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戛独造 乐在“奇”中

2017-07-12 08:19黄沂海
金融博览 2017年7期
关键词:扇面笔画

扇小乾坤大。我藏扇面,除了传统书画题材之外,对于偶然撞见的工艺独创、形式独有、风味独特的扇作,自然情有独钟,兼容并收。“独乐乐莫如众乐乐”。暑热正当头,晒出几柄钱币扇、火画扇、指画扇、印谱扇乃至景格扇,请读者诸君观而赏之。正所谓扇林之大,无奇不有也。

钱币扇:独辟蹊径

按照我的收藏逻辑,钱存在的意义在于扇子,而扇子存在的意义却不在钱。吃银行饭的搞收藏,难免见“钱”眼开。年前的一场拍卖会,我把眼光锁定于一柄颇为罕见的纸钞拼贴画成扇。这把扇子,贴的是钱,写的是钱,想要拿下它,花的也是钱,“钱”移默化,“钱”赴后继,完完全全跟钱较上了劲,你说我能看得住自己的钱袋吗?

扇面挺稀奇,主人亦神秘。制扇者名“摩纹”,除了和瑞士一款手表品牌同名外,我实在打探不到这位民国仁兄的确凿底细。有意思的是,此君还在扇面一隅有感而发:万恶的钱/造成这万恶的世界/毁灭了人类的廉耻/虚伪、拍马不一而足/多为的是谁。透过字里行间,这位六七十年前的“犀利哥”,人生旅途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不如意?为何要发出如此这般近乎诅咒的感慨?这柄成扇的“钱”世“金”生又蕴涵着哪些故事?金钱似水,年华也似水,钱盈钱亏,顺流逆流,流过的是匆匆岁月,留驻的是阅世箴言。

此等制扇手艺,与一度流行的“锦灰堆”颇为类似。何谓“锦灰堆”?“锦灰堆”始于元朝,盛于清末,起初只是画家成画后,对剩余笔墨信手拈来的几笔游戏,助兴添趣而已。画面通常是对书房一角的随意勾勒,但凡翻开的字帖,废弃的画稿,发黄的报纸,参差的秃笔,甚至门券邮票……不拘形状,杂乱无章,破破烂烂,层层叠叠,皆可挤入画纸。恰好,我藏有一柄“锦灰堆”成扇,系民国画者郑佐宸绘于乙酉(1945年)秋日,当时沪上流行“锦灰堆”艺术达到鼎盛时期,郑氏为这一领域的佼佼者,许多“锦灰堆”之作均出自他的手笔。新中国成立以后,由于“锦灰堆”游戏痕迹太重而不被重视,日趋萎缩,终成绝响。

“摩纹”名头不详,但搞收藏含混不得,扇子是不是“盗版”,验明正身最重要。据求证,此扇作于辛巳(1941年),原為江苏无锡市文物公司所藏,来路很正。2006年“墨龙”曾上过无锡拍卖会,当时成交价为9000元,如今辗转来到我手中,差不多翻了一番,虽然有点肉痛,但想想题材独一无二,花掉的又是“万恶的钱”,不足惜也!

火画扇:独运匠心

家有藏品,也很劳心费神,藏玉器者怕跌跤,藏字画者怕火烧,藏珍宝者怕遇强盗。俺们喜欢收藏的朋友,当格外留神、火烛小心哦。

突然想起,我的扇斋里,真的藏有一把“火”扇,火情就是命令,我得找出它来“严加看管”哪。看官莫要紧张,此“火”扇为火笔画,又称烙画、烫画,起源于西汉,兴盛于东汉宫廷,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由于连年灾荒战乱,火笔画工艺曾一度失传。直到明末清初,才真正走进民间并且逐步流传开来。顾名思义,火笔画是以铁作笔,以火为墨,在木板、宣纸等不同材料上作画,一笔一笔,画来全都费功夫。

此扇的由来,时光得倒推至庚寅盛夏,时逢七月,骄阳似火。无意间,我探得一把火笔画成扇,“火热哒哒滚”地出现在某场拍卖会上,此乃稀有品种,行情势必火暴。我火烧火燎赶到现场,场内亦人声鼎沸,热火朝天,形同超级大火锅,众买家争得火光闪烁,火星四溅,仿佛一场“火并”一触即发。我以火眼金睛,先作火力侦察,待到火笔扇画登场,自忖火候已到,一阵火舌猛攻,如火箭出膛,火速搞定!拍回火笔画,心里真比吃了“火烧冰淇淋”还高兴哩。一口气写了这么多的“火”,料想这把扇子日后一定会更火!好了,就此打住,再“火火火”地写下去,消防局要找我算账啦。

