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常态下企业家的历史机遇和时代责任

文/柳传志

新常态下企业家的历史机遇和时代责任

文/柳传志

企业家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在中国，企业家是一个有争议的群体，社会上大概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企业家推动了社会的发展；另外一种观点认为企业家对若干负面影响负有责任，我先想讲讲头一种观点，也是我自己的观点。

首先，今天的中国，相较近代历史来看，是空前的富强，在世界上具有空前的地位。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包括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体育等多个方面，但这一切的坚实基础就是经济的发展，而经济的发展，中国的企业家应该说功不可没，这无需赘言。

第二，中国的企业家对“战略机遇期”这个理解最深刻。习总书记提出的这个词，我们这些企业家为什么会特别有体会呢？因为我想，不论把企业做得有多大、有多强，任何一个中国的企业家都可以想一想，如果是在改革开放之前，你有没有本事把你的企业做成这样？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说他有这个本事。因为从改革开放以来的这个过程非常不容易，我们是亲身经历过的，大环境确实非常重要。只有对这一点有了深刻的理解以后，才能够懂得感恩。挨过饿的人吃红烧肉，跟没挨过饿的人吃红烧肉，那感觉是不一样的。因此，这样的人才更懂得珍惜世界和平，更懂得珍惜中国的稳定局面，更懂得在这个阶段应该怎么去发展，这是中国企业家的一个重要特点。

第三，中国企业家是怎样一群人呢？我想应该是有追求、识大体的一个群体。不论在哪儿，我想人可以基本分两类，一类是属于“过日子的人”。过日子的人就是把生活能够过得更舒适一些、更安稳一些作为目标，这非常正常。但也有一些人是所谓“奔日子的人”，“奔”就是要不断地调高他的目标，达到了之后再往前走再去“奔”。“奔日子”和“过日子”并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只是有的人愿意奔日子。只是“奔日子的人”承担的风险要比“过日子的人”大很多，因为他不光要有勇气、有追求，还要有能力、有运气，甚至可能奔着奔着就摔下来了，或者结果远远不如人家“过日子的人”安定。但是，整个社会实际是靠这些有追求的、“奔日子的人”在推动进步的。中国的企业家、创业家应该说正是属于这个群体中的一部分。

同时，他们识大体。企业家不会是愤青，他希望社会稳定，在稳定中求得发展，而不是会看见任何一点不合适就发牢骚，那不会是企业家的做法。

因为以上三点，所以我觉得企业家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是社会安定的重要因素。

第二种认为中国企业家对若干负面影响负有责任的观点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认为今天中国社会的两极分化，中国企业家负有主要责任，企业家的财富是剥削来的，所以才造成了两极分化；第二，认为企业家腐蚀了官员，侵吞了国有资产并造成了政治腐败；第三，认为当前假货充斥，部分企业造假售假唯利是图，影响了人们的生活质量，同时丧失诚信，败坏了社会风气，认为也是属于企业家的责任。对上述的这三种说法，作为企业家的一员，我觉得我应该表明态度以正视听。

首先，把企业做好，按章纳税，增加就业机会，就是企业家的基本责任，企业家实际上是财富的创造者。在我们国家，如果要消除两极分化，有不同的做法。一种就是干脆全拉平，像40年前一样，大家吃大锅饭，一起受穷，这倒是没有分化，也算是一条路；还有一条道路，就是让所有的人，先富裕的人更富裕，但是富裕得稍微慢点，后富的人能够富裕得更快点，通过这样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这里面政府有责任把税收政策用得更好，企业家也应该尽自己的努力。

第二，关于勾结官府、腐蚀官员的问题。其实正是由于部分人不能够完全、真正地依法办事，使得企业家公平竞争的环境被破坏。贪腐、官商勾结其实是大多数正派的企业家非常痛恨的一件事情，这使得我们工作、生活都不安全，我想企业家都会有这种体会，因此坚决打击贪腐其实是企业家强烈的要求。

第三，关于依法打假、诚信经商的问题。诚信经商是中国企业家应该遵守的一个基本道德底线。

综上，我的结论就是，中国企业家中的少数害群之马不能代表中国企业家群体，中国企业家群体是中国生产力发展的动力之一。

优秀的企业家已具备战略布局能力

以上表明我对中国企业家群体的看法，下面我想讲的就是新常态下企业家的历史机遇和时代责任。

未来世界的不确定性大为增强，这个不确定性的变化幅度会非常大，变化会来得非常突然。

这不确定性怎么来的呢？有个两方面的因素：一是世界各国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比如各国政府的政策，这些都是不确定的，再好的数学家也没法统计；另一个就是科技创新，也包括商业模式的创新。这种创新会突然让各个行业都发生巨大的变化，有的行业甚至被消灭掉，同时又会产生新的行业。这种变化在近几年特别明显，大家都亲眼看到了，比如说像过去照相机用的胶卷，现在基本就没有了，邮寄信件也几乎没有了，消失的东西太多了。尤其在移动互联网出现以后，又大大加剧了整个世界不确定性的倾向。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向何处去，每个企业向何处去，现在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在这个时候，我在这儿能讲的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就是我们每个企业家应该做些什么。

