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科技霸权与中国标准国际化

2017-07-12 14:28肖洋
社会科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国际标准霸权工业

肖洋

摘 要:科技优势就是霸权国的力量之基,标准霸权则是霸权可持续性的保障。经济全球化与互联网经济的发展,使得国际标准竞争成为国际政治、经贸博弈的焦点,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决定了相关产业的主导权,最终内化为一国的竞争优势,并作为对他国设置国际贸易壁垒的载体。发达国家纷纷将科技先发优势转化为标准优势,将标准战略作为其综合优势的核心战略。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已经成为既有大国与新兴大国的核心博弈议题。本文分析了西方科技霸权对新兴国家的现实威胁,阐释了国际标准非对称博弈的基本态势,提出了中国科技标准国际化面临的现实挑战与应对路径。中国赢得工业革命4.0时代国际标准博弈的核心动力,必然根植于制度层面的深化改革,以及民族文化的自强抱负。

关键词:科技霸权;标准霸权;中国制造2025;标准国际化;工业革命4.0

中图分类号: F11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7-0057-09

全球化的进程,一直呈现出由个别国家或国家集团推动、将大部分弱小国家裹挟其中的非对称状态。与其说世界是平的,不如说“世界正在被某种力量抹平”,而这种力量就是科技标准。经济全球化与互联网经济的发展,使得国际标准竞争成为国际政治、经贸博弈的焦点,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决定了相关产业的主导权,最终内化为一国的竞争优势,并作为对他国设置国际贸易壁垒的载体。发达国家纷纷将科技先发优势转化为标准优势,将标准战略作为其综合优势的核心战略。中国的工业化起步较晚,标准体系不完善,纵然有众多高科技产品的需求优势,但在国际标准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国际标准的制定权,已经成为既有大国与新兴大国的核心博弈议题。既然科技进步能够推动国际政治结构的权力转移,那么既有大国如何捍卫科技标准霸权?后发国家是否有赶超的机遇,这种机遇的时代节点又在哪里?

一、西方科技霸权及其现实威胁

全球化时代的权力集聚,已经超越大航海时代的圈地殖民,日益依赖于科技优势的全球扩展。国际社会中的大国,往往通过对外意识形态传播、提供区域或全球性公共产品、主导国际规范的建章立制来获得大国身份的广泛认同。然而,上述这些大国身份合法性的外部特征,并非孤立存在,彼此之间被一条隐形的链条将其贯穿整合,这就是基于科技优势的标准制度全球化。任何大国的崛起,都不可避免地沿着科技创新-国内标准国际化-提供区域、国际公共产品-主导国际舆论的成长路径,从而构建复合式的大国强权、甚至霸权的合法性基础。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至今,中国施行出口导向型经济模式,鼓励中国制造的产品走向世界各地,国际收支持续顺差。中国也从国际经济体系的颠覆者、革命者,转变为参与者、建设者。然而,随之而来的是面临发达国家愈演愈烈的贸易保护主义。发达国家通过设置严格的技术标准来禁止中国商品的进口,特别是利用WTO《技术性贸易壁垒协议》(Agreement on Technical Barriers to Trade)規定的相关工业制成品技术法规与评级标准,为中国商品出口设置环保壁垒、信息技术壁垒等,1通过多次涉华商品反倾销调查、生产工艺调查等,掀起“中国商品威胁论”,为“中国制造”带来信誉危机,极大削弱了中国商品的国际竞争力。

从表面来看,中国出口的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产品,的确存在附加值较低的特点,部分廉价商品不符合进口国的技术指标。然而,问题在于,中国出口商品的不合格率不到1%,中国商品不断扩大的海外市场占有率,表明国际市场对中国工业制成品的认可。2那么,美欧等西方国家不断提升对中国商品出口的技术标准横杆,除了众所周知的贸易保护动机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次的政治意图?

