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里的遥想

2017-07-21 08:35夏润禾
西部散文选刊 2016年3期
关键词:村庄

夏润禾

建者无疆,可每每回到家乡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无论在哪,我守望在血脉里的家乡,血脉里仍流动着家乡的味道;无论多远,我仍然会径直沿着血脉回来。

建者无疆,可每每回到家乡似乎成了最遥远的距离吧?故乡,就在我体内,我却看不见。我的故乡在陕北毛乌素沙漠的南端,古有“北枕沙漠,土广边长”之说。在35年前的一个黎明初晓,我出生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这些年工作异乡的我,有一次夜晚竟然将母亲讲给我的故事化作了一个梦境。

在一个名叫南小沙的村子,大片的土地属于沙质性土壤。在村庄的周围和较为空旷的区域总有几个小沙丘,或许经过一年风吹迁移,第二年又变成了远处的沙圪梁梁。小村庄的一年四季可谓是春天风沙吹、夏天暑热晒,秋天清爽凉、冬天北风冷。这看似贫瘠的土地上却处处充满生机,杨柳树和沙柳环抱着低矮的土房,虽然不是特别集中密集,但远望其整个村庄错落有致。在每家房前屋后,是大片的农田生长着绿油油的庄稼,有玉米、黑豆、糜子、谷子、土豆、向日葵等,大部分的土地是旱地,各种农作物被葱茏的树木分割成若干地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常年如一日忙于耕作,脚板打出了血泡,手上磨出了老茧,脸颊被岁月划深了皱纹,镀上了古铜色,而终年的艰辛劳作,望着亩产薄收的土地总是有个愿望,日思夜想着:希望儿女们好好读书,考学出去有个好出息。而我的母亲是一位勤劳坚强、持家有道的农村妇女,自从嫁到这个村庄,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的忙活。家里种了十几亩地,基本上全靠母亲来料理,因为父亲在离家三百里的乡政府工作,可以说农忙时回来的次数并不多。那一年冬天,母亲怀我已经九个多月了,但依然在树林里收集着散落在地上的树叶,以备冬季的火炕的取暖而用。那天傍晚回到家里后,肚子疼的厉害让她满头冒着豆大的汗珠,强忍着到天亮之时生下了我。后来母亲告诉我说,当时真傻,生你之前就知道干活也没有啥好吃的,生完之后就是喝了点红糖水,甚至刚过完满月就又忙着编制柳条筛子。

我的生日正值腊月份,也是村里家家户户已经开始忙着准备年饭的时节。那个时候几乎遗忘了自己的生日,每到腊月的时候我心中总是充满了期盼就是过年。因为每家的厨房里飘出的煮肉、炸麻花、烤炉馍的味道,让一个村子飘着香味,空气里洋溢着欢闹的笑声;还是孩子的我们,最是企盼着在集市上买上几尺布料做一身新衣服,哪怕是一个白面馍馍、几颗糖果、一串鞭炮都值得我们每天掰着指头默念的奢望。大年三十夜,我和弟弟脱下已磨破膝肘的旧衣服,穿上母亲年前让村里最好的裁缝做的新衣服,再搭配一双母亲亲手纳的针脚细密、经磨耐穿布鞋,我和弟弟简直高兴的不得了,感觉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种快乐的心情伴随着自己的成长,一年又一年。

记得上世纪80年代那段小学时光,我在村里的那仅有一排40多间房子的小学校读书,没有多少家庭作业,只要有时间便叫上邻家伙伴聚在一起玩耍,不怕晒、不怕冷,黑黝黝的脸蛋上写满了纯真快乐,浑身尘土也阻挡不了我们野地里追逐打闹。农忙之时,年少的我们也常常跟着大人们一起在田间劳作,刨地撒种子、锄地、浇田、挖土豆、掰玉米棒,在田地中寻找幸福和乐趣,使得像我这样的农家孩子的血液里,从小就流淌了庄稼地里的“原生态”黄土制造的味道。一辈辈人面朝黄土,汗流浃背,播种了希望和丰收,只有土地才是农家人心里最可靠的归宿和依托。

村里西北方向几里外的地方,听爷爷讲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是一片较为广阔草地,一条发源于白于山区的小河穿流而过。曾几何时,我回忆起曾经看到这般美景:如云的羊群在绿茵茵的草毯上游动,也有许多膘肥体壮的骡马在悠闲地吃草,几头黑白花奶牛在草坡下舒懒地躺着,霞光回照在青绿色的草地上被这些农家人的牲畜点缀的生趣盎然,好似世外桃源。若不是偶尔听到放羊人几声浑厚的吆喝声,谁也不相信这片被小沙梁环抱着村庄竟有这般油画般的绿洲。

夏天午后,我们相约几个伙伴悄悄地来到这条小河水流平缓之处,水淡咸且不及米深。大家索性脱光衣服性急的跳了下去,摸小鱼逮蝌蚪,玩水嬉戏,虽然一汪清水不一会儿就被搅得泥水浑浊,但是依然不减游玩的乐趣。那时的我们,玩得太过尽兴,往往直到傍晚有点风冷了,方才穿上衣衫拎着鞋往家走。这时沿着弯曲的河道,早已是蛙声一片,整个草地上蛐鸣蝉叫,归来路上看到村庄上空弥漫着如纱似雾的炊烟,饥肠辘辘的我们伴着的一路欢笑,飞奔地向家里跑去。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印象中曾经的草地早已变成了盐碱地上的一片红柳林,那条洗涤童年的乐趣的河流早已断流消迹了。无论我走到哪里,是对家乡故土的萦怀,始终是一种念念不忘的精神家园。因为每一个生活在黄土高原上的人都有一个平凡的世界,而我孩提时的平凡世界就如同我的村庄一样,永远在我内心深处珍藏着并展现了一种质朴安详、怡心怡性的乡村生活画面。

