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体则无,大体须有”

2017-07-13 01:51周一贯
小学教学参考(语文) 2017年7期
关键词:文体意识语文教材

周一贯

[摘 要]随着新修订的语文课程标准的实施,广大教师的文体意识逐渐增强。但在教学实践中,一些教师对文体产生一模糊的认识,影响教学效率的提高。事实上,随着文本的不断发展、文体之间模糊区的存在、教材文本编写需要等多种原因,对文体的分类不是绝对的,不可过分拘泥于此而难以自拔。“定体则无,大体须有”,无疑是十分恰当的原则。

[关键词]文体意识;语文教材;相对性;教材体

[中图分类号] G62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9068(2017)19-0001-03

记得20世纪80年代洪汛涛先生的《神笔马良》被选入统编小学语文教材。对这篇课文的体裁曾展开过争论。有的说它是民间故事,“神笔”的奇异,很有民间传说的色彩;有的说它应该是童话。最后,还是洪汛涛先生作了回答:它的创作过程应该是童话。童话其实是一种题材十分广泛的文学样式,它可以给动植物、非生物,乃至某种精神概念赋予生命。童话可以以民间传说为素材,或者吸收某些传说的元素加以发挥,创作出适合儿童阅读的文章。童话主要是为儿童写作,供儿童阅读的。《神笔马良》不是在民间流传的故事,而是洪汛涛专门为儿童创作的故事。这说明,辨识文体的事,并不很简单。

确实,作者引笔为文,因其内容和形式特点的不同而呈现千姿百态,人们才把内容和形式特点相近的作品归成一类,形成不同的体裁。体裁又称为“体”“文体”“体制”等。划分体裁的目的是便于人们在读文或著文时,能认清体裁,有助于读解或著述。

虽然“辨体”“识体”对读写活动如此重要,但要准确“定体”,有时并不容易。因为文体的分类有一定的复杂性——面对气象万千的文章世界,分类并没有绝对的界线,存在着一定的“模糊”区间,所以也只能是相对的。王若虚(金)在《滹南遗老集·文辨》中说得好:“或问:‘文章有体乎?曰:‘无。又问:‘无体乎?曰:‘有。然则果何如?曰:‘定体则无,大体须有。”这番话点破了文体分类既是相对的,又不能缺失的道理。文体分类关键在于变通,若拘泥于先人体制或死认一种法式,不敢越雷池半步,那无异于作茧自缚,不仅无益,反而有害于读写。

文体分类的相对性原理,归因很多,从大处说,似有以下一些方面。

一、历史演进,时代变迁,文体也随之新陈代谢,顺应着发展之道

所有的文章都是历史的产物,有着时代的印记。“世道既变,文亦因之”(明·袁宏道语)。文体也与万事万物一样,处在不断地新陈代谢之中。正如明代袁中道在《花云赋引》(见《珂雪斋文集》)中所认为:“天下无百年不变之文章,有作始自有末流,有末流还有作始。其变也,皆若有气行乎其间,创为变者与受变者皆不及知。”正因为文章本身的不断变化,体现着不断前进的时代需求,文章的体裁自然就处在不断地变化之中,造成了文体分类之间的相对性。今天,我们读曹丕的《典论·论文》:“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细细想,他对“奏”“议”“书”“论”“铭”“诔”“诗”“赋”等八类文体的论述,现在多数已经消亡,或发展得面目全非了,与现代的文体有了根本的区别。就拿“铭”来说,除“座右铭”我们还多少知道一点外,更多的“器物铭”,我们已很难见到,自然更谈不上是一种常用文体了。其实,古代文体的“铭”是指铭刻或书写在日常器皿用物上的一种兼用于规诫、褒赞的韵文。古代文人有此雅兴,常喜欢在器物上刻或写上一些话以示纪念或鞭策,激励自己,就成了一种特有的文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句名言,原先就是刻在浴盆上的铭文。它既写出了浴盆有今天洁体、明天洁体、天天洁体的实际功用,又寄寓了主人处世立身的哲学,提出了学习求知也应日有所长、日有所进,达到“日日新”的境地,可谓妙语双关,含意深长。当然,还有更多的铭文是刻在刀剑上、砚台上、笔杆上、手杖上……