答案是维护发达国家的工业科技霸权。工业科技霸权,是指既有强国利用科技先发优势,通过垄断全球工业产业链中各个行业的标准体系,阻碍后发国家自主构建标准体系,从而维护本国在各行业的技术垄断优势。3在知识经济时代,科技进步推动全球产业格局的加速演变。国家间的竞争,日益集中在知识密集型产业对国民经济的支配程度。拥有科技优势的国家,必将位于国际分工体系的上游,持掌科技创新的龙头,通过技术标准的国际化,挤压后发国家的科技研发空间,削弱发展中国家的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优势,从而维持富国与穷国科技发展的代际鸿沟。这种科技先发优势基础上的国际权力分配格局,更有利于发达国家。从某种层面来说,人类工业文明的本质是基于科技霸权的国别歧视,自然,科技优势的逻辑终点,则必定通向国际政治的集权。

(二)科技霸权的理论解析

既有大国获取工业科技的政治霸权,走得是一条从工业物质生产——工业文明生产——国际政治话语霸权的漫长道路。当科技优势被特定国家作为谋求国际政治权势的工具,科学技术作为生产力智能要素的功能属性,就被异化了,沦为国际政治的附庸。4科技优势与国家政治的联姻,催生出排他性极强的科技民族主义。5在人类工业文明的演化中,大国兴衰的历史主轴,总是围绕科技霸权的得失展开。总体而言,大国的科技霸权,主要从全球工业产业链、国际贸易、国际政治三大领域,对全球政治经济体系产生深远影响。

第一,在国际产业链领域,科技霸权表现为利用国际科技标准设置权,来维护本国在产业链中的竞争利益。在工业化的今天,每个产业都是基于若干个行业技术标准建立起来。产业链的标准化进程,提高了跨国生产的兼容性与联通性,不仅扩大产业链的市场需求规模,还降低了技术转移风险与交易成本。先发国家利用自身的科技优势,纷纷争夺行业科技标准的设置权,以控制全球产业链、打压竞争对手。这种标准霸权对后发国家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产权效应,即要求采用既有行业科技标准的后发国家,必须缴纳专利税,有偿使用其中的知识产权。1二是捆绑效应,即后发国家一旦采用某个科技标准,就必须采用该标准涉及到的所有专利。这种科技标准霸权意味着:后发国家要想进入由既有强国控制的产业链,就必须接受这种不平等的知识产权分配关系,不仅默认既有强国在标准体系中的特权地位,更被锁定在国际产业链的下游地位,成为既有强国科技霸权的附庸。

第二,在国际贸易领域,科技霸权表现为严防高科技向后发国家转移。这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对后发国家进行高科技装备出口管制,阻碍后发国家科研人员接触高科技产品与生产链。二是对向后发国家投资的本国企业,以及向本国投资的后发国家企业进行严格的科技安全审查,严防本国高科技流向后发国家。三是利用科技优势迫使后发国家执行高强度的知识产权保护政策,对后发国家高科技企业进行知识产权审查与诉讼,挤压后发国家自主科技的研发空间。既有大国通过国内立法、颁布行业规定、建立行业审查制度等手段,一方面利用科技优势占领后发国家市场,挤占行业竞争者的市场份额。另一方面设置森严的科技标准壁垒,阻碍后发国家的商品出口,从而保护本国的产业利益和国内市场。这种做法不仅维护了既有大国的科技垄断优势,限制了高科技附加值产品流入后发国家,还实现了扩展国际市场、封闭国内市场的双重目的。

