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的三个认知维度:理念·知识·制度

2017-07-12 14:24俞宪忠
社会科学 2017年7期
关键词:知识创新发展理念制度变迁

俞宪忠

摘 要:21世纪任何国家的发展演进都被置于全球化的发展背景之下,全球化创新竞争已经成为各个国家获取核心竞争优势的基本约束条件,发展中国家几乎在所有发展领域都面临着比以往更加严峻的发展困境和转型挑战。与中国社会各界通常所理解的商品、科技、资本、资源、经济、贸易和金融等浅层全球化思维定势相比较,从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和制度变迁三大基本维度来深刻认知和有效应对全球化进程,不仅能够对国强国弱和民富民穷的全球化现象提供具有更加令人心悦诚服的解释能力,而且对发展中国家的转型崛起也将更富有核心意义和变革价值。中国应致力于从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和制度变迁这三大基本维度来创建其可持续性的国际竞争优势,从而能够获取无法估量的巨大“制度红利”和后发优势。只有在理念现代化、知识现代化和制度现代化的强力引领下,中国才能真正实现未来发展的“卓越转型”。

关键词:全球化竞争;基本维度;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制度变迁

中图分类号: F114.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7)07-0047-10

21世纪超宏观界面的显著特点就是“全球化”时代的全面来临,其外在具象表现为资本、贸易、金融、市场、资源、科技和信息的全球化流动。“‘全球化已经成为一块透镜,越来越多的政治家、商人、记者、学者和公民透过它来观察和理解一个正在变化中的世界。……‘全球化的概念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共享的词汇,来表达这种连在一起的感觉。”1全球化的实质在于国家间相互依赖度日益加深及其全方位日益趋同。与此相适应,国家的界限也变得愈加模糊,全球互动性正在愈加消解着各个主权国家的自我掌控能力,任何国家的发展选择都必须首先遵从全球化的博弈规则。“全球化确实减低了政府在其所管辖的范围内限定事态发生的能力,”而且“全球化是一个真实的和有重大意义的过程。”“‘更加全球化的国家比起‘较不全球化的国家更能促进经济增长和较少贫困。”2国家间的彼此开放和创新竞争,并在开放竞争中优胜劣汰和加速趋同的这一演进指向,使得所有国家演进都处在全球化这一条绝对不可逆向行驶的高速公路上。全球化既有可能意味着机会创增与合作共赢时代的全面来临,也有可能意味着创新竞争和优劣悬殊的“新马太效应”,所有国家都存在着很大的未来发展变数。与各种显而易见并可量化的全球化要素相比较,从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和制度变迁等无形要素来深刻解读全球化时代的国别悬殊现象,在理性认知层面上将会具有更加令人心悦诚服的超强解释能力,在转型变革层面上则更能长效应对全球化的严峻挑战和外部冲击。正处于关键转型期的当代中国,尤其需要从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和制度变迁三个基本维度,来加以科学认知全球化的核心要旨并有效应对全球化进程。而且也由于中国的人口规模、经济体量和发展潜力,中国的发展崛起将不仅具有中国自身的国别意义,更具有影响世界的全球价值。

