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轻看自己（组诗）

左远红

熔点到了

那一晚，一群不会说话的花朵

一片一片退回黑暗深处

而黑暗是那么坚不可摧

一些人跳舞，抚摸女人

股掌中的恶源源不绝

熔点到了，火光向下轰鸣

作恶的人在胸前画字

试炼从他们嘴里说出来

天空沉默，就像雷霆深入巨石

就像语言认不出经卷

她们是草尖上微弱的暖风

她们有着羔羊的白

她们是哑巴变成的人间

她们在黑暗中重新发芽

月光轻轻，月光柔柔

参与她们的脱胎

我选择轻看自己

不能做什么，面对黑白并不分明的雪

和一两只轻轻踮起脚尖的麻雀，我选择低头

选择轻看自己，选择安静，选择持守

叶子失色，它们在寒流中水一样缓行

偶尔混淆，偶尔疏离，最后回到影子

无人相对啊，空茫是云轻轻的一舒一卷

是天空跟着轻轻的一摇一晃。是我们的心

在暗中走了一程又一程。我想照他的意思

甩开衣服，干净如赤子。我想

让从前的亲人认不出我，只从影子中

看到我背后，越来越近的大光

休 息

群山在水中躺下来

树和野兽也躺下来

落日也躺下来，我看累了世界

也想在它们身边躺下来……

我是在土里出生的土

我是在空中虚度的空

睡着的时候，不说话的时候

被厌弃的时候，我的负担比死更沉

最不甘心的，最难放下的是——

我睡了，你们比我睡得更深……

琴 手

总是不能抑止

琴手按下的第一个琴键

怎么会是我怦然而动的心

它们频律相当，它们像

站在神手掌上的两只蝴蝶

它们被轻轻注视，轻轻安抚

它们回应的方式是——

收紧翅膀，沉静，安稳

不肯转身的疼

一想到这些我就心疼

那些盐，那些血里的水银

不用多，跟苦难比，它们一定是微量

可是，它足够阻塞你回家的路

阻塞我们顺利地度过平安夜

你走过太多的夜路，这次，依然无人陪伴

你神情舒展地躺在雪地上

我不知为何让你躺在雪地上

我在泥墙的另一头，在太阳还没出来之前

向东方跪着，但我的祷词一句也想不起来

守望的职责和我一起在风里死了一般

我不想站起身，不想在你之外

喘过那口气。因为无论如何，平安夜之后

除了你滚烫的后背、除了你拔掉导管时

下身渗出的血。我要试着关紧门

喝尽那些纸灰 忘记你生硬的颈项

还有他们，她们，不肯转身的疼

尘

老了是这样的。这些女人——

她们把孩子爱成孩子

她们把一切所爱爱成孩子

每天，有一部分时间

她们还原成雪

无人碰过的雪

她们，还原成最初

她们，静到肋骨里

静到泥土的腹部

静到落叶上的微尘

风动一下，她们动一下

风停下，她们还在簌簌颤抖

自 然

从现在开始，我只喜欢河流上的波纹

波纹里熟睡的草叶、鸟鸣、肚皮朝上的阳光

不远处的矮树丛，马群和羊群还有鹿

接下来是那些由赛跑变漫步的

一拨又一拨流云

最好，有几只麻雀，它们落在风上

再被风一一推开

我只做麻雀中的某一只，我偶爾回头

冲风吐舌头——我不学岸上的石头孩子

他坐在那儿太久了，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