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玮
大理,背向苍山,面朝洱海,古城里都是风花雪月的味道。直到离开云南,大理与我,有了物理和心理的双重距离。
在昆明的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去大理。周五下班,开着车从城市的西边上高速,驶离城区的时候,就能看见二环边上汽修厂门口巨大的变形金刚伸直了手臂指向出城的方向,顺着路再朝前走,总能看见夕阳洒在整座城市唯一的摩天轮上,然后沿着西山脚边顺着滇池走,离昆明越来越远,离大理就越来越近。车速快点的话,三个多小时就到达别人心心念念的“大理”。
风花雪月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第一次去大理肯定都会听说这一句。
学生时代去丽江支教时路过大理,下车的背包客欢笑着说要去见识风花雪月的生活,火车匆匆驶过,我脑海里只留下了青色稻田里的白墙青瓦。后来毕业旅行终于来到大理,美丽的导游指着身上的民族服装解释“风花雪月”的含义:帽子上鲜艳的花朵代表着上关风,耳边帽檐下垂坠的穗子是下关风,头顶洁白的短穗是苍山雪,弯弯的造型是洱海月。
我对“雪”和“月”更感兴趣,于是直奔大理古城。
大理古城背靠苍山,夏季遇上雨天,回头一看都是绵绵的云雾,低低地压在山上,仿佛树木直接在向云朵喝水,到了冬天,苍山顶上的积雪就越发明显,站在古城墙山,抬头迎着从山间吹来的风,都能感受到冰雪的凉。苍山就像张开了手臂的巨人,将古城和洱海一同搂在臂弯里。
古城面向洱海,距离近的地方不到几分钟就能走到洱海边。早些年洱海那边的双廊因为依山傍水而出名,引得不少外地来客大兴土木修建旅馆,可是土地有限,于是他们又看中海这边古城和洱海之间的小村子,龙龛码头,才村码头一个个也成了新的“双廊”,或许都是想为了看到洱海上的月亮吧。再回到海的那边,越过背后的山再远一点就是宾川,那里有佛教神山鸡足山。背对苍山,向古城的左边走,能看到大理三塔和崇圣寺,再朝前就到了喜洲,再远再远就是丽江的方向。向右呢,就回到了下关,有学校医院大体育馆,大理人生活的地方就在这里。
和其他的古城不同,大理古城名副其实,它是一座真正的城。
不论什么时候四四方方的城里总是少不了游客,复兴路才吃完烤乳扇的小姑娘还要再买点梅子酒,人民路的老外普通话说得比当地人还溜,红龙井的酒吧一入夜就五光十色,卖义乌纪念品的小商贩,摆地摊的背包客,穿大红大绿麻布衣服的文艺青年,夜店高跟鞋,各种各样的人挤在这个小城里。
另一面,古城里比游客更多的是当地人,城里的传统民宿不仅是旅馆,更多的是当地人自己的家。古城里有药店,有理发店,有学校医院,清晨街头忙碌的早点铺,来的都是本地人,要读书的娃娃,准备出门的老阿婆。傍晚,古城里的大理农村电影院历史博物馆还有露天电影院,看到最后的大多都是本地人。和下关一样,这也是大理人生活的地方。
如果有古城里的朋友,带着你走,就能吃到最地道的各种小吃,我吃过一家在玉洱路上的蒸饵丝,不起眼的门面进去以后别有洞天,用水焯过的韭菜、米饭做成的饵丝,加上老店的汤底,撒一把花生碎再来几滴油辣椒,味道刚刚好。和游客爱吃的改良口味不一样,当地人生活里的老小吃才是古城生活原本的样子。
如果愿意停下来,像在古城里穿梭的那条清泉水一样,慢慢地融入进来,就能看到生活的样子。我想着也是大多数城市里忙碌的人想来大理找寻的东西。
洱海的月亮
后来我去大理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倒不是为了寻找生活,而是看见了更多风花雪月般的诗意。
因为工作相关,大理国际摄影节成了我必须去的理由。
在这座古老的小城里,最先焕发了新鲜的活力。厚砖墙上挂着国外摄影师拍摄的照片,破旧的厂房里最新的观念摄影照片一幅接一幅。西方和东方,旧的和新的,都在这座小城里迸发。更有意思的是,每年展会的时候照片的作者就混在人群中,酒吧门口喝醉的那个,驻足观赏的这个,你不知道他是游客还是艺术家,或者他们都是。
独自去了几次后,某一年,部门决定一起出发,带着作品参展也乘机团建。
同事拍摄的作品是一组名为“云南再发现”的照片,为了这组作品走遍了云南大地9000公里。我在报纸十五周年的特刊里为这组照片写道:“这一路见证诸神回归,重走银通古道,微光彩云之南,用真诚和光影书写了一部现实和历史梦幻交融的壮丽云上颂歌。”