前两天我在看脱口秀节目的时候，看到有一位朋友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政府干什么去？”政府自然有政府的责任，但是我确确实实地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有我们每个人的责任，尤其作为企业家这个群体是有自己的历史责任、社会责任和历史机遇的。

我想先谈谈历史机遇。这个机遇之中最根本的还是先要做大做强自己的企业，给国家增加财富。但是在这种特殊的历史阶段，有特殊的要求。虽然不确定性是广泛存在的，但是其中必然也有确定的东西，就是科技创新将会起到引领性作用。

1800年前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非常缓慢，科技技术的变革对人类社会的影响非常少，直到从计算机的发明开始，特别是个人电脑的发明跟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发展起来以后，智能互联网的出现才使得技术创新的发展曲线开始直线上升。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中国还是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地形。首先，中国政府已经开始对创新、对新事物有了非常丰富的经验；第二，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有了相当雄厚的经济实力；第三，我们国家已经逐渐形成了比较成熟的企业家群体。

那么这个成熟的企业家群体又带来了什么优势？第一是未来科技创新的优势。刚才讲到了发展是靠创新引领的，那么这里面现在有几条路，首先是智能互联网，包括人工智能和互联网的连接、生物工程和互联网的连接；另外一条是能源的变革。这几个方面我虽然都没有参与其中，但是我能够感觉得到，智能互联网的发展必定是重要的一条路。从个人电脑开始，到今天移动互联网的软硬件的能力，中国毫无疑问已经处于世界的前端位置，这对于我们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那么未来怎样将这些实力运用到智能互联网方面？尽管目前我们在工业系统的控制、部件及技术、传感器技术等领域，跟国外先进技术相比可能还有一定差距，但是相信未来我们能够通过技术创新形成成果，再变成生产力。

此外，今天成熟的企业家群体带来的第二点优势是，中国的企业家已经懂得该怎样把科技成果变成产品，这个非常重要。在我们国家，以前是科研院所归科研院所，工厂归工厂，是分开的。经过了三十多年的发展，我们已经认识到，科技成果若要变成产品、变成生产力、变成资金，必须要在企业实现，在学校、科研单位是实现不了的。因为在从科研成果转化为最终产品的过程中，科研本身只是诸多环节中的一个环节而已，除此之外你还得有资金吧？还得懂得采购吧？实验室成果变成大面积生产，要形成供应链吧？还要能够有销售能力吧？还要知道客户在哪儿，而且还要有服务能力和反馈能力。这些具体操作过程的火候是要靠企业家去掌握的。如果企业家掌握不好这些东西，科技成果就转换不成生产力。联想为什么要搞一个“联想之星”呢？就是因为我是从中国科学院出来的，我知道在科学院有很多好的科技成果，就是不知道怎么产业化、怎么推广，拖来拖去就过时了，就被别人超过去了。而美国的机制就比较成熟，科学家本身非常愿意和企业合作发展，他就能够推出产品。所以在这个转换过程中，中国企业家所起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现在可能更强调的是科研成果转移，转移是很重要的，但是在这个快速变化的行业里，一个企业要等大学、科学院的成果转移出来，再去应付市场，根本不可能，自己必须同时有一支坚实的研发队伍，这个研发队伍甚至要分成几个梯队，这些工作都应该在企业里边实现，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条。

科学家或者有能力的人，怎么能拿到投资，怎么建立创业的氛围，怎么把它和风险投资或者天使投资结合起来，这是一个关口。中关村最近这些年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就是因为钱来了，这个氛围形成了，这个氛围确实是在政府的大力引领之下形成的。对于小企业，他们自己有很多的选择，有的小企业最后做成了大企业，像今天BAT三家基本都是这样，靠自己的研发成果，最后成为大企业。像联想曾经投资的科大讯飞，就是一个典型的科学家群体，但是本身又是个很好的企业管理者，最后发展壮大，成为世界一流的企业。还有一种就是科技成果形成以后，一个小企业创业到一定程度，并入到大企业里边去，运用大企业的经济实力和更为全方位的能力，把这个科研成果推出去。