故乡是生命诞生地,也是铭刻在心里的成长烙印。无论人生行进多远,总是能想起小时候的熟悉的人和事,衣食住行的梦影,就像时刻提醒着我们根基何在,不要忘年少理想初心,不要改赤子拼搏真性,更不能背叛家風教养文化。

翻开保存至今的老照片,我看到了定格在照片上的景物和存在记忆中的印痕:杨柳树林、土房院落、石磨瓮锤、手压水井、谷场草垛,拂晓黎明之时此起彼伏鸡鸣,夜深人静之时一阵急促犬吠,还有那村里亲友邻居在红白喜事时,院子里流水席的味道……这些都系紧了我与老家的情感纽带,也是我永难割舍的眷恋。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想爷爷还会悠闲地在田埂上看着奶羊吃草,每天早晨可以喝到一碗醇香的羊奶,过着颐养天年的生活,可后来他移居县城中却早早离我们而去;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看到妈妈在院子菜畦里轻轻剪下一缕韭菜,用自家老母鸡下的鸡蛋和翠绿的韭菜,速炒一道家常菜,我会美美的再吃几碗黄米饭,可如今妈妈用同样的食材却无法再找回从前的味道;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还想回到小学的校园里,再听听挂在柳树叉的那上课的钟声,“一下二上三放学,听到乱铃就集合”,可现如今学校也荒废了,那棵柳树和大钟也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踪迹;倘若时光可以倒流……

梦里回到南小沙,沉甸甸的糜子穗会缠住你的双腿,粉红色的荞麦花会染色你的衣襟,怀揣“手雷”的玉米地会挡着你的双眼,花盘饱满的向日葵会轻拍你的额头……这一幅幅庄稼地里美丽油彩图画所展现的农耕文明,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人,随着离开故土愈久,在时光冲蚀下愈加历久弥新。如今,如潮汐一般从我眼前不断涌起,一次次将我从怀念故乡的梦中唤醒,我心底的波澜不由得随它起伏而澎湃。用奋斗筑巢异地他乡的我,刻骨乡愁留住了我永远也难以忘却的老家记忆。

我記得,故乡的村庄土地表层属于风积沙,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父老乡亲有不同于其它地方特有的生活情态和民俗色彩。提起陕北民居,或许最先想到的是窑洞,因为窑洞早已成为地域的象征。而我的家乡居住形式多以独家院落,土木结构的平房座北面南,土墙围挡起来的独门独院,或三五户并排陈列路畔,或散落田间,或独居在沙梁半坡上。勤劳淳朴的祖辈们将住宅庭院的房前屋后自家的土地,以及村头、路边、沙圪梁梁上所有可以农耕的土地种满了庄稼和蔬菜。小时候,我记得老家的春种时间来的较晚些,若不是并驾齐驱的骡马拉着犁铧耕地,谁也不会相信这片沙梁地能垦荒种地;在夏秋之际,你若站在山梁上驻足一望,田园万种风情扑面而来,把大地和心灵装扮得生机盎然。经常在我的梦境里完成一次穿越,回到年少生活的老地方,构筑出了一个塞上江南般的乡村大世界。

我还记得,奶奶家的那处院子里有爷爷壮年时期种下了十多棵杨树,到我懂事的时候,这些杨树早已长成环抱不住的参天大树。在高大的杨树梢上面有好几个箩筐大的鹊巢,你看,那站在树梢上——黑亮的眼珠,雪白的胸脯,黑白相间的羽毛——这是我小时喜欢的精灵——喜鹊。嘎嘎地叫的喜鹊在奶奶家院子里高大的老杨树上飞来飞去,老辈人眼里的喜鹊就是“报喜鸟”,我的童年时代伴随着“报喜鸟”清脆的叫声而快乐的长大。这绿荫老院和鸟语花香变成了我生命的原点,也变成了成年之后回忆乡愁的胶卷底片。

这些年我离乡漂泊闯荡的旅途中,看到钢筋水泥的平房和小楼纷纷在古老的土地上崛起,我想老家的房屋也会发生着变化与更迭,那些土坯建的老院子犹如风烛残年的老者,会慢慢的在我们的视野中离去。

然而随着传统农村生活方式的改变,一座村庄的消失和巨变也是必然的。多年后一次腊月我回到故里村庄,令我叹惜地看到村庄已找不到原来的老面貌,那沙圪梁梁已成了一种记忆。许多老树林消失,沙圪梁梁或夷为平地、那片荞麦地或荒草丛生,大多数的院落都是人去屋空,好多老房子或是不见踪影,或是坍塌破落。曾经那处生我的院子早已破旧易主,但那个故乡是定格的。眼前的实景无论如何变化,顺着时光岁月的河流,我依然能找到乡恋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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