一、 发展理念的全球化科学重构

全球化演进既意味着国家间的创新竞争和深度依赖,也推动者国家间的高度开放和良性互動。尽管在全球化时代还存在着国家疆界,但“国境线并不能阻碍思想的交流。”1国际社会中那些优质文明的发展理念,正在全球化的高效平台上被所有国家充分共享,从而加速推进了理念全球化的演化进程。凯恩斯曾经指出:“人要是单独思考太久,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可能信以为真了。”2理念全球化就是各国政府及其民众在交往共赢和发展合作等重大选项上,愈来愈具有相近、相似或相同的全球化选择理性、普适性发展观念、共同性价值准则和一致性行为取向,愈来愈具有可互解的发展语境或同质化的观察视域,在求同存异的国际博弈过程中,很多被发达国家所长期证明的科学发展理念和被国际社会所广泛验证的价值规范,愈来愈具有全球普适性,并日益获得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和普遍遵从。在这种理念全球化的精神支撑和价值引领下,越来越多的人们具有“全球公民”的显著思维特征,他们将不再是从本国看待和解读世界,而是普遍以世界眼光看待和认知自己的国家。换位思考后人们就会越来越发现已经发生的很多冲突,原本就不是你死我活或非此即彼的根本利益冲突,而是本可规避的观念差异或认识冲突,很多负和博弈或零和博弈完全可以转换成合作共赢的正和博弈,不是封闭性的纵向比较而是开放性的横向比较,越来越成为世界各国认知全球化现象并实现彼此共赢和国际合作的基本方法。理念全球化意味着对决定世界发展速率和发展质态等重大问题的竞争比较、优胜劣汰和创新认同,也就是不发达国家诸多愚昧无知和因循守旧的落后发展理念,向发达国家比较创新和竞争开放的先进发展理念逐步靠拢趋同的演进过程。

国家选择取向来自于各种已有的发展理念,因而无形的理念全球化远比各种有形的全球化而更加重要,发展理念由此而成为决定任何国家未来发展选择的长效支撑力量。国家之间在经济和科技等领域的有形发展悬殊,主要源于其背后诸多无形发展理念的优劣差异,其科技落后和经济贫困只是其外在具象而已。尽管对各种发展理念的影响因子及其演进后果很难做出数学性的精确评估,但发展理念对发展后果所具有的决定性和先导性的巨大影响却不容置疑。越是长时间的纵向跨期比较或者越是全领域的横向国际观察,由国民集体意识和政府执政理念所决定的发展效应差异,就会越是重要和凸显。发展理念不仅决定着对诸多重大选项“是与否(yes or no)”的异质化超边际选择质量(机会收益和机会成本),而且也决定着对重大选项确定后“多与少(how much)”的同质化边际选择效能(规模效应和递变效果)。对于国家选择质态而言,其战略指向性的超边际选择远比策略技术性的边际选择而具有更加显著的优化意义和跨越价值。任何具有重大价值和拐点意义的转型变革,都只有在新型发展理念彻底替代了传统发展理念,并形成了国家层面新的集体共识之后,才会获得不可逆的真正成功。

哈耶克曾深刻地指出:文明“进化进程的每个具体步骤均应受一整套具有连贯性之观念的指导,……表面上似乎同人们的实际生活和表面利益相去甚远的思辨哲学,实际上是世界上最能影响人们的东西。……不论人们是否承认它,它适用于所有时代。它之所以很少被人理解,是因为抽象思想家对民众的影响只是间接地发挥作用的。”1人类文明发展演进的核心要义,既是先进理念持续更新和替代陈旧理念的优胜劣汰史,也是先进理念引导和优化集体选择行为的发展变革史。“观念统治着世界和历史。革命不过就是一种观念从理论变为实践的过程。……从事实践活动的人通常相信自己没有受任何思想观念的影响,而实际上,他们经常是某些经济学家的奴隶。那些迷恋权力而将观念当作耳旁风的人,其实正在践行着若干年前某个蹩脚文人的胡思乱想。”2无论是短期比较还是长期考量,就整个国家发展质态而言,“不论是好是坏,危险的倒不是既得权益,而是思想。”3在全球化激荡演进的外部冲击下,发展中国家转型崛起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尽快跳出愚昧无知、自以为是和狂妄自大的理念扭曲陷阱。“与对于具体财产权的冲突相比,理念之间冲突通常是最残忍和最具有破坏性的。”4任何冲突背后必定是发展理念的根本对立,但路径依赖性又使得发展理念最难改变,尤其是非民选政府及其官员阶层的执政理念。弗里德曼曾经指出:“我们不应该那么天真,以致认为,根深蒂固的价值观和信念能由法律在短暂时间内来根除掉。”5不发达国家的“传统文化伦理重视服从而不是自由,强调忠诚(于君主、国家、政府)而不是个人权利。”6发展中国家所长期深受其害的隐性陷阱就是其发展理念的极度扭曲,因而在国家发展选择问题上总是不断出麻烦,既付出了极其昂贵的机会成本,通常也都会长期陷入低水平的劣性均衡陷阱。