体裁的这种时代变迁是自然的出现并自然的形成的。如,“杂文”这种文体是因鲁迅先生写作了大量这类“如刁首,如投枪”,类似议论文的文章,渐渐倡导而成的一种公认的新文体。杂文取材内容广泛、体式多样,它反映现实的敏锐性和析事明理的论辩性,使它类似议论文体,具有冷静、深刻的逻辑说服力量,但又不是政论文;它说明事理的形象性和表达情感的鲜明性,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又使它类似文学作品,具有漫画化的效果。正是这种鲜明的体式特点,使它成了一种可以独立存在的新文体。

二、事物之间的分界,必然会存在一个模糊区间,文体之识也不例外

天人合一,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联系紧密的统一体。然而,为了便于深入认识、探究,我们往往会采用分解的方法,不断割裂出一个个单体来。这就不难理解在仿佛是独立的单体之间,依然会存在着相互的联系性。这样就带来了被分界的事物里,必然会有一个模糊的区间。文体也是如此。当我们对众多作品强行归类时,分类的区间就会存在一定的似乎可以亦此亦彼的模糊。比如,神话和童话,就是血缘比较亲近的两种不同体裁。对小学生来说,他们就易于混淆。神话是凭借超自然的形象和幻想的形式来表现故事,反映了古代人们对世界起源、自然现象及社会生活的原始理解。而童话主要是为儿童创作的一种故事体裁,以幻想推動故事情节,传递真善美的人文意蕴。因为是多为儿童阅读的,所以结构比较单纯、明朗,语言比较浅近、形象。抽象、概括地说,两种体裁之绝然不同,相当明显,但从作品的具体存在做区别时,就麻烦得多。如,较多的民间故事、民间传说、民间童话中,都会带有一定的神话色彩。曾经选作课文的《神笔马良》(以民间故事改写成的童话)有白胡子老头(神仙)夜送神笔给马良的事,《彩霞姑娘》(民间童话故事)中有彩霞姑娘骑着金凤凰(神鸟)飞上天的情节,《渔夫和金鱼的故事》(长篇叙事童话诗)中有神通广大的金鱼,《一幅壮锦》(民间童话故事)中有太阳山的仙女等,它们往往使人特别是小学生分不清是“神话”还是“童话”。还有一些课文的体裁虽不属神话,但里面穿插了神话故事。如,课文《太阳》的开头就引用了后羿射日的故事。除“童话”与“神话”之外,还有如“童话”与“寓言”,“童话”与“民间故事”,“儿歌”与“儿童诗”等,都存在一个容易模糊的区间,带来了划分体裁的相对性问题。

三、各类文体之间存在的融合机制,难免在文体间常有“跨界”之举

尽管我们强调作者挥笔为文前要有文体意识,应“辨体”而“定体”,但毕竟写作是作者个性化思维的自由表达,驱遣文字时更多地会“跟着感觉走”,写着写着有时会很自然地超越了文体的籓篱,有了客观上的“跨界”之举。这样的跨界多了,就会形成一种介于两种体裁之间的新文体。如,将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搬上舞台演出,就形成了一种新文体“童话剧”,它既是戏剧,也是童话。又如,在散文中抒情是常有的事,但如果抒情的味道非常浓,充满了化不开的诗意,那一种叫“散文诗”的新文体便降生了。它有浓浓的诗情,但还是散文的形式,不以分行排列的诗句形式来表达。如,人教版实验教材三年级上册的《秋天的雨》,是一篇散文,但何尝不是一首赞美秋天的诗,只是形式上没有如一般诗歌那样做分行排列而已。如果将科普知识和诗的形式相结合,又成了“科学诗”这种新体裁。如,人教版实验教材二年级上册的《植物妈妈有办法》……当然,因为这种基于体裁跨界而形成的一种新样式出现得多了、普遍化了,我们才会约定俗成地承认它们是一种新文体。但在开始出现时,还不是作者一种完全出于个体的写作尝试吗?这分明是讲植物传播种子的科学知识,可为什么又像诗一样有着节奏和情韵呢?这不是在告诉我们一种科普知识吗?为什么又有诗的排列形式……设想当时,人们也难免更要为这种文体的分类而迷惘。