第三,在国际政治领域,科技霸权表现为霸权国的身份合法性。全球性制度规范是霸权国的合法性基础。霸权国的国内行业标准具有广泛的国际效力,是规范国际行为体的主导性力量。霸权国利用标准体系这种规范性力量,以技术、规格、质量等要素,作为产品生产与流通规则的限定条件,从而全面影响国际政治的方方面面。2例如,在国际安全领域,霸权国利用先进科技的主导权优势,制定军备控制、武器核查等领域的规章制度。在国际组织领域,霸权国则通过在国际标准化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ISO)、国际电工委员会(International Electrotechnical Commission,IEC)、国际电信联盟(International Telecommunication Union,ITU)等制定标准的国际组织层面,将本国科技标准转化为国际标准,从而获得标准霸权的合法性,这不仅能够强制推广本国的标准体系,促使大多数国家内化、服从这种标准制度,更能极大削弱后发国家反对霸权国科技霸权的国际号召力。在全球治理层面,科技优势是霸权国提供国际公共产品的核心能力。一方面,科技国际转移本身就是国际公共产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后发国家由于历史、地理和国力等诸多限制因素,难以自发性进行全面科技革新,不得不依靠既有强国的科技援助来推动经济发展,而这种科技不对称依赖关系,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3正是由于霸权国的科技转移满足了国际社会的经济发展需要,才使得霸权国能够通过标准体系国际化,将科技优势切实转化为战略收益。

总而言之,科技霸权的基础是科技优势,形成路径是科技标准体系的国际化,表现形式是构成国际社会对霸权国科技公共产品的持续依赖,终极目标是维护既有大国霸权地位的合法性。由此可知,从科技优势向科技霸权的转变,是“科学技术政治化”的过程,而科技霸权向霸权国地位的确立,则表现为霸权国获取“需求型合法性”的过程。毋庸置疑,科技优势就是霸权国的力量之基,标准霸權则是霸权可持续性的保障。然而,顺理成章的问题就是:既然国际标准竞争与科技霸权的确立息息相关,那么在第四次工业革命到来之际,如何洞悉当前的国际标准竞争格局?既有大国参与标准竞争的核心策略又是什么?

二、国际科技标准非对称竞争

事实上,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发展,发达国家就已经将国际科技标准战略作为核心竞争力的基础,抢占新兴科技研发的制高点,并制定出与之并轨的科技标准,谋划控制新一轮的工业升级进程。当前国际标准博弈格局,呈现出三维动态发展趋势,即:发达国家基于科技与经济优势的标准领先、新兴工业化国家基于高科技自主研发基础上的标准追赶、以及欠发达国家的标准模仿。

(一)国际标准竞争格局的基本态势

当前世界各国的工业化水平不一,国际标准博弈的主体分为三类:一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它们掌握着国际标准体系的话语权与主导权,发达国家普遍开始从工业3.0向工业4.0转型,属于主动出击的强势方。二是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工业化国家。这些国家基本完成了以电子信息化为代表的工业3.0,开始探索工业4.0的个别产业,但在国际标准体系中的话语权较少,属于稳中求进的保守方。三是发展中国家。这些国家大多处于电气化与自动化为代表的工业2.0时代,甚至有些国家处于蒸汽时代的工业1.0阶段,在国际标准体系中处于“失语状态”,属于被动接受的弱势方。由于科技标准与国际地位密切相关,各国积极推动本国标准的国际化,并始终围绕四个核心能力建设展开新形势下的国际科技标准竞争。即:基于自主科技知识产权的标准研发能力、国内高科技标准体系下的制造业规模生产能力、基于国际科技的标准国际市场占有能力、基于标准约束与标准扩散的可持续竞争能力。

后信息时代的国际科技标准博弈,基本呈现出三大态势。第一,国际科技标准的覆盖面从传统制造业,拓展到国家安全、生态环境等领域。第二,国际科技标准的全球接轨率不断加速,各国都在积极调整本国标准战略,以尽快对接国际最新科技标准体系。第三,各国纷纷加大争夺高科技标准制定权的力度。这种围绕知识经济展开的国际竞争,加剧了既有大国与后发国家之间的不平衡性,一方面,既有大国可利用先发优势,将高科技标准制定权转化为本国相关产业的竞争优势。另一方面,新兴工业化国家进行科技追赶的压力不断增大,而那些选择技术依附的发展中国家,将面临更为高昂的国际科技转移成本与专利使用费。

