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芳
抗战是当下中国影视创作的热门题材,由此诞生了一系列优秀的抗战影视剧,同时也有着大量所谓的“抗日神剧”在污染着荧屏和历史。让我们将时光回到80年前,看看那时的抗战文艺作品,在这些影像和音乐中,或许我们可以拨开历史和时代的幕布,寻找到一场战争的真实气息,以此映照战争的残酷、牺牲的伟大、胜利的艰难。
后方电影的时代“蒙太奇”
如果我们将镜头对准1937年“七七事变”后的中国电影,大概会看到如下影像:作为中国影业中心的上海陷入战火,摄影棚遭到毁坏,私营电影厂几乎全部停止活动,只有官办厂还在继续拍摄。进步电影工作者和戏剧工作者组成11个救亡演剧组分赴各地进行抗日宣传。
同年11月,上海失守。中国电影自此分化成沦陷区电影和后方电影两部分。前者歌舞笙箫、粉饰太平,后者则爆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抗战全面爆发后,国共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共产党因此公开参与了国民党政权掌握的“中制”公司,“中电”公司和“西北”公司的电影制作。
“中制”直属政治部第三厅领导,其负责人为郭沫若。此间,“中制”摄制了《保卫我们的土地》《热血忠魂》《八百壮士》等故事片和多部纪录片。《保卫我们的土地》影片一开始就穿插了一组纪录片镜头,反映了侵略者在中国大地上烧杀抢掠的情景,增加了影片真实感。
1938年的《八百壮士》将镜头局限于孤岛上海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导演根据一部分史实,利用四行仓库周围有英法租界、苏州河对面是国统区,两岸战争与和平不同环境造成戏剧冲突,表现爱国军队抗击侵略者的英勇无畏和上海人民声援守军的时代气氛。电影镜头蒙太奇剪接手法,形成了扣人心弦的场面,将剧情推向高潮。
实际上,当时全国的电影工作方针也发生重大变化,其对象以广大士兵和农民为主,放映方式以流动放映和影院放映并重。而电影的功能以宣传和鼓动民众的抗日热情为中心和根本需要。在此背景下,“中电”“西北”等公司也拍摄了多部抗战主题的电影和纪录片。
在“孤岛”上海,由于各种管制,古装片、商业片大行其道,但也不乏优秀影片隐晦的表达着抗敌意志。如《天涯歌女》《苏武牧羊》等。由欧阳予倩创作的《木兰从军》借古喻今,木兰出猎后回家和孩子们同唱一首儿歌:“太阳一出满天下,快把功夫练好它,强盗贼来都不怕,一起送他回老家。”影片于1939年2月在上海沪光大戏院首映,连映三个月,盛况空前,打破历史国产电影的票房纪录。
值得注意的是,从1937年到抗战结束,后方影业发展表现出制作的官营化,内容的教育化和放映的普及化,从而与战前中国电影的发展路径——制作的私营化、内容的市民化和放映的城市化大异其趣。
中国影人的思想也在不停变化。1939年1月,电影人蔡楚生发表《战后中国电影动态及目前的改进活动》,表示要“拒绝参加毒素影片的制作,并积极摄制国家民族所急切需要的影片,来鼓励我们的民众和确立我们最后的胜利基础”。时代让他们的内心一刻不停的产生着某种感触。抗战时期,电影家们的理性与感性,艺术世界与真实世界、内心深处翻搅着的抽象意识及其所渴望的写实主义电影创作,仍然被热切的表露出来。
胶片记录艺术民族志
1938年1月,荷兰电影家约里斯·伊文思同两位助手带着一架特勃里大摄影机、两架手提埃姆摄影机和两万米胶片,通过美国援华协会的疏通,经香港广东来到汉口。
在抗日战场上,伊文思不仅拍摄了台儿庄前线战士,还在周恩来关照下拍摄了新四军与中共长江局的活动。但是伊文思前往延安拍摄的愿望始终无法实现,为了弥补遗憾,他在汉口八路军办事处拍摄了周恩来林伯渠董必武叶剑英等人开会工作的镜头。回国后,伊文思完成了《四万万人民》。
这一年夏天,在周恩來的鼓励与安排下,电影艺术家袁牧之到香港购置摄影机、洗印机、放映机等全套16mm电影器材和数万米的电影胶片,并邀得电影摄影师吴印咸一起去延安拍摄纪录片。伊文思听说后,将一架埃姆手提摄影机和两千尺胶片送给了他们。回到延安,袁、吴两人在八路军总政治部属下成立了“延安电影团”。凭借这台机器和为数不多的胶片,《延安与八路军》在陕西省中部的黄陵拍摄第一个镜头,完成了这部红色电影最初的片段。遗憾的是,底片在送往苏联冲洗时遗失于战乱中。
延安电影团没有创作故事片,却拍摄了多部纪录片,如《延安与八路军》《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白求恩大夫》《十月革命节》。其中,《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是解放区第一部独立拍摄有声的长纪录电影,毛泽东书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情景流传至今。
实际上,作为新兴电子媒介产品的纪录电影与其他媒体一样,与战争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延安电影团,中国电影工作者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用丰富多彩的表现形式记录了中华民族史诗般的抗战历程。据不完全统计,从1931年“9.18”事变后到抗战结束,中国各个阶层的电影工作者总共拍摄抗日题材的纪录电影近千部,以明确的主题、真诚的激情吸引着观众。
