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冰雪消融中的争分夺秒

2017-07-14 20:05A.R.威廉姆斯范欣
海外文摘 2017年7期
关键词:内科考古

A.R.威廉姆斯+范欣

融化的冻土中,冰封的古迹渐现。重见天日的古老工具,讲述着尤皮克人祖先生活的痕迹。

位于阿拉斯加西南沿海的考古遗址努纳勒克见证了一段悲剧性的历史。这里泥濘的土地中埋藏着爱斯基摩尤皮克人曾经用来生存或庆祝的工具。一切都还保持着4个世纪以前那场致命的袭击到来时的样子。

在一座原本应是泥煤打造的住所遗迹周围,我们辨认出火的使用痕迹。点火是为了驱逐这里原本居住着的50多位居民,当他们不外出打猎、捕鱼或采集植物的时候,就住在这个地方。在这次驱逐中似乎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考古学家挖掘出一具女性尸体的残骸,看起来是在试图挖掘逃生通道时吸入浓烟窒息而死。在这里还挖出了许多女人、孩子、老人的尸体残骸。他们的脸埋在泥土之中,显示出当时被抓捕和处决的状况。

正如考古工作中一贯的情形,这场当时的悲剧却成了如今科学研究的福音。在努纳勒克的遗址中挖掘出了2500余个保存完好的器具:有普通的厨具,也有祭祀用的木质面具,有象牙质的纹身针,还有一条驯鹿牙制成的腰带。所有这些用具都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因为它们自1660年起就被封存在了冻土之中。

篮子和席子的残片反映了那时编织花样的复杂,掰开一小块紧实的泥土制品或纤维,你会在里面看到淡绿色的草叶嫩枝,如今仍是保存完好的状态。“这些草叶在莎士比亚时期就被摘下了。”这次考古挖掘的负责人里克·克内科特惊叹道。

来自苏格兰阿伯丁大学的克内科特在这座被摧毁的住所和如今尤皮克人流传的故事中看到了联系。口口相传的故事保留了一个时代的记忆,历史学家们称之为“弓箭战争”。这是一场18世纪初,在俄罗斯的探险家还没有抵达阿拉斯加时,发生在尤皮克人社群之间的血腥战争。这场战争影响了几代尤皮克人的历史,而努纳勒克遗址为我们提供了这个恐怖时期的第一份考古依据,以及第一份可靠的年代推演。

在里克·克内科特看来,这一时期的战争可以归因为气候的变化。努纳勒克占领时期恰逢小冰河期(即14世纪初至19世纪中)。在阿拉斯加,17世纪最寒冷的时期想来也意味着饥荒,尤皮克人不得不发起战争来夺取食物。

“每当发生天气的剧变,四季中食物的给养便会发生紊乱。”这位考古学家解释道,“若是在极端时期,比如历史上的小冰河期和全球气候变暖的现今,变化的速度也许远远快过人们适应的脚步。”

如今,努纳勒克遭受着越来越恶劣的气候威胁。夏季的苔原上会开出小小的白色花朵,一切看起来倒还平静和谐。可一旦入冬,从白令海上侵袭而来的强烈风暴,便会令这片土地变得狰狞而恐怖。巨大的海浪狠狠拍在砾石海滩上,无情地摧毁这里原本得以留存的遗迹。

在气候剧变的无情鞭打中,首当其冲的便是阿拉斯加沿岸分布着的古老文明残骸。最著名的先例便是冰人奥茨。这个来自新石器时代末的男性,尸骸一直被封存在冰雪之中,直到1990年,因为一座后退的冰川而浮现出来,被人们所发现。

在地球的北部,一场巨大的冰雪消融现象正慢慢揭示着一些被隐藏起来的过往文明——深埋在瑞士雪山里的弓箭,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维京人遗留的手杖,西伯利亚斯基泰人华丽装饰过的墓穴……所有这些文明的留存都在面临危机,考古学家们不得不专注于拯救这些曾经被冰雪或冻土所保护的遗迹。他们也同时面临着难以抉择的局面:哪些是应该着手保护的,哪些又该因为时间和资金的短缺而被放弃?

在阿拉斯加,沿海的考古遗迹遭受着双倍的威胁。这里的平均气温在过去的50年中上升了2摄氏度。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冻土在融化。

2009年,在考古学家们刚刚开始努纳勒克的挖掘项目时,冻土层的位置大概在苔原下方半米左右。可如今,要触碰到他们却需要挖到1米的深度。那些用鹿角、漂流木或象牙精心雕刻的残片,曾经被完好地封存在冻土之中,如今却渐渐浮现出来。如果没有及时合理的保护,它们很快就会腐烂和风化。