(二)发达国家的科技标准战略及其特点

发达国家的科技标准战略,呈现出欧盟、美国、日本三足鼎立的状态,而欧美日的科技标准战略又各有侧重。

欧盟采取管控型标准战略,一方面,高度重视欧盟内部的科技标准一体化,以实现欧盟单一市场,增强欧盟标准的国际竞争力。另一方面,积极谋求在国际电工委员会、国际标准化组织、国际电信联盟这三大国际标准组织中的制度话语权,通过影响相关的标准法规修订,以满足德、法等标准制定大国的利益诉求,提升欧盟标准的国际影响力。1

美国采取管控-竞争型标准战略。战略核心是提升美国在国际标准化中的影响力,进一步承担国际三大标准组织的行政工作,展开与欧盟在国际高新科技的主导权竞争,增强美国科技发展与标准国际化的契合度。例如2015年《美国标准战略》就明确指出应通过开展标准化教育计划、推动标准化体系资助模式多元化,来增强美国标准体系的国际竞争力。2

日本采取竞争型标准战略。战略核心是扶持民族标准参与国际竞争。主要表现为:紧密围绕环保、互联网等新兴产业,建立与之相关的科技标准体系,注重培育能参与国际标准化组织活动的国际性人才,政府为本国企业提出具有技术优势的国际标准提案进行专项财政支持,加强向发展中国家进行科技转移合作与人员培训,积极倡导区域性标准体系合作与联合标准项目。

(三)发达国家参与国际标准主导权博弈的策略體系

综合看来,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到来,发达国家的国际标准主导权之争已甚嚣尘上,其竞争策略虽有侧重点差异,但在战略设计思路上仍存有四个方面的共性。

首先,都注重对高新科技的知识产权垄断。欧盟经济战略的核心是注重发展高科技以及未来科技的关键技术体系,以此构成欧盟国际地位的权力基础,因此欧盟是全球知识产权保护法律体系最为完善的地区。美国则通过对新兴科技的研发投入,在新科技国际标准设置过程中拔得头筹。日本将竞争重点放在高新科技关键领域的国际标准设置上,试图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发达国家对高新科技知识产权的控制,基本采取“三步走”的实施路径:第一步是实现高新科技专利化,即第一时间为高新科技研究成果申请专利,打下知识产权管理的基础。第二步是推动高新科技专利向行业标准转型。在构建行业标准体系的同时,设置技术转让的许可框架,实现技术专利与标准设置的对接。第三步是构建全球性专利科技许可体系。由此可见,发达国家的高新科技博弈,必定围绕规则类知识和方法类知识两大领域进行争夺。

其次,都重视设置技术性壁垒。在国际贸易非关税壁垒不断减少的情势下,发达国家为了保护民族产业、拓展国外市场,往往利用全球性技术贸易壁垒,如WTO《技术性贸易壁垒协议》和地区性技术壁垒,例如绿色壁垒、动植物检验与检疫的合格评定程序等,阻碍发展中国家的出口贸易。由于技术性壁垒往往具有隐蔽性和复杂性,已经日益成为发达国家打压后发国家的制度性手段。例如日本工业标准调查会(Japanese Industrial Standards,JISC)每5年就审定《日本工业标准》(Japanese Industrial Standards),至今修改了10次,其推动了日本民间行业协会的行规权威化和企业标准国家化。1欧盟在2016年实施的最新标准立法框架——《对包括欧盟之外的产品控制以及有效的合格认证、认可与市场监督》(Effective conformity assessment, accreditation and market surveillance including the control of products from outside the Union),进一步完善了以指令为核心的技术标准体系,将技术规制、产品评级标准、合格评定程序、市场监督机制等,融合为一个科技知识产权运营体系。一方面深入推进欧盟内部的标准融合,另一方面构建起对非欧盟国家的综合性标准壁垒。

再次,实现从经济领域向环保、社会福利领域的全面竞争策略。将经济问题、环境问题政治化,向来是发达国家进行本土产业保护的惯用伎俩。在全球性生产过剩和经济增长乏力的现状下,发达国家所鼓吹的“再工业化”,其实质是用环保标准、反倾销、质量认证等新兴非关税技术性壁垒,保护本国传统产业部门。2同时,为了冲淡这种技术性壁垒背后的政府背景,发达国家充分发挥商社行会和跨国公司对技术标准的设置与控制作用。