著名国际经济学家阿马蒂亚·森曾意味深长地深刻指出:“以人们享有的实质自由来看待发展,对于我们理解发展过程以及选择促进发展的方式和手段,都具有极其深远的意义。在评价性层面上,这意味着需要从消除使社会成员痛苦的各种不自由的角度,來判断有关发展。发展的过程,按这一观点,与战胜这些不自由的历史,并无实质区别。”7现代全球化发展理念的核心要义是主体自由、主权在民和自由选择,国民大众所天生具有的“天赋人权”,在任何发展选项中都具有首要意义,而这正是发展中国家在深层理念上所长期缺乏的基本要件。在全球化的平台上模仿、学习、借鉴、追随或复制那些发达国家已有的优质理念和成功经验,这是各民族追求美好生活方式和有效生发之道的固有天性,由此而必定导致发展理念的全球趋同性。在此过程中所形成的全球性共有发展理念和国际性普遍价值共识,既是人类普适价值和共同文明所长期累积的重要结果,也是人类普适价值和共同文明所得以充分展开的发展动力,并作为全球化共同发展的最大公约数而实现成果共享与合作共赢。

当代世界上此起彼伏的全球化浪潮,不仅强力推动了不发达国家发展理念从“以物为本”向“以人为本”的价值转型,而且在此基础上更促进了发展中国家从“以官为本”向“以民为本”的发展跃升。曾经风靡一时的高度集权性计划经济制度之所以会导致全球性溃败,就是因为计划经济制度奉行经济“以物为本”和政治“以官为本”畸形发展理念。而市场经济制度之所以能够在全球化层面上获得普适推崇和普世奉行,就是因为市场经济制度全面推崇“以民为本”的发展理念,这就是自由与民主的基本含义所在,其深层要义在于主权在民。德布拉吉·瑞曾指出:“我们决不应该迷失经济发展的目的,那就是以人为本,提高他们的生活条件,扩大他们的选择余地。”“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相信,人均收入就是发展的全部内容……这也是我们关于世界的一个信念,……人均国民生产总值(GNP)作为一个总的度量指标是失败的,”1任何国家长期繁荣昌盛的可持续发展动力,都只能来自于对“主权在民”或“以民为本”发展理念的高度推崇和普遍认同,以及国民大众自由选择意义上的全社会“大众创业”或“万众创新”。任何发展过程都应由国民大众所充分参与,其发展成果更应该由国民大众所充分共享,吉利斯就因此而认为:“经济发展的关键因素,是人民必须是这一过程的主要参与者,这样才能带来结构的诸多变化。参与发展过程,意味着享受发展带来的利益,并且参与这些利益的生产过程。如果增长在国内外只是极少数富人受益,那就不是经济发展。”2国民大众充分而自由的全面发展,不仅是所有发展的根本路径,更是所有发展的终极目的所在,这就是我们在全球化时代所必须重构的发展理念,从而应该成为我们所不可动摇的终极信仰。阿马蒂亚·森在论及人的发展时还曾经非常精辟地指出:“扩展自由被看成既是发展的首要目的,又是发展的主要手段。消除使人们几乎不能有选择、而且几乎没有机会来发挥其理性主体的作用的各种类型的不自由,构成了发展。”3在当今的全球范围内,“人们的普遍信念正在从信仰计划经济转向信仰市场经济……人们普遍认为只有市场经济体制才能实现繁荣和自由。”4无论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还是法国启蒙运动,抑或是日本明治维新运动,其实质都是以表达“以民为本”和“主权在民”为核心的发展理念革命。倘若中国没有从1978年开始的那场意义深远的思想解放或理念转向运动,也就不可能走上具有重大变革意义的市场经济之路,更不可能取得令全球瞩目的诸多巨大发展成就。