而海平面的上升又是致命的一击。自1990年起,海平面已经上升了约20厘米,这直接威胁到了沿海的考古遗迹。以努纳勒克为例,它在冻土融解浮出地面后已经是脆弱不堪,却还要遭受海浪无情的拍打。“冬日里来一场风暴,就可以把这个考古点彻底摧毁。” 里克·克内科特如是说。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恰恰是经验之谈。自里克·克内科特带领的项目挖掘之初,考古点周边超过10米的距离都已被海浪浸蚀。2010年至2011年的冬季,这些挖掘现场更是经历了一场酷刑。奎纳加克,一个距离海滩6000米的现代村庄村镇,见证了无数的巨大冰块袭击沿海的景象。当克内科特和他的队伍重新回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挖掘的考古点早已毁于一旦。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克内科特对于自己的工作产生了越来越强烈的紧迫感。在为期6周的挖掘季中,大约25名考古学家带领着学生在夏日漫长的白昼中马不停蹄地开展着工作。

8月的某一天,特里西亚·吉勒姆发现了一样看似普通的物件,但它却蕴藏着巨大的艺术价值:这是一把“ulu”,一种尤皮克女性使用的刀具,由雕刻过的木质刀柄和新月形的石片组成。木质刀柄和石片的组合在考古学家眼中并不是什么新奇之物,但“ulu”却还是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这把“ulu”的手柄造型是一只海豹,但若从另外一个角度进行观察,它同时也展现了一条鲸鱼的轮廓。

这个工具的造型很好地诠释了尤皮克人的世界观: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万物都处在运动变化的状态之中。“ulu”的刀柄是一只海豹,却也不是;它是一只鲸鱼,却也不是。一些在当地的其他发现也印证了这一观念:像是人脸又像是海象的面具,海豹造型的木质小艇……“这种运动转变的状态正是他们生活的组成部分,”克内科特解释说,“气候的变化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如果说有一类人总能够适应自然环境的剧烈变化而生存下来,那一定是尤皮克人。因为他们原本就将自己的生存环境看作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逼迫着自己去适应和接受。

奎纳加克村坐落在科尼托克河的入海口,这里也是尤皮克人的聚居地。科尼托克河在苔原地区蜿蜒,最后注入白令海。在这座村镇中,碎石子的小路连接着学校、教堂、邮局、超市、五金制品店、医疗中心、服务站、洗衣店和继电站,还能看见3座挺拔的风车,在海风的鼓动下活泼地转动着。

根据官方统计的数据,这里生活着745位居民。他们住在木质金属顶的房屋当中,屋子的木桩打入地下50厘米的深度,那里曾经也是一片冻土。村镇的实际活动人口时有增加,或是短暂停留几周的父母,或是邻村前来购买物资、会见友人、做些水产买卖的村民。

50岁的沃伦·琼斯是Qanirtuuq有限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与考古总部位于一栋楼中,是当地的一家私营企业,管理着名下5.3万公顷的土地,日常进行一些商业、金融类的活动,也会与外地公司签订各类合约。但对于沃伦·琼斯来说,相比于这个按部就班的工作,他似乎更喜欢去打猎。琼斯和奎纳加克村的每一个人一样,沿袭着尤皮克人时代延续下来的生存方式。“我们饮食中最大的部分仍然来自采摘、狩猎和捕鱼。我的祖父曾说,如果没有了木材、水产、浆果和禽类,我们就将走向死亡,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切。”

8月初正是考古挖掘工作如火如荼之时。这也是村民们活动频繁的季节,因为他们正忙着汲取自然的馈赠。苔原上的浆果都已成熟,鲑鱼也回流到科尼托克河来产卵,这确实是储备物资的上佳时期。

遵从尤皮克人的传统,米思提·马修也在这个季节帮助她的母亲囤积过冬的物资。采摘季来临的时候,她会迫不及待地骑着摩托车冲去平坦而葱郁的苔原,和其他尤皮克人一起,一桶一桶地采集浆果。这里有野生的桑树,结着累累的黄色浆果,味道很甜。也有味道独特,酸酸甜甜的蓝莓,是超市里找不到的品种。还有一种黑莓,它成熟得很慢,味道微甜,放在口中用牙齿轻轻咬下时会嘎吱作响。

对于采摘浆果的人来说,用千克来计算重量已经远远不够,也许要用10倍计算才能感到满足。米思提·马修轻轻搅动着她的战利品,加入糖和奶油,做成“akutaq”——一种爱斯基摩人传统的冰激凌。她又用祖母留下的不锈钢小锅熬制了果酱,最后把剩下的果汁做成了果冻。

但做这些食物只用到了收获中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浆果都被储存在了屋后的3个大冰柜里。米思提·马修打开冰柜,向我们展示了她和母亲的“积蓄”:一个里面全是浆果,另一个除了浆果还装了些鲑鱼、海豹油、鳟鱼和胡瓜鱼,最后一个则囤着麋鹿肉、蛤肉、鹅肉、驯鹿肉,还有两种野生香料。“在我们这个村庄中,长得胖才是健康的表现,因为这说明你吃得很好。要应对困难时期,你至少应该有3年的食物储备。”