最后,将获取国际标准主导权作为本国标准战略的核心目标。发达国家在国际标准主导权的争夺,都是从争夺所在的区域性标准主导权开始的。例如二战后,日本采用“雁型模式”,通过产业转移,主导了东亚经济圈的标准化进程;德法则通过煤钢联营和成立欧共体,主导了欧洲经济圈的标准化进程;美国则通过与加拿大和墨西哥的标准合作,主导北美经济圈的标准化进程。西方国家在三大标准组织中的贡献率和资助率稳居榜首,在全球性标准的制定权、认定权和监督权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例如德国标准化协会(Deutsches institute fur normung)的主要工作是制定国际标准而非国内标准,美、德、法、日等发达国家通过承担ISO、IEC的技术委员会与分技术委员会的秘书处工作,垄断了全球性与区域性国际标准的制定权与认证权。使得后发工业国家的标准化进程,不仅难以获得国际层面的认可,反而面临发达国家以“与国际标准脱轨”的名义,受到西方国家的集体孤立与打压。可以说,西方国家在三大国际标准组织中的垄断地位,是造成后发国家难以获得国际标准话语权的根本原因与最大障碍。

三、工业革命4.0与中国标准国际化的推进路径

从产业进化论的视角来看,中国的工业化,必将从以制造业为圭臬的传统工业社会,向完全自动化、人性化的后工业社会转变。虽然中国并非是工业1.0到工业3.0的发起国,但经过改革开放30多年的追赶,中国已经基本完成了工业3.0的建设目标,有能力、有意愿抓住第四次工业革命的发展契机,“中国制造2025”理念的提出,恰逢其时,在工业革命4.0的国际博弈中,中国并没有输在起跑线上,应把握好这一赶超发达国家的历史契机,实现弯道超车。

(一)工业革命4.0的模式之争

信息化时代,世界性的产能过剩成为常态,在传统制造业转型成本居高不下的压力下,发达国家为了维护工业发展的主导权与制高点,纷纷提出了发展高端制造业的战略规划。第四次工业革命,又被称为“工业革命4.0”,是通过互联网与云计算,用信息将人与机器联系在一起,核心要义是构建数据分析型的制造业,建立智能化社会。1“工业革命4.0”的产业理念是借助互联网和无线通信技术,构建物理-信息融合系统,实现快速小批量定制化的生产范式。可以说,工业革命4.0不仅能实现制造业的完全自动化与信息化,更拉开了“智能制造”这一新的科技标准博弈的序幕。当前,工业革命4.0的三大代表模式为:德国的“工业4.0平台”,美国的“工业互联网联盟”,中国的“中国制造2025”。

德国模式。德国在2013年4月提出“工业4.0”战略,再次成为新一轮工业革命的发起国,同年12月公布《“工业4.0”标准化路线图》。22015年4月,德国经济与能源部、教育和研究部接管了由德国机械设备及制造商协会(Verhand Deutschen Marchinenand Anlagenban)、德国电子电气协会(Zentralverband Elektrotechnik- und Elektronikindustrie)和德国信息技术、电信和新媒体协会(Bundesverband Informationswirtschaft, Telekommunikation und neue Medien)共同设立的“工业4.0平台”,并发布《工业4.0实施战略》,将网络通信标准、信息数据标准、价值链标准、企业分层标准列为需要重点制定的标准。工业4.0平台是德国高科技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战略框架可概述为“1348模型”,即“一个中心”,指以信息物理系统网络(CPS)为核心。“三项集成”,指纵向集成、横向集成、端对端集成。“四大主题”,指智能生产、智能工厂、智能物流、智能服务。“八项计划”,指标准化和参考架构、监管框架、资源利用效率、安全与保障、工业宽带基础、培训与继续教育、工作组织与设计、管理复杂系统。3该战略的目标是通过信息系统与智能存储系统、生产系统,融合物联网与务联网。实现企业内、企业间、商业生态环境之间的集成,从而实现高度自动化、数字化、个性化的生产服务模式,最终开创智能社会。

