的海沟宽大多了 有大河的派头。
码头上泊着一艘小游艇 这是红树林管理处的游艇。我们一行六人上了游艇 刚好坐满。游艇空间小 视野差我只得猫腰走出船仓尾部。陈主任也跟着出来 与我分站在船墙上 身体趴在仓盖上。
天空依然岚雾缭绕 仿佛有人故意不让我看清九龙山的脸庞。河面睡意朦胧 隐约可以看到岸上的倒影。游艇鲁莽闯进来 并没有撕裂岸上的倒影 它只是随着水面的起伏 摇晃一下 继续沉睡 要是没有发动机的噪音 我估计能听到睡者呼吸的声音。
河面愈来愈开阔 两边的红树林 影影绰绰 几分朦胧几分清晰 仿佛画工昨夜喝高了 把墨汁倒在河岸 无意构成一幅水墨长卷。它不艳丽 却耐人寻味。
这时 我听到鸟声。
原来天空上有一群白色的海鸟。因光线不太好 我分辨不出是什么品种 凭感觉 它们应该是白鹭或白鹤。这时我才发现 岸边的树上 布着白点 一堆一堆 有如田里盛开的棉花 看形状 是海鸟。游艇一米一米挺进 栖在树上的海鸟 当游艇将要靠近时 它们就开始起飞 因此我们看到海鸟不断从树上飞起 且不是一两只 而是一堆堆。我想起天安门前的阅兵式 总指挥的车到了 官兵齐喊 首长好。而在水道上 也有海鸟站在木桩上 或浮在水面。在距离游艇百多米左右时 它们才离开木桩或水面 海鸟起飞时的姿态 用“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不为过。随着翅膀的上下翻动 修长的双脚收起 向后伸直 而细长的脖子向前挺 仿佛有人给它充气。颀长的脖子与细长的双脚处于同一平行线上 如一支画笔 在水的上方画出极具张力的美感。这一绝技 自称高智商的人类 永远做不出来。
天渐渐放亮了 这时我才发现海沟里的红树林有桐花树、秋茄、红茄苳、海莲和木榄等。木榄在雷州半岛的乡村几乎村村都有 没想到它在海水里也能生长。并不是所有树都能在海滩涂上生长 海潮浸淹的盐渍土壤 是植物根系的天敌。
而最让我惊讶的 这里竟然生长着海桑。海桑原产孟加拉国 过去我们雷州半岛是没有的。雷州半岛的红树林一般比较矮小 而海桑高大 树身像台湾相思树 从远处看 身形像柳树 似少女的裙裾随风摇曳。也正是因为它 我突然想起桂林的漓江 漓江上茂密的凤尾竹 凤尾竹在漓江上阿娜多姿的倒影 千百年来它不知陶醉了多少文人墨客。我曾经想过 如果我有神力 我一定会把桂林的山水搬回雷州半岛 然后在其旁边建一栋茅房 与我的爱人每天欣赏这“春和景明 波澜不惊 上下天光 一碧万顷 沙鸥翔集 锦鳞游泳岸芷汀兰 郁郁青青”
我禁不住问陈主任 这条海沟有名字吗 陈主任说 叫湛堰河。他说得轻描淡写 而湛堰河这三个字 如子弹射入我的体内 游弋到我的灵魂里。我也愿意把自己的灵魂交给湛堰河 让我的灵魂轻轻地躺在湛堰河的怀里。
陈主任接着说 湛堰河发源于青桐洋 全长约25公里 穿过九龙山 最后从潮落港入南海。
我知道 青桐洋是典型的玛珥火山 与湛江市区满湖秀水的玛珥湖同为一家人 只不过青桐洋的整个玛珥湖区是干的。青桐洋玛珥湖区呈中间小两头大的椭圆形 地势平坦 东西走向 总面积超过8平方公里。它周边围绕着石卯岭、鹰峰岭、双髫岭 岭岭连绵 此起彼伏。一个巨大的积水盆 成就了湛堰河。
陈主任说湛堰河有九十九弯。也许吧 游艇开了一个多小时 总感觉到河道在不断拐弯。每拐一次 河道都比原先宽大好多。岸边的红树林上依然是成堆的海鸟 有的在假寐 有的在修理羽毛 有的警觉地竖起脖子 随时展翅逃跑。
天空上 点点白鹭、池鹭、红嘴鸥、青脚鹬等 不是一只二只 而是一大群或从红树林的深处飞出来 或从远处的水面拍浪而起 互相追逐 清脆的鸟声 让人诗意大兴。陈主任说 我来的还不是时候 如果是秋冬季节 来过冬的候鸟更是数以万计 简直就是候鸟的天堂。