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抗战期间管制众多、条件简陋,众多电影工作者都尽己所能完成拍摄,并在苛刻条件中追求艺术和美感。
纪录片《民族万岁》由导演郑君行程万里拍摄素材,历时四年才完成。影片展现各少数民族同胞支援抗战的壮举,如藏族同胞为展示准备青稞食物,蒙族儿女为前线战场贡献羊毛羊皮等物资,苗家人上山伐木,运往前线,彝族人修路筑桥,确保战时交通运输通畅等。
在影片中,几乎每个段落都是一种诗性的民俗展现,无论是开头部分对长江源头,青海湖边的画面描述,还是中段对各民族风俗礼仪,社会风貌和历史使命的镜头展现,乃至结尾处激昂音乐的引领下,通过飞机、汽车和马队交叉剪辑的镜头组合,都是对文化、历史的一种诗性注解。从这个角度讲,《民族万岁》不是一部简单的抗战纪录片,而是一部融入了人类学、历史学、民俗学、文化学和地理学的艺术思维的百科全书。影片将政治表达和民族意象融合在一起,通过散文诗的风格样式,将民族团结、共御外侮这件巨大的历史使命,含蓄的植入到了整部影片的主题叙事中。
费穆编导创作的《孔夫子》情节系据《论语》而来,经得起推敲,但创作者阅世既深,又具有文化体味,故有其自得之解。费穆自云:“你不能期待现实的中国青年再用老学究的看法去看孔子。至少我自己不会用学究头脑去制造一个‘智识的神秘偶像。我得坦承,我拍孔夫子多少用着‘升华的方法。”这部人物传记片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孔子,融合了丰富的文化理解与现实感喟。
影片伊始,齐国伐鲁的动荡背景下,杏坛讲学的孔子对门生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看生灵涂炭,拯救天下之重任全在尔等每个人身上。”而日军占领上海后,费穆退出电影界,转战话剧舞台。他先后导演了《梅花梦》《孤岛男女》《浮生六记》《赛松坡》等话剧。
一段旋律呈现大时代呐喊
近日,电影《明月几时有》上映。导演许鞍华的镜头诗意而零散,电影既没有枪林弹雨的大场面,也没有各种大開金手指的异能,跟“手撕鬼子”相比简直弱爆了。人物塑造上,方姑、刘黑仔、李金荣也不像我们平时理解和想象的抗日英雄:高喊口号为国捐躯,牺牲奉献死而后已。他们的状态,更像是“抗战打工者”,英雄色彩不浓重,以个体之力推动宏大历史的进展。
除此之外,我对电影中的插曲印象深刻。在茅盾、梁漱溟等人自香港转移出之后,领队的人告诉他们,前面就是游击队的地方了。八百多名文艺工作者,年龄分老幼、学问有高低,却同声唱起《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
1937年,贺绿汀随救亡演剧队来到山西抗日前线。在临汾城郊的一个八路军办事处,贺绿汀根据与游击队的接触,将那些零碎、片段的音乐形象缀成一个整体,创作了《游击队歌》。旋律部分来自英国《掷弹兵进行曲》,富于弹性的小军鼓节奏贯穿,既给曲调以进行感,又表达了游击战士巧妙、灵活地与敌人周旋的形象。这首歌曲便迅速传遍山西各抗日民主根据地,进而传遍全国各抗日战场。其后贺绿汀又将其改编为四部混声合唱曲,成为20世纪中国最经典的合唱单曲之一。
冼星海说过:在抗战期间,不容许我们有自我的“为艺术而艺术”的作品,作曲家应该大量产生抗战歌曲,增强抗战情绪。聂耳在日记中写道:音乐和其他艺术、诗、小说、戏剧一样,是在代替大众呐喊。
因此,抗战时期的歌曲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与“文外之重旨”的传统艺术追求不同,这一时期的歌曲大多主题鲜明,歌词通俗,曲调简约激昂。如《毕业歌》表达了青年一代的爱国激情,号召青年奔赴抗日救亡战场;《义勇军进行曲》则激励爱国青年为了民族解放而前进。
即便如今,这些歌曲的艺术魅力和群众基础使其仍然广为传唱。2015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起“我最喜爱的十大抗战歌曲”网络投票,《义勇军进行曲》《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团结就是力量》《黄河大合唱》《大刀进行曲》《游击队歌》《松花江上》《毕业歌》《南泥湾》《歌唱二小放牛郎》等歌曲入选,都是耳熟能详、可以传唱的作品。
目今,资本的驱动、市场的浮躁、审查的颟顸以及创作者精神世界的狭隘,令当下文艺中现实主义和批判精神逐渐式微。屏幕中上演着穿越、玄幻和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剧,充斥着一种绕开真相、历史、自我、平等探究的漂浮感。或许我们应该重新发现抗战文艺作品,在这些影像和音乐中,拨开历史和时代的幕布,寻找大空间创作和大格局省思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