需要指出的是,德国“工业4.0”战略的出台,并非是德国科技高度发展的必然结果,而是缘于德国工业发展面临的内外困境。从国内视角来看,德国、甚至欧盟都不再是科技创新的扛鼎之地,再加上人口老齡化,使得德国的制造业难以及时与现代科技与通讯技术对接,德国工业的世界领先地位岌岌可危。从国际层面来看,在商业互联网时代,德国面临来自中国和美国两大竞争对手。中国开始向高铁、新能源汽车等高附加值行业发展,中国制造的科技品质也在不断提升,而美国则具有在传统工业领域压制德国的所有资源。为了扭转这一发展颓势,虽然德国的“工业4.0”尚处于起步阶段,但德国政府高度重视互联网、云计算、大数据等数字化科技标准体系和信息安全。德国一方面抢占智能制造标准体系的制高点,另一方面,则加强标准的互操作性与兼容性,打造安全的信息系统。例如2016年3月,德国经济能源部发布《数字化战略2025》,明确提出了建设“数字强国”的目标。4可以说,德国模式是一次从基础层面开展的机械工业整体创新,主导发展嵌入式的机械设备控制技术与能力。

美国模式。2014年3月,美国通用电气公司联合英特尔、思科、IBM、AT&T等四家信息技术公司组建工业互联网联盟(Industrial Internet Consortium)。美国提出的工业互联网一方面基于美国工业三高的基础之上,即:高素质的劳动力、高度发达的制造业、高度完善的工业软硬件环境,另一方面则源于创新驱动,主要依靠创造新科技与新商业模式,开创新的工业领域。工业互联网联盟的战略框架可概述为“1459”模式,即:“一个架构”,指以“参考架构V1.8”(Industrial Internet Reference Architecture V1.8)为引领。“四大视角”,包括商业视角、操作视角、功效视角、可行性视角。“五大领域”,包括商务、运营、信息、操作、控制五大功能领域。“九大要素”,包括系统安全、联通性、互操作性、弹性、智能控制、动态组合、数据分析、高级数据管理、信息安全等系统特征。1除此之外,工业互联网联盟还引导企业自主设立可用于垂直领域应用探索的案例体系,支持相关测试工具及其验证措施,与关联标准化组织保持密切沟通,反馈标准化需求,以加快工业互联网联盟的标准研制进程。

美国拥有传统高端制造业的规模与体系优势,并垄断了信息技术的全球制高点,因此,美国提出的工业互联网,是由工业设备、产业集群、互联网组成,能深入推动传统制造业部门与信息产业部门的深度融合,再次执掌新工业科技之牛耳。事实上,工业互联网整合了全球经济两大革命性演变趋势的时代优势:一是制造业革命带来的机器、设备、机组与工作站大生产,二是互联网革命带来的信息、通信和计算系统的大发展。2总之,美国模式是对传统工业部门进行物联网式的互联互通,对大数据进行智能分析与管理。需要指出的是,由于美国制造业的“空心化”程度严重,信息产业没有相应的基础设施支撑,因此推行工业4.0的困难较大。

中国模式。2015年,中国政府先后发布了“互联网+”行动计划与《中国制造2025》,为推行中国国际标准化工作提供了宝贵机遇,提出到2025年,中国基本实现工业化,由制造大国向制造强国转型的顶层设计。3《中国制造2025》的战略实施思路的侧重点是将互联网创新成果应用于现有工业体系,促进科技进步、效率提升,将中国制造业的核心竞争力,从产品模块化向工艺模块化进行领域转型,同时实现大型复杂装备的全领域竞争优势。《中国制造2025》的战略框架可概述为“149模型”,即“一条主线”,以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制造为主线。“四大转变”,即要素驱动向创新驱动转变、低成本竞争优势向质量效益竞争优势转变、粗放制造向绿色制造转变、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变。“九项任务”,即:大力推动重点核心科技发展、推行信息化与工业化深度融合、强化工业基础能力、提升国家制造业技术创新能力、提升制造业国际化发展水平、加强品牌建设、全面推行绿色制造、发展服务型制造业、推进制造业结构调整。此外,为了充分发挥标准在中国智能制造中的基础性与引导性作用,在未来国际标准博弈中提出中国方案,2015年12月,中国政府发布《国家智能制造标准体系建设指南》。可以说,《中国制造2025》,是一个纲领性的工业强国规划,旨在未来新的国际科技竞争背景下,能从根本上提升中国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彻底摆脱多年来对外国工业科技转移的“路径依赖”及其导致的“能力惯性”。