这些候鸟太惊奇了 在秋末 它们从西伯利亚、蒙古及我国北方迁徙到雷州半岛 而九龙山有2万多亩原生态的红树林群落 堪称海上森林 是候鸟极佳的栖息场所。海水退潮时 滩涂上留下大量的壳贝、沙虫、螃蟹、鱼虾。应该说 是南海龙王献给这群来自远方最尊贵客人最好的礼物。
这群长途跋涉的大兵团经过几天的休整之后 有些停下来安家落户 绝大部分继续飞到东南亚 绕过大半个地球 最后到达澳大利亚。到了第二年的春季 它们又沿着原路 飞回它们的故乡。鸟是最有灵性的动物 每年几万公里的大迁徙 目的地就是温热的澳大利亚。大家知道是澳大利亚处于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 四面环海 有丰富的食物。难道候鸟仅仅是为了食物 在空中飞翔几个月 我想未必 说不准它们是在修行。在修行中 我们人类看到它们的坚忍不拔 看到它们的美。
候鸟到达澳大利亚时 是11至12月间 那时澳大利亚正好是春天 候鸟是通过什么在北极感知到地球南边澳大利亚的春天呢 太神奇了。而陈主任关注的与我不同 他说人类如果也像鸟就好了 不用造汽车污染空气 不用建房子破坏生态 出门用自己的翅膀 睡觉借用树的小枝头 地球永远山清水秀。
湛堰河养在深闺 如诗如画 不动声色。
我再次想到桂林的漓江 漓江两岸多为岩溶地貌 山峰伟岸挺拔 形态万千 这点九龙远远比不上。除此 漓江无法与九龙山可比拟。湛堰河的水是由上游的雨水与地下泉水汇集而成 而大海的潮水 倒灌进湛堰河 给湛堰河带来强劲的生命力。凤尾竹与红树林比更逊色。红树林品种多 形态各异 当退潮后 就会发现低垂婆娑的红树林里的秘密 如果你发现大量的跳跳鱼、螃蟹、小螺小虾等 你绝对有跳下海踩踏泥潭 追赶它们的冲动。果然如此 将给你的旅途增加了多少刺激而美好的回忆。最重要一点 漓江是不可能有的那就是候鸟。
九龙山里的候鸟有141种 几百万只 能不震撼 唐朝诗圣杜甫见到两只黄鹂和一行白鹭就兴奋不已 如果他有幸来到九龙山 我估计他毫不犹豫在此择水而居 肯定会发出“湛堰河神秀天下无”的感慨。他肯定一个人徜徉在九龙山 欣赏白鹭在山间翱翔 看白鹭叼小树枝筑巢、下蛋、护蛋 还观察小白鹭出生的瞬间闪现出生命的奇迹 体会白鹭给小白鹭喂食 教它离巢试飞的温馨。白鹭纯洁的白羽、深邃的眼睛、矫捷的身姿 这些都会成为杜甫的故事 甚至改变他曲折悲剧的命运。杜甫没机会来到雷州半岛 而苏东坡、汤显祖等文学大家 脚踏雷州这片红土时 与九龙山擦肩而过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肾” 森林被称为“地球之肺”。显然 九龙山两者兼有之。保护湿地成为陈主任的日常工作 环保自然成为他的思维模式。他说 九龙山是旅游业绝对的优质股 想开发的人很多 如果不是大财团 只是小打小闹 最好别开发 那是破坏。他的说法 我是认同的。像云南的滇池是上天赐给云贵高原上的一颗明珠。有人一门心思如何赚更多的钱 野蛮开发 砍树填湖 湿地变为钢筋混凝土滇池很快走向毁灭。而我们身边的特呈岛 那里有最古老且最漂亮的红树林古树群。渔民、游客和岛民扔到海里的垃圾 如塑料袋、纺织袋等漂浮垃圾 大量覆盖在红树林的身上 导致那里的红树林成片窒息死亡 看到这个情景 当时我的心是阵阵的疼痛。
与湛堰河偶然牵手 爱的潮水在心里涌动。想到这 我的心有点颤抖 我的渴望变成了担忧。如果有哪一天 大资本看中这块地盘 这里还会成为候鸟的天堂吗 我们的后代还能看到原汁原味原生态的美景吗
湛堰河是一个天使 我们没有理由不好好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