四、选入课文的作品,大多经编者作过较大的删节修改,会淡出原先一些的文体特征,趋归于“教材体”的同质化,这也为文体的确定造成一些模糊

据有关方面分析,目前进入小学语文教材的散文大约占到40%—70%。这里的散文包括以记叙文形式出现的写人、叙事、写景和抒情一类的课文。据此,一些专家认为小学语文教材中散文不应占那么大的比重,因为儿童更喜欢故事,也喜欢朗朗上口的童谣、儿歌、童话。

其实,小学语文课本中散文占比过高,是与“教材”有着一定的相关性。这些所谓的散文,其中不少的一部分原来并不是散文,它们可能是小说、科普性说明文、人物传记、历史著述、回忆录等。但是,作为教材时,一是只能节选,否则篇幅会太长。如果从小说中节选,这就很容易变成类似散文。如《少年闰土》(人教版第十一册)节选自鲁迅的小说《故乡》。如果我们不知道《故乡》这部小说,单独看课文《少年闰土》,不就是一篇回忆性散文吗?另外,编者考虑到小学不同年级学生的接受水平和另外的一些原因,必须对原文作删改,自然又会失去原来文体的一些特点;加上语文基础知识、基本训练的要素落实,又要考虑作为一篇课文在结构上必须具有的完整性。如此多方面的斟酌再三,最终成为课文的作品就难免出现同质化问题,即淡化了原来文体的某些特色,而成为一种疑似散文,被人们称为“教材体”。显然,这种“教材体”趋向,不仅使教材中所谓“散文”的比重增高,而且也带来了在文体识别上的诸多不确定性,这无疑增加了在文体认定上的难度。

五、在写作过程中语言——思维如天马行空,作品也就呈现出各不相同的个性,而有些个性往往难以为现有的体式所包容

古人认为文体这东西“定体则无,大体须有”,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写作行为进入以语言表述思维时,往往因思维的无限广阔和作者的个性化特质而表现出如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一般的任意发挥。当作者写到忘我的境地时,往往会突破某种文体的束缚,充分显示出个性特征。如,杜霞对郭宝亮博士的著作《王蒙小说文体研究》进行评论时提出以下观点。

王蒙由于他的饱经沧桑,在个性彰显上又摇曳多姿,这样的文学大家所创作的小说,文体意识既是他的立足点,往往又会是他的突破点。如,他在小说中大量运用反思疑问式的句类,渗透出作家文化意识中的怀疑、协商、对话、不确定等精神质素。通过小说语言中大量并置、闲笔的使用,体现出语言杂糅化、立体化,从而形成一种“亚对话体”的风貌,显示出一种独具的“后讲述”特点:即由纯粹的显示向融显示与讲述于一炉的讲说性发展。正是通过这种讲说性,王蒙把现实世界纳入了小说文本,并通过读者的建构,与小说中虚构的世界对接起来,从而形成相互审视的二元立体世界。论者由此认为,这可以作为“我们这个奇妙时代的象征”的“王蒙小说文体”。

(参见《中国教育报》2007年10月16日《文体形式的意味》)

这里告诉我们,王蒙以其独特的个人历练创作的小说,因其独特的语言风格而形成了他的可以被认为是王蒙小说文体。虽然它还是叫“小说”,但已经因其鲜明的个性而正成为另一类小说,体现了对传统小说的一些突破。如果有进一步发展的条件,是不是另外的一种小说呢?这很难说,就如“小小说”一样,不是也逐渐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新文体?由此可以說明,新文体的不断衍生,正是因为作者的语言——思维所形成的作品个性,难以为现在的体式所包容,而逐渐成长为一种公认的文体。这不能不说这正是造成相对性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无论阅读和写作,我们都要有文体意识。这正如明朝的徐师曾在《文体辨序》中所指出:“大明陈洪谟曰:‘文章先于辨体,体正而后意以经之,所以贯之,辞以饰之。体者,文之干也;志者,文之帅也;气者,文之翼也;辞者,文之华也。体弗慎则文庞,意弗立则文舛,气弗昌则文萎,辞弗修则文芜。四者,文之病也。是故四病去而文斯工矣。”陈洪谟把 “文庞”“文舛”“文萎”“文芜”这四种病首先归于文体明辨的不到位,这是很有道理的。但同时我们也应当明白,对文体的辨识不是绝对的,不可过分拘泥于此而难以自拔。“定体则无,大体须有”,无疑是十分恰当的原则。

(责编 韦 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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