由此可见,中、德、美三种产业模式,都围绕着工业4.0的四大科技支柱进行战略设计。这包括以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为代表的牵引型科技;以工业物联网、云计算、工业大数据为代表的基础型科技;以3D打印和工业机器人为代表的硬件型科技;以工业网络安全和知识工作自动化为代表的软件型科技。这四类科技领域,都是全新的竞争舞台,相应的国际标准尚属空白。中、德、美等国都在整合本国的科技研发体系、标准设置体系、产业分布体系,不遗余力地构建本国的智能制造体系。这三大制造业领军国家展开的新一轮工业革命的竞争,本质上是对未来全球新工业革命的标准之争,更是对智能制造生态系统的主导权之争。

(二)中国标准国际化的路径设计

为了突破发达国家的标准霸权和技术壁垒,树立中国标准的国际权威,唯有走技术标准国际化这条道路。所谓技术标准国际化,是指以推广本国标准为目标,采取多边和双边的标准化策略,使本国标准能够满足其他区域要求的国际化互动。1通常而言,制定国际标准的国际组织,会优先考虑将区域标准或有过跨国标准合作背景的标准,上升为国际标准。因此,一国唯有积极推动本国标准国际化,以实现本国标准的双边与多边认同,才有可能将本国标准上升为国际标准。可以预见,未来中国的工业化走的是一条“并联式”发展道路,整体处于工业4.0和工业3.0并行发展的阶段,具有巨大的回旋空间与增长潜力。因此,中国参与工业革命4.0时代的国际标准话语权博弈,可以从管理思路、机制构建、国际参与、理念创新四个方面进行路径设计。

首先,构建中国标准需求侧战略。中国标准战略的成功关键,是形成中国标准的国际需求市场,以此促进中国自主标准的研发与推广,抗衡发达国家科技标准的供给优势。具体路径有三。一是完善智能制造的标准体系,发展标准经济,實施需求方管理体系。二是尽快完成智能制造产业的物质基础建设,引导消费预期,做好中国国内市场的需求链管理。三是充分发挥行业协会建章立制的作用,组建“中国制造2025”关键标准科技联盟,依托特色企业集群加强共性标准合作研发,提升中国优势产业标准的国际竞争力。

其次,组建中国标准国际化的推进机制。一是构建跨行业、跨平台的标准国际化协调机制与支撑团队。二是成立“信息物理系统”、“全球工业与能源互联网”战略工作组和技术委员会,研究工业革命4.0时代的知识谱系与国际标准空白。三是将企业参与国际标准制定工作业绩纳入政府帮扶的考核指标体系,促进有能力的企业加大高新科技创新,为其参与国际行业标准的制定提供政策与资金支持。四是不断完善《国家智能制造标准体系建设指南》,解决“中国制造2025”的标准缺失与重复化问题,形成智能制造的中国标准体系。2

再次,积极推进与国际相关标准化组织的协作,及时反馈中国智能制造的标准化需求,实现从“标准追随”向“标准主导”的战略转变。一是紧密关注国际电工委员会“工业过程测量和控制技术委员会”(IEC/TC65)、“工业4.0智能制造”战略工作组在关键技术的标准制定工作,将“中国制造2025”的最新科研成果有计划、有针对性地提交到IEC编制的技术路线图中。3二是利用中国的常任理事国地位,选派优秀专家竞聘国际电工委员会“智能制造系统理事会”(Intelligent manufacturing System Council)工作组召集人的职位,提升中国专家在“IEC系统委员会”中的提案能力与发言权。三是紧密跟进国际标准化组织《工业自动化系统与集成 /体系结构、通信和集成框架》分技术委员会( ISO/TC184/SC5)对工业互联网的标准设置进程,4派遣国内专家参与机器人模块化、人机协同等安全标准的制定,加速国内智能制造标准研制与国际标准化协作。