抚摩火笔画,方尺扇面之间,透过深浅褐色火痕的层层渲染,高山流水,树林扁舟,跃然扇上。火笔画的妙处,在于火笔和宣纸的接触,形成特殊的肌理变化,阳光下甚至还有浮雕效果,古朴典雅,细腻深邃,以致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火笔画别具一格,而背面书法写得密密麻麻,饶有特色。遗憾的是,根据题款按图索骥,对于火笔画家陆桂山,翻遍各时期书画家资料,终无可考。我想,也许是机缘未到,就好像两个素未谋面的朋友,只要心有所属,终会有相识的时候。那就留一个悬念,若有机缘,待我日后的扇文再来破解吧。

指画扇:独树一帜

曾经游览西子湖畔,偶遇一位街头画者,以手指为画笔,在扇面上飞龙走蛇,点摁勾划,并借助指纹的肌理效果,创造出别开生面的水墨世界,不时引来众人的大呼小叫。我乘兴买了一幅,没选花草奇石,独挑西湖断桥风景,但见指间营造的蒙蒙烟雨中,断桥不断,孤山不孤,像洗过似的水灵,指墨不经意处,透溢出锦绣西湖的鲜活来,这是画笔所无法表现的奇特意境……我因此领略了指画的意蕴所在。

双休日去西区一画廊随便逛逛,不期与海上画家佘桂荣的作品打了照面。佘桂荣的石榴图,清新秀逸,时有出奇制胜之佳构。让观者惊叹的是,他以指当画笔,以掌为工具,指画功夫堪称一绝。数十年来,佘桂荣的手天天都是五颜六色的,当然,这只手也为佘桂荣赢得了许多荣誉,他的《红榴图》《清趣》等作品多次入选中国美协和上海美协的大展。圈内人言,指画当中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全靠临场发挥,所以每一幅指画的表现都大相径庭,有时还会诞生意想不到的奇特效果,这就是指画的神妙之处。我曾购藏佘桂荣的一幅大尺幅的《红榴图》,原本打算装扮新居,沾点喜气,但因新宅面积有限,无法上墙挂出,而巨幅画作平日观赏不便,所以又收藏了这帧《满树红榴宜子孙》的扇画。指画之戛戛独造的魅力,就能坐在案头尽收眼底了。

年逾花甲的佘桂荣,为著名画家龚继先的弟子,为人谦和低调,四十余载地默默耕耘,终自成一派。他擅长画多子多福的石榴,金玉满堂的枇杷,大吉大利的葫芦,线条洒脱,笔墨酣畅,在彩墨斑斓的层层浸染之下,更显生机盎然。这不,他的画作一旦挂到画廊,因其蓬勃活力和美好寓意,备受藏家青睐。

印谱扇:独出机杼

印谱扇面?对我来说是个缺门,不久前西泠印社蔡毅强登门来访,拿出他的一帧印谱扇面,称这幅扇面前不久参加了上海扇文化博览会,没有卖出去,不妨转赠给你吧。这番坦诚,令我接纳之余,顿生几分钦佩与感怀。展开扇面,一条美妙的圆弧,以及由两个端点的圆半径而构成的扇形,仿佛绽开了朵朵梅花,又似缀满了颗颗红唇,暗香浮动,万种风情,给人以辽阔的想象空间。一扇印谱,能有如此惬意的视觉享受,全在于每一方印章,都积蕴着方寸世界的无限张力。

内行看门道,外行尝味道。我不谙篆刻,但观蔡毅强精致绝伦的刀刻功夫,常常让人拍案叫绝。我主事的银行博物馆,收藏了数百枚旧时钱庄印章,形态各异,弥足珍贵,其中一枚“郑家集杨德兴号”钱庄印章,印中所刻文字为《诸子家训》全文,共506字,每字仅有半粒大米般大小,外圈刻有八仙人物图,密密麻麻,却惟妙惟肖,神形毕现,真乃叹为奇迹也!蔡毅强虽然不是以微刻取胜,但他的篆刻作品自出机杼,别有一功。鄙人出版的第一部扇文化丛书《扇有善报》的书名,即由蔡毅强治印。

从年龄来看,蔡毅强应该算是“老鲜肉”了。他自幼喜好舞墨弄刀,经杨之光发蒙,后受业于安持传人徐云叔,篆刻主攻精整工稳一路,尤以细朱文印为一绝,用刀稳健峻朗,线条珠圆玉润,印风爽健豁达,气息和畅。在他观来,“无论是工整或写意,万变不离其宗,篆法的妥帖,章法的经意,刀法的自然,传达的都是一种古雅惬心的神韵。”