另一个清晨,米思提·马修和她的哥哥大卫开着家里的电动小艇去河里捕鲑鱼。1个小时以后,他们带回了40多条鱼,每条至少10斤重。他們把鱼直接带到了位于一条寂静小河边的木质干燥室,母亲格蕾丝已经在那里等待。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米思提和母亲都在这里处理这些新捕来的鱼,把它们洗净掏空,切成长条,准备做腌制、风干和烟熏处理——所有的这些工序都用上她们的“ulu”刀。

正如多数成长在这里的居民一样,米思提·马修有时不得不离开奎纳加克外出谋生。但对于村庄、苔原和科尼托克河的思念总是牵引着她回到这里。不过,即使是有大部分的时间处于离开的状态,她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这里自然节奏的日渐紊乱:“和以往的规律相比,如今总有两三个星期的错位。” 她边说边切着一条鱼,“鲑鱼迟迟不来产卵,鹅子早早地销声匿迹,浆果也无处可寻。”

在奎纳加克,人们都察觉到了这气候的古怪变化。在沃伦·琼斯的办公室里,他对我们诉说着自己的所见:“早在20年前,人们就在谈论因为冻土融解而造成的土地下沉。而过去的10年当中,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糟糕到所有人都能够发现了。现在我们2月就会开出小船去捕鱼,可这本该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啊。”

要说最古怪的事情,恐怕还是这里度过的连续3个无雪的冬天。沃伦·琼斯向我们展示了一段村镇小学教员在12月录制的影像。影像中3个小学生在模仿滑雪、坐雪车的动作,地上兀立着一个小雪人,周围确实光秃秃的一片,并没有积雪。背景音里人们正唱着圣诞歌。

所有人都发现,这里的冬天越来越温和。而孩子们的生活也和他们的长辈截然不同了。66岁的格蕾丝·希尔,Qanirtuuq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向我们讲述了这些令她感到焦虑的现象,其中一个便是本土语言的消失。“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不讲尤皮克语了,如今的孩子们也都是一口英语。” 格蕾丝在学校学习了英语,并且能够流利地使用,只有一点轻微的口音。可以说,尤皮克人的文化就是在英语中渐渐发生了改变。除了语言之外,现代技术的发展也给这里古老的文化带来了冲击。“孩子们总是一窝蜂地去使用电脑,他们已经忘记了尤皮克人的传统。”

和许多村里的老人一样,格蕾丝·希尔一开始对努纳勒克的考古挖掘工作是持反对意见的。因为在尤皮克人的传统思想中,逝去的先人们不应该被打扰。但现在她显然有了另一番心思,认为这些考古工作能够带来一个更大的“利益”:“我希望这能推动孩子们对传统文化的兴趣。”

亨利·斯莫尔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带着11岁的女儿阿尔卡克来到努纳勒克观摩挖掘工作。这是他们第二次在夏季来到努纳勒克。当我们询问亨利·斯莫尔,希望女儿能在这里学到些什么时,他想都没想就回答说:“自然是来看看尤皮克人的古老传统,看看自己的所来之处。”

阿尔卡克穿着T恤和方形花纹的粗制毛线衫,戴着星星造型的太阳镜,样子俏皮可爱。她显然已经接收到了父亲想要传达的信息。在前几次的观摩中,她还曾经自己上手帮忙分拣器物,或是过筛沙土,看是否有考古学家们遗漏的小型物品。在这些小东西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木质玩偶和labret(一种木质或骨质的嘴唇装饰器物)。

那著名的“ulu”呢?阿尔卡克的父亲曾经在她生日时给她亲手做了一个“ulu”刀,刀柄上还刻上了她的名字。谈及这把“ulu”刀,阿尔卡克表现得很兴奋:“能和祖先使用同一种工具真是酷极了。”这一天的参观旅程很是短暂,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因此在短暂停留后,女孩和他的父亲很快就骑上摩托车准备回家。

考古学能够激发人们对于过去的重新认识,这便是沃伦·琼斯希望开展这些挖掘工作的初衷。他首先请里克·克内科特评估了周边正在受到侵蚀威胁的考古点,接着说服村镇董事会,告诉他们在努纳勒克开发一个考古遗迹是件好事。他还说服了当地财政资助头两年的挖掘,以及提供延续至今的后勤保障。“原本他们是不愿意资助的,”他解释说,“但当我告诉他们,这件事的意义在于让后代发掘和继承先人的遗产,金钱便不再成为阻碍了。”

每年的挖掘季结束时,考古学家们会将他们的新发现打好包寄送到阿伯丁大学,让这些文物得以完好地保存起来。但一年之后,这些物品又会回到这里,陈列在奎纳加克的古老小学改造的遗产中心里。沃伦·琼斯打算将这个地方打造成一个历史的分享地,让人们通过这些考古得到的精美物件,直观地触碰和感受祖先遗留下来的文明。

“我希望在将来,那些现在还在上中学的孩子会成为这个中心的管理者,并且以它为傲。” 沃伦·琼斯像我诉说着他的憧憬。而当这憧憬真正实现的那一天呢?“我要成为第一个走进这里的人,并且骄傲地告诉所有人:我是尤皮克人,这里便是我所来之处。”

[译自法国《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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