第三个优势就是，今天中国优秀的大企业的领军人物已经有了能够跨行业、跨地区、跨时空的眼光和经济实力，也就是战略布局的能力。何谓跨时空？这就是说过去我在做企业的时候，因为钱少，所以很注意火候到不到，就是以市场成熟的程度决定推送成果的时机。如果市场还没到这个程度，那就要有个预热教育市场的过程，这时你不能大批地出产品，要不然就要压资金。而现在，由于企业家成熟了，资金丰厚了，所以可以提前布点。也许现在看有的东西有用，有的东西可能根本没用，没用我也做了，在那儿等着呢，到了那个火候，它可能就会连起来，这就是眼光吧。我们的眼光有没有不足的时候？早年BAT三家，百度、腾讯、阿里都曾经和我们谈过投资，但我们一家都没看，一个是当时经济实力还不够，一个确确实实当时的眼光也不够。但是时代走到了今天，情况已经不同了，中国大企业的领军人物已经有了这种跨时空的战略布局能力，这说明我们的企业家们是能够正确对待这个历史机遇的。

此外，借助这个机遇，国家要支持企业走出去，要用好国际资源。用好国际资源有两个方面：第一就是优势互补。举一个例子，就是联想集团在并购IBM PC以前，营业额是30亿美元，今天的营业额是430亿美元，这就是国际市场跟中国优势结合的结果。第二，就是我们应该利用国际资源来改善中国的生态环境。联想控股战略投资的领域之一是农业和新食品，在这方面确实给了我一些启发。我们在中国种植水果的时候，对土地进行了大面积的调查，中国土地的平均有机质含量大概占多少呢？0．2%。褚时健老先生种褚橙，好好地把土地保养了七八年，有机质含量大概提高到了6%。而我们在智利合作的几个农场，最差一块土地的有机质含量也能达到12%，有的甚至高到20%。这样一对比，才知道我们这几十年来，不断地向土地要产量，过量使用化肥，再加上生态环境的破坏等，土地已经非常贫瘠。那么，现在我们中国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国外又在这方面有富余的时候，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国外的资源来改善我们的环境，比如说像某些我们稀缺的资源我们进口，土地让它去轮休轮种，让土地休息，再配上有关的菌种，让土地的腐殖质能增加；比如城镇化以后，让少量的农民在土地上耕作，其他的农民去做别的工作，这其中有很多事情还需要国家层面考虑和布局。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通过自身的资金实力和其他的能力，利用国外的资源来慢慢地改善我们的环境。

要帮助更多的人富起来

在社会发展层面，企业家有一个重要的责任，就是先富帮后富，这是应尽的社会责任。当年改革开放的时候，邓小平先生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实后边还有一句话是大家走共同富裕的道路。今天中国的企业家群体，交税、提供就业机会，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中国毕竟太大，而且各项改革需要有序推进，所以企业家本身应该多做些事情。所谓先富帮后富的方式，我觉得一个是扶贫，一个是脱贫。扶贫的事情，这是马云说的话，我听了觉得挺有道理。他说扶贫的这个事应该由政府来做，也就是把税收用来扶贫。扶贫是什么？扶贫是输血，哪个地方最缺血，哪个人最缺血，就给他输血。脱贫是什么？脱贫实际上是帮助你改善造血的功能，我们的企业家应该多做这种事情，就是除了提供钱以外，还要提供能力，提供资源，比如帮助某个地区培养人才，帮助某个地区就业，帮助某个地区形成有特色的经济增长能力，这些东西其实是企业家应该考虑的。我想光一个企业还不够，希望企业家群体都能有这个认识，特别是民营企业，我相信大多数民营企业都希望自己能这么做。先富帮后富的这个社会责任做好以后，对企业家本身来说也有重要意义，因为只有那样国家才能稳定，企业才能更好地发展。只有当人人都富裕，社会走向和谐以后，整个风气才能有所改变，人人都会感到愉快和幸福。企业家实际上也从中获得了一种回报，是一种对社会的感恩，也是一种愉快。

最后还想讲一点，就是企业家希望国家依法严惩制假售假。打击制假售假，包括盗窃别人的知识产权，应该是我们国家改善社会风气的一个重点。因为制假售假不仅直接影响了人们的生活，也是对社会风气一个极大的冲击。在街上一个老年人躺在那儿，你一扶他，他竟然可能会讹诈你，如果整个社会毫无诚信可言，那么你就是再富裕又有什么用？所以打击假货应该是一个重点，好在这虽然是个重点问题，但并不是难点问题，只要政府能够坚决认真地去抓，立法合适，执法一视同仁，就一定能做好。

最后，我想引用习近平总书记说的一段话作为结论：“企业家是经济活动的重要主体，要深度挖掘优秀企业家精神特质和典型案例，弘扬企业家精神，发挥企业家示范作用，造就优秀企业家的队伍。”

（作者系联想控股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柳传志简介：

曾任联想控股有限公司总裁、董事局主席，2011年11月2日卸任。现任联想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局名誉主席，联想集团高级顾问。企业家、投资家、泰山会成员、全球CEO发展大会联合主席。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名誉教授，高级工程师。同时担任中国民间商会副会长，是中共十六大、十七大代表，九届、十届、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