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炜
从“211”到“985”,高等教育发展战略提升了中国大学的水平,但其带来的另一个结果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5月7日,著名数学家吴文俊去世。出人意料的是,大师的陨落旋即引发了国内两家“交通大学”校友的口水战。
吴文俊就读于上世纪40年代的交通大学,而在绝大多数新闻里,他都被说成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这引起西安交通大学校友的不满,他们认为,吴文俊应该是他们学校的“正牌校友”。这是因为,民国时期的交通大学,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把主体部分迁到了西安,只留下极小一部分在上海。现在的上海交大,就是在当年这一小部分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一般认为,西安交大才是交通大学的“正统”。
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雷颐表示,“如今一提到交大,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上海交通大学,其实在10年前或更早的过去,西安交通大学才是真正的名校。”过去,西安交大一直是国家重点建设的大学,是“985工程”首批名单里的7所高校之一。但从某个时期起,上海交大开始反超。
最明显的差距,体现在两校的财力与师资上。据公开资料显示,上海交大从1993年开始,年收入就已进入全国前四甲。2017年,该校的预算总额高达140亿元,排名第4,是全国仅有的4所预算经费超过百亿元的高校——是排名第15的西安交大的两倍。
在师资方面,截至2015年,上海交大拥有47名两院院士、70名“千人计划”学者,39名“青年千人计划”学者。而根据西安交大的官网介绍,该校拥有29名两院院士,“千人计划”与“青年千人计划”学者共计51人。
为大学“画圈”
上海交大起点低却进步神速。对此,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认为是两个因素造成的。首先就是地域因素,虽然西安是西部地区的中心城市,但上海是全国的经济中心,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浦东已经超越深圳,成为新的带动全国经济增长的龙头。上海交大的这种区位优势与资源优势,是西安交大无法比拟的。其次,工科的研究项目往往设备多、规模大,经费动辄上千万,因此以工科见长的上海交大就难免财大气粗。同样在上海,上海交大近年来的表现比复旦大学还要抢眼,大有成为“上海滩第一名校”的势头,在诸多因素中,其理工科大学的优势也是其中之一。
实际上,西安交大不仅被它的“同门兄弟”大幅反超,它要保持原有水平都已经很难了。有数据显示,仅在1996~2000年,西安交大就流失了599名学科带头人与骨干教师。
虽然在上世纪90年代之前,中央政府也曾多次划定“全国重点大学”的名单,但大学之间的等级并没有后来发展得那么复杂与森严。
1993年7月,当时的国家教委决定设置“211工程”,即面向21世纪重点建设100所左右高等学校和一批重点学科点。在“211”大学的范围内,通过数次画圈,又选出39所大学。
在这些学校中,拨款与定位又分若干层次。例如,第一层级是北大、清华,目标为“世界一流大学”,一期拨款额度是18亿。第二层级是国内一流、国际知名高水平大学,这其中仍有差别,其中浙大14亿;南大、復旦、上海交大、北师大各12亿;哈尔滨工业大学、北京理工大学10亿;中国科大、西安交大9亿。此外,从1992年开始还三次画圈,确定了31所副部级大学,即学校的校长与书记都是副部级,由中央直接任命。
“马太效应”
兰州大学校友、文史作家十年砍柴认为,教育的根本问题是平权,其中包括区域教育资源的合理分布问题。中国高等院校的地区差距是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伴随中国经济的起飞逐渐拉开的。地方经济的活力,直接影响当地高校的发展。
20世纪末,中国实行中央与地方两级办学、以地方政府统筹管理为主的体制。经1998~2000年的调整,除少数教育部直属院校外,绝大多数高校都划归地方管理。而“985”院校的经费,则由中央与地方按一定比例配套下拨。这样一来,经济发达地区也就是东部沿海地区,能提供较多的经费和吸纳较多的大学毕业生,高校数量多,办学经费充裕,而不发达地区主要是西部地区高校数量很少,经费也少。
因此,在“985工程”实施之前,全国重点大学之间的差距并不大,但在高教改革之后,“大学之间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造成了马太效应,强的越强,弱的越弱”。十年砍柴表示。
在这种情形下,人才开始从西部高校向发达地区主要是东部高校流动。据不完全统计,最近20 年来,甘肃省至少有 4000 多名高级科技人才“孔雀东南飞”。近10年,甘肃省调出高级职称技术人才上千人,调入不足百人,仅中科院兰州分院、兰州大学等重点科研单位、高等院校跨省调出的高层次人才就有近 500 个。
无独有偶。位于陕西的“985”高校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在2000~2003年共调出125人,连当时仅有的1名“长江学者”也离开了。
根据《高教资源分布》的统计,2004年,中国高等院校的专任教师,东部地区有39万余人,而西部地区只有17.5万人。东部高校教职工超过3万人的有北京、江苏、广东等5省市,而西部没有一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超过3万人,其中,江苏的高校专任教师数量是西藏的50倍。
“半吊子”开放
梳理中国高校地区差异的演变,从表面上看,是改革开放之后市场力量起作用的结果。但从根本上讲,时至今日,政府仍是中国高等教育资源配置的主导力量,市场的作用仍比较弱。
熊丙奇解释说,这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后,主导中国大学命运的,在中央政府之外,还多了地方政府这个因素。区域经济的差距,最终通过地方政府对所在地大学的支持力度大小表现出来,这在本质上仍旧是行政的力量,而并非自由市场的力量。十年砍柴也表示,这是一种“半吊子”的人才自由流动,不是完全的教育开放。熊丙奇指出,如果将以各种形式与名目获得的政府经费都算上,北大清华获得的政府拨款能占到两校收入的80%以上,与此同时,它们从其他渠道获得的经费依然十分丰厚。
今年初,艾瑞深中国校友会公布的中国大学校友捐赠排行榜显示,截至2016年12月,全国高校累计接收校友捐赠总额突破230亿元,其中清华大学一所高校就以受捐25.29亿元位居第一,北京大学、武汉大学、电子科技大学和复旦大学等也跻身中国大学校友捐赠“10亿俱乐部”。
中国高校被分为三六九等的背后是大学行政化。曾参与教育部“中国高等教育资源分布与协调发展研究”的湖南大学研究员陈厚丰撰文指出,在高等教育经费总量既定的情况下,投给国内顶尖水平大学的经费所占的比例偏高,实际上挤占了政府财政对第二、第三层次“985工程”大学、一般本科院校和高职高专院校的经费投入。
陈厚丰认为,由于国内顶尖大学和一流大学的学术影响力大、教育质量高、科研能力强、社会声誉好,因而争取科研拨款、吸引社会资本投入和民间捐赠的能力都比其他高校强,而且能获得丰厚的地方财政配比资金。而一般本科院校,特别是高职高专院校,不仅从政府那里获得财政拨款较少,而且也无力从社会上筹措到足够的办学经费。结果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这种高等教育经费投入的不平等,已直接导致高等教育发展机会的不公平。
2017年2月24日,在教育部召开的中西部高等教育振兴计划工作推进会上,教育部部长陈宝生呼吁:“东部各高校,请对中西部高校的人才‘手下留情!” 摘编自《北京青年报》2017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