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中国当代作家推向世界——关于《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

加拿大 梁丽芳

把中国当代作家推向世界

——关于《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

加拿大 梁丽芳

虽然中国学界经常呼吁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事实上，在国外，比如在西方，除了汉学界和亚洲系选读中国文学的学生之外，一般文化人对于中国作家和作品知道得很少。在北美大学比较有规模的图书馆，介绍中国20世纪作家的书籍大都只有两三本，论述的内容也都比较单薄，最多是提及两三部重要作品，而且也过时了。集中以新时期以来的作家作品为主的书仍付之阙如。当诺贝尔文学奖的荣誉已经落在中国作家手中，当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已经举足轻重，把中国当代作家作品及时地推向世界，以满足日渐好奇的外国读者的阅读需求，正是时候。

用英语写一本介绍中国当代小说家的书，结合他们的生平、作品和评价来论述，让英语世界的学者、学生和一般文化人认识新时期以来中国文学的成就，是我多年来的一个心愿。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以出版学术著作闻名的英国ROUTLEDGE PRESS，2016年夏季出版了拙作《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论》。这本书包括中国新时期以来八十个具有代表性的小说家，每个小说家单独成章，共八十章，加上一篇长序，篇幅近四百页。

在海外研究和讲授中国当代文学

我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兴趣，源于一个偶然的机会。1976年六七月间，我在温哥华参加了一个由十八位青少年组成的寻根团，首次对祖国河山做了近两个月的旅游。这次旅游令我萌生了对祖国的一种好奇心。1976年后，我尤其注意到中国的形势和文学方面的信息。那时，温哥华唐人街有个华安书店，专卖中国书籍和杂志，墙上挂了很多农民画。我周六下午到唐人街买东西或者吃唐餐时，总会到这个书店看看。我无意中发现了《人民文学》的复刊号和新到的几本杂志。1978年后，伤痕文学出来了，对我震动很大，它就像一条强大的河流推动着我，令我心潮澎湃。那时中国杂志便宜，我几乎订阅了订单上所有的文学杂志，把阅读的兴趣，全放在这些杂志上。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力量促使我追踪那些与我的生活经验完全相异的小说呢？是什么令我同情这些作者，对他们的作品感兴趣呢？我相信，这是因为我虽然自小就离开了故乡，但对故国始终留存着一份情怀，对同胞留存着一份关心，对中国文学留存着一份期待。

我是从泛读开始的。打开杂志，除了从别处知道几个曾经是“右派”的作家外，其他的名字都是陌生的，而且不知道是男是女，来自哪个省哪个市；加上我不在国内生活，无法从各方渠道获得信息，我只能看作品。有趣的是，阅读多了，作品就会随着题材、风格、人物塑造、情节、思想等自动归类。看了两三年之后，在我的头脑中就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文学门类，一个以知青文学作为博士论文题目的决定就做出了。其实我并非先有题目才去找知青小说，而是阅读过程中，知青小说自动形成了一个题材。我觉得这种泛读方法，获得的结果是最真实的。这种阅读的过程也是一种最令人兴奋的过程。

1985年8月，我的博士论文《论后毛泽东时期小说中的青年形象》完成，这是中国以外较早以知青小说为题的博士论文。同年9月，我获聘到阿尔伯达大学东亚系任助理教授，系里让我教授三门课，其中一门是20世纪中国文学，我趁这个机会开始讲授中国新时期小说。两年后，我单独开了一门后毛泽东时期小说的课程，这可能是加拿大大学里最早开设的一门课程。90年代后期，回应海外陆续出现的英文传记与回忆录，我又加开了传记与“文革”回忆录这门新课。

英语教材的缺乏，是讲授中国新时期文学的大问题。那时，教材大多是从北美出版的英译选本和外文出版社的《中国文学》杂志上抽取的。我想，如果有一本介绍新时期中国当代作家的生平和作品的书就好了。但是这个项目工程浩大，牵涉的作家作品甚多，我教课繁忙，不敢贸然开始。1987年与1988年夏天，我有幸获得一个中加双边交流计划的资助，到了北京、上海和杭州与作家们对谈，1994年出版了Morning Sun: Interviews with Chinese Writers of the Lost Generation（M.E. Sharpe出版社），第一次向英语读者介绍了二十六个中国青年作家，其中绝大多数是知青作家。这本书获得普遍好评，也成为大学里的课程用书。同时，我得到香港田园书屋黄尚伟先生的鼓励，用中文重写了一遍，出版了《从红卫兵到作家：觉醒一代的声音》（香港田园书屋1993年版；台北万象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3年版）。

到了2008年，我收集的资料差不多了，于是毅然提早离开大学，专心写《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一书。期间因为一个偶然机会，获邀参与主编撰写山东教育出版社的十七卷本国家项目中的《中外文学交流史：中国—加拿大卷》（2015年12月出版），因为我不想加拿大被排除在外，于是，花了近三年时间主编撰写（合著）此书。我负责的部分，是重构加拿大汉学（交流）史和加拿大华文文学（交流）史。稿子完成后，再重拾中国当代小说家这个项目，直到2016年7月完工。

我居住在温哥华，离母校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不远，开车四十分钟便到大学的亚洲图书馆。这个图书馆藏书丰富，历年我自己购买和作家惠赠的小说数量也相当多，再加上网上的资料，足以应对这本书的需要。有时为了找一篇小说的出处，翻遍很多资料，也费了不少时间。总的来说，因为目标明确，心情一直保持积极状态。能够在千里之外，跟踪中国作家的创作和评论界的回应，让我的精神生活有了寄托，也让我的学术生涯有了新的目标， 这是历史给我的机遇。因此，我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来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