这一路,我们发现了文明的苏醒,在大理,我们发现了洱海边的时光舞步,沙溪的民間韵律,我们发现了历史的从容,鸡足山金顶的神山光芒,隐秘的魅力,喜洲斑驳的门神,我们也发现了东竹林寺的新衣,信仰的泪光和宽容,我们发现了昭通江河的年轮,逝去的驼铃,渡口石椿的眺望,我们发现了建水传统的升腾。
这一路,走得是如此缓慢而极富戏剧性。我们发现云南高原,执拗地延续着自己的信仰和诗意,也在现代文明的城市化进程中矛盾前行。
坚定的转山藏民用经幡装点着神山梅里,也被日渐通达的“旅游经济”刺激着每一寸精神之地;古铜道的“绝壁之路”早已让树藤遮蔽得无法前行,金沙水岸的湍流古镇也将永久尘封江底;“滇越米轨”昔日的火车轰鸣在“驴友”的快门声中悄无声迹。
每一个细节背后,都隐藏着沉重的历史,愿你打开全身毛孔,沉浸其中,去感受,去发现。
其实那一年,我也有一张照片参加展览了,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去看了那些照片,但看见它们被打印成巨幅画面被整齐划一地挂满一面面墙,我在心里默念,至少我和我们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在那个夜晚,一群年轻的摄影师在古城里欢呼,不喝酒的女摄影师也开心地喝起了酒,站在路灯下,我们摆出按动快门的姿势,拍下了一张最完整的合照。
我见到了拍摄吸毒少年的摄影师,也看到了拍摄长江的他们,以前黑纸白字印在照片后的摄影师们忽然鲜活地出现在我面前,真有意思,他们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人和人的距离忽然就这么拉近,我从观看者变成了交流者。忽然有人说肖全就在双廊,要不要过去和他喝喝酒,于是三五个有些微醺的已经出名的摄影师就挤上车,还不停地招手问谁还要同行。
我和同伴谢绝了,我们顺着古城走出喧嚣的酒吧走进无边的黑暗,断断续续交谈着照片的观后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尖叫“看,洱海!”
黑暗里,我看见洱海对面的点点灯火,波光粼粼,双廊就在对面,他们和肖全在聊什么呢?
手里的啤酒很快喝完了,有一会儿谁都没说话,只有风不停地扑来,浪拍打着脚丫,我们静静地听着看着,我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在大理,每一棵树都有自己的位置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群摄影师,那一次竟然成了我最后一次去大理。远离了家乡后,我唯一和他们一样的,就是也变成了难以去到大理的人。
去年趁小长假,我决定回家休整休整。
回到家乡的那些日子远离空调暖气,断开网络不看直播,遵循日落而息,日出而起。本该称为“种豆南山下”的悠闲,却因为出现在忙碌拼搏年纪,不等别人羡慕,无所事事的状态抢先让自己觉得自己就是废柴。
是废柴吗?我不知道,不如朝山里去,循着来路,重回森林。于是我和家人自驾,和开头一样,再次从城市的西边离开,奔向大理——
缆车从山脚缓缓上升 掠过青松树枝 进入云雾
到了峰顶 又急速下降 群山并列 得见溪流
故乡高原,山显得更高,人常念它们“钻天三尺三”
我在山脚抬头看,爬上山顶就能“登天”
我在缆车里低头看,一座座山顶从脚下掠过
溪流和树木丛里的水分蒸发成雾,与天垂下来的云相接
云里雾里,不敢高声语
雾气弥漫山头,十米以外竟看不见是树是花
风过,松针唰唰摩擦声由远及近传来
花和叶在风里私语,毫不理会身边的游人
游人登高向天许愿,有的长成大树,有的没实现,变成了树脚的蘑菇
年年在旧地生长,岁岁重复新的愿望
而在这里,每一棵树都有它的位置 没有一棵叫做废柴
山外
结婚的新人骑着车,绕着山脚寻找最适合留念的地点
闲来无事的我們,开着车绕着山脚不停留也不寻找
溪水、泉水不说话,默默从山间留下最终汇入开阔的坝子
一边滋润着千年古城,一边注满湖泊
云南无海,我们把群山之间无数巨大的湖泊称之为海:洱海,阳宗海,澄海
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即便看过大海,回到这里依然心安理得地叫着它们海
我想每一个许愿而成的苍天大树,或许也能见到大海
它们的落叶枯木随着雨水流入湖泊,一些沉入了湖泊,
一些一遍遍敲碎自己变成碎屑奔赴真正的大海
就和那些远离家乡的年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