最后,实施“重点科技竞争”战略。基于中国当前的工业标准化进程的现实状况,选择“重点科技竞争”而非“全面科技竞争”更符合中国国情。该战略旨在中国具有优势的科技领域,实现以中国标准为基础的国际标准制定,使得国际标准能够符合中国重点领域的技术要求与利益诉求,确保中国在智能制造重点领域标准话语权博弈的竞争优势。一是加强政府对领军企业参与技术标准制定工作的政策引导,通过制定产业技术标准,支持国内重点科技创新项目,同时打击外国跨国公司滥用知识产权保护的行为。二是扶持跨产业合作研发力量,鼓励信息、制造业企业联合参与智能制造领域的各类国际标准联盟,形成在国内层面的“大联合”和国际层面的“大协作”。三是鼓励企业培养能够参与全球科技标准竞争的人才队伍,利用信息技术锁定需求方市场,并使得相关标准体系具有延续性与遵循性。四是大力发展模块化架构产品和大型复杂装备这两大优势。1

结 语

人类工业文明史反复展示这样一个事实:任何工业强国都有难以模仿的核心科技能力与崛起经验,后发国家往往需要设计出与自身核心科技能力相匹配的制度安排,方能打破对既有强国科技转移的路径依赖,形成独立的工业组织能力与技术能力。既有大国为了巩固自身在国际标准体系中的优势地位,必然会竭力阻断后发国家的自主科技创新进程,凭借多种手段,增大后发国家对现有国际标准体系的依附性。从鸦片战争后的洋务运动,到新中国成立后借鉴的“苏联经验”,再到改革开放初期融入日本“雁行模式”,中国的工业化始终走的是一条落后-模仿-再落后-再模仿的道路,事实证明,无论是“拿来主义”还是“以市场换技术”,都无法摆脱既有大国标准霸权的压制,更难以改变中国大而不强的成长悖论。国际标准博弈,从来就不是自然科学领域的事情,因为科技标准带来的技术依赖,必然导致经济模式依赖与政治依赖。明乎此,科技标准才是全球化时代的国际核心权力。中国已经错过了三次工业革命的机遇,如今,工业革命4.0时代的标准制定再次回到群雄逐鹿、强者为王的时间节点,《中国制造2025》不仅是对160年工业发展史的大国反思,更是中华民族走向彻底独立的集结号角。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再到中国智造,需要“万物互连”与“文化对接”的双重支持,而促进中国赢得工业革命4.0时代国际标准博弈的核心动力,必然根植于制度层面的深化改革,以及民族文化的自强抱负。

Western Hegemony of Science & Technology and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se Standard

Xiao Yang

Abstract:The advantag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s the base of hegemony,and standard hegemony is the guarantee of hegemony sustainability. The development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Internet economy makes the international standard competition become the focus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and economy. The right of formulating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determines the dominant power of the relevant industries, and ultimately turns into a country's competitive advantage as the carrier of international trade barriers to other countries . Developed countries have already translated the prior scientific superiority into standard superiority, the standard strategy is also used as the central strategy of their integrated superiority. The right to make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has become the core game issue of both existing and emerging powers.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real threat of Wester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egemony to emerging countries, explaining the basic situation of international standard asymmetric games, and puts forward the realistic challenges and countermeasures of 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se technology standards. The core power of China wining the international standard game in 4.0 , this must be rooted in the further reform of the institution and the self-improvement ambition of national culture .

Keywords:Science and Technology Hegemony; Standard Hegemony; Made in China 2025; Standard Internationalization; Industrial Revolution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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