等待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蔡毅强的为学态度,耐得住守望,屏气敛息,师宗高远,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所以,面对细朱文印创作领域王福厂、陈巨来两座难以逾越的高峰,蔡毅强知难而为,因材游刃,以谦谨的治学风范,优游于方寸之内,终融合百家,艺事猛进。细赏他留赠的印谱扇面,宛如落“印”缤纷,平实中不失奇崛,巧思里曲尽雍容,一呈静穆祥和、隽秀高洁之风神,绝无刻意雕琢之匠气。毅强兄的从艺之道,借用一篇文章的标题概而括之:“兴幽松雪见,心苦砚冰知。”

景格扇:独具只眼

景格扇这一说法,非常诗意,一景一格,移格成景,集景成扇,美不胜收。景格扇一般由三四位书画家共同完成,最多的有十几位,人丁兴旺,实在热闹。

青莲阁的一把景格扇,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盘算,一把成扇,四位画家,四幅小品,四种味道,非常实惠。我以8000元拍下景格扇,高峻、钱一海、吴逃禅、郑集宾“四大金刚”的墨迹,一览无余。四位民国画家当中,高峻、钱一海为王一亭的弟子,吴逃禅是王一亭的挚友,都与这位嗜好丹青的上海商界名人有关系,令我钟爱有加。王一亭画名甚响,又有经济头脑,他在上海慎余钱庄当学徒的经历受我关注,爱屋及乌,对于他的徒弟及好友的作品,我也照单全收了。

师从王一亭的高峻,字尚之,曾为中国画会画师,豫园书画会画师,担任新华艺专和上海美专教师。高峻以写意花鸟见长,学王一亭得其神似,并常向吴昌硕请益。画界传言,上世纪20年代起,高峻就曾为王一亭代笔。这在文史掌故大家郑逸梅的《艺林散叶》中便有叙述:“王一亭有诗书画三绝之称。实则……部分画作由高尚之代笔。”高峻的绘画水準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同为王一亭的入室弟子,钱一海更擅长画人物。景格扇方寸之格里,钱一海画了三个人物,精细之极,一点都不偷懒。他所绘的人物,以细线双勾,人物面部略加皴擦渲染,用工笔法勾勒发丝,如龙须酥一般,很见功夫;背景构图清逸淡雅,雅俗共赏,不失文人笔意,颇有钱慧安的风格。《墨林挹秀录》里记载,钱一海宁静好学,活跃于民国年间,暇时研习绘事,颇多心得,工人物、仕女、佛像,绰有师风,被称为“城隍庙画派”。

由“城隍庙画派”想到了城隍庙大境阁,清末民初为文人墨客云集之处,当时画家吴逃禅、王一亭、任伯年常在此品茗聚会,以画会友。景格扇中,吴逃禅奉献一对鸳鸯,墨彩淋漓酣畅,雅艳不俗,很值得玩味。其实,吴逃禅笔下除了花鸟走兽,最拿手的是钟馗,粗笔、细笔结合并施,设色鲜活明丽,不失法度。我曾在一藏家处见有《钟馗四屏》,多位民国画家所绘之钟馗,墨气淋漓,神情活现,尤以吴逃禅的演绎发挥更为淋漓尽致。假使遇有吴逃禅的钟馗扇面,我倒是考虑再添一幅。

至于画马的郑集宾,笔墨也生动传神。他自幼学画,技艺颇精,擅长花鸟画,走的是老师程瑶笙的路数,色彩绚丽,具有西画韵味,民国时他的画作就是申城各大画廊的抢手货。在他的后半辈子,右臂陷于瘫痪,却克服生理上的诸多障碍,留传下不少作品。

四位画家,相聚景格扇,一人一格,比肩接踵,好比在作纸上“格”斗,煞是精彩。过去的有钱人,家里要备上100多把扇子,一天一把,一天一换,整个夏天绝不重样,所以那时画家的扇子生意很好做。遭遇通胀时代,一把景格扇,“人”多势众,蕴涵丰富,“虚张声势”,想必是可以扇上一个礼拜的。(作者简介:黄沂海,作家,上海市银行博物馆馆长,《行家》《银行博物》杂志主编。出版《笑看金融》《笑问财缘》《笑点赢家》《扇有善报》《扇解人意》《多多益扇》《漫不经心》《家俭成储》等多部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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