《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的特点

如果机械性地介绍作家，单说某某哪年生，担任何职，罗列一些作品名称而缺乏评述，读者看后印象模糊，转身也就忘了。为了使作者有一种立体感，以吸引读者深入研究的需要，我决定把作者生平与创作历程结合起来，梳理作品的类型和特征，加上作品细读评析，并给以总体的评价。我采用这个方法，无形中要求自己阅读作家的整体创作，以求获得全面的掌握。虽然这个方法比从二手资料来着手要辛苦很多倍，但是，出来的效果显示，这样做是值得的。对我个人而言，完成这个项目之后，我对中国当代文学发展的进程，作家的身世和创作的关系，作品的成就和缺点，历史背景对整个文坛的影响，都加深了认识，从而让我的论述和结论都能有所依据。

国内评论文章经常不标明出处的风气，令我很受挫折。我认为无论评论的作品多么著名，都要写明出处，不然一般读者如何找到原文？更遑论海外和后世的读者了。这个举手之劳的习惯都不遵守，如何能够张扬中国当代文学呢？我决定凡是长篇小说，都注明出版年份，凡提及的中短篇小说，也都注明原文出处（杂志的名称、年份、期数）。这样有几个好处：一是方便读者寻找原文，二是让有兴趣做翻译的人找到文本，三是显示该作品在作家创作轨迹中的时序位置，增强评论的准确性。至于那些找不到出处的小说，则附上选本的出处。能够做到这个工序，我要感谢先父梁锡沾先生的协助。他把写卡片当作练字，但他没有想到，他多年的劳动，不但帮助我完成了我的学术实践，还间接帮助了读者！

为了让读者找到译文的出处，我在每章末尾都附上英译作品的目录。书后，根据国际学术规范，还附上重要历史事件年表，所采用的文学杂志和报纸，地名、人名、名词解释以及索引。至于目录上作家的排列次序，首先依照姓氏的拼音字母排列，如阿城、宗璞等，以方便读者。同时，考虑到中国作家受到历史背景的影响甚大，同代人往往具有类似经历和创作题材，我加上了第二个排列，即依照作家的出生年龄排列，让读者也可以把同代作家放在一起来阅读，以互相印证，从中了解他们的共同点。当然，还有其他的排列法，比如按照性别、种族、地域、作品题材等，但对这本书而言，显然不是最理想的排列法。

所选择的小说家

近四十年来，中国当代文学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作家的来源、背景比中国文学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广泛和复杂，他们来自各个社会阶层，经历过激烈异常的政治运动和翻天覆地的社会变迁，这些元素造就了丰富的写作题材、千变万化的故事情节，以及各式各样的人物塑造。作家们以各自的创作，共同建造了中国当代文学这座大厦。如果可能，我愿意包括更多的作家，但是，因为个人的能力和时间有限，加上篇幅的限制，相类的作家不能全选，只好割爱，对此，我深感遗憾。

在《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这个项目进行期间，我有幸获得著名评论家陈骏涛老师和何镇邦老师的宝贵意见，铭记于心。到最后取舍时，我决定采用四个选择条件：

1.作品具有历史意义的作家：例如刘心武、卢新华、蒋子龙、丛维熙等。

2.在艺术手法上有所创新的作家：例如宗璞、王蒙、残雪、汪曾祺、何立伟、林斤澜、余华等。

3.在题材的开拓上有独特成就的作家：例如张贤亮、铁凝、王安忆、叶广芩、林白、陈染、阎连科、刘震云、麦家、刘慈欣等。

4.有争议性的作家：例如白桦、戴厚英、王朔等。

当然， 不少作家都符合多个条件，例如戴厚英，她呼唤人性的复归，在题材上有所开拓，同时，也具有争议性。丛维熙和张贤亮的大墙和集中营题材的作品具有历史与世界意义，也曾引起争议。王蒙在意识流手法上的运用具有开拓意义，在题材深度广度上获得很高的成就。何立伟早期在语言上的实验也应该占一席位置。王安忆极具弹性的文笔多方位地再现了这个时代。至于海外作家，因为牵涉太广（尤其移居海外后才开始写作的作家），则属于另一个研究范畴。

我在此特别要感谢多年来一直关照我的国内学者前辈，除了上面提到的陈骏涛老师和何镇邦老师之外，社科院的白烨老师，把他的一套《中国文学研究年鉴》送给了我，省了我不少时间，最近离世的社科院资料室的甘粹老师一直给我寄资料，等等。当然，还有这些年来给我提供资料的许多作家，我要向他们鞠躬感谢，恕不一一列名了。

《中国当代小说家：生平、作品、评价》可以说是我多年阅读和研究的总结。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打开一个窗口，让世界的读者知道中国当代作家的存在，让中国当代文学进入世界的视野，让翻译家能够从中选到优秀的作品来翻译，进而增进中国与世界的文化交流。

当然，因为各种原因，这部书错漏在所难免。中国文学还在不断向前发展。当我写下这些话时，已经觉得自己落后了，我只能阅读，再阅读，持续阅读和思考。

2017年2月于温哥华

作 者：

梁丽芳，阿尔伯达大学荣休教授，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创会副会长、执行会长。著作涉及古代、现当代和海外华人文学和语言教学几个领域。

编 辑：

张勇耀 mzxszyy@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