尽管中国已经取得了许多重大发展成就,但其发展成就却主要体现在GDP增长领域,其发展理念依旧存在着对封建意识和计划思维的双重路径依赖性。发展理念的路径依赖最具有超强的粘性或刚性,当人们认为不可能摆脱某种劣性依赖的时候,其原因就正如张维迎教授所指出的那样:“你觉得离不开它是因为你从来不想离开它。”5正处于关键转型期的当代中国,迫切需要以全球化眼光重构其发展理念,在决定未来发展路向选择的精神坐标上,首先要重绘出对与错的重大是非界限。西蒙·库兹涅茨曾明确指出:“经济增长的同时必定伴随着流行价值观念的迅速变化。这种变化既是经济增长的结果,又是推动经济进一步增长的动因。”6张维迎教授还曾尖锐指出:“现在有些人过分强调中国价值的独特性,……可能是因为无知,也可能是因为无耻。反对普世价值可能对人类本身不是件好事,如果没有普世价值,人类怎么可能相互交往呢?……现在学中文的外国人越来越多,是因为中国崛起。中国人的一些价值观念 也可能变成普世价值,儒家、道家等传统哲学越来越受到全世界的重视就是证明。如果不承认普世价值,就等于说中国文化永远不能走向世界,中国永远不能崛起。”7决定发展选项、发展过程和发展后果的核心变量首先不是科技进步,而是其价值观念变革的优先驱动,并必定会表现为诸多核心价值取向的重大转折。看得见和摸得着的有形落后是经济和科技,但看不见和摸不着的无形落后必定是其背后发展理念的严重扭曲,任何发展状态都只能是也仅仅是其价值理念的一个发展函数,理念全球化和精神现代化内生地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发展选择质态。在这个激荡演进的全球化时代,从世界看中国远比从中国看世界而更加重要,承认自己错了远比发现别人错了更为关键,改正自己的错误远比指责别人的错误更能重构强健的文化自信。

二、 知识创新的全球化竞争加剧

当代全球经济增长正在从主要依赖不可再生的物力资源,转型升级为主要依赖可再生性的知识创新及其人力资本,高新知识及其人力资本的创新驱动,已经成为获得国际竞争优势的重大创新路径。迈克尔·波特据此认为:“国家的竞争力在于其产业创新和升级的能力。”但“竞争的基础转为创造和累积知识。”1在各种发展要素中只有人力资本才具有能动性和创造性,人力资本是各种创新知识的创新主体和能动载体,高质量人力资本及其创新知识的跨国界高速流动,就成为了全球化浪潮的一个竞争性突出特征。世界各国对人力资本的高度尊重及其对创新知识的强力需求,实质上就是对传统发展模式反思后的深度觉醒和理性回归。

全球化浪潮通常被称为信息化浪潮,但其实质则是知识创新浪潮,各种信息流仅仅是各种知识流的符号载体或存在形式,创新知识能够引导人们提升其选择质量和行为效率。如果说古代社会的比较竞争优势主要是暴力征服和领土扩张,近代社会的比较竞争优势主要是资本集聚和工业制造,那么现代社会的比较競争优势则主要是知识增长和知识创新。在全球化时代重新审视弗朗西斯·培根“知识就是力量”的著名论断,很容易发现这一论断比以往任何时代都既具有了更高程度的普适价值认同,也具有了更大范围的全球发展验证。

发达国家既拥有丰厚优越的知识存量,更拥有优质高效的创新知识增量,知识存量和知识增量的这种双重比较优势,铸就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的巨大悬殊。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曾深刻指出:“发展的含义甚为宽泛,其中包括社会的基本转型以及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间知识差距的消除。”2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间长期存在的巨大知识差距,并不仅仅只是存在于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领域,而且还存在于哲学人文和社会科学方面,导致不发达国家发展理念和制度结构的劣质低效,特别是对于那些曾经长期奉行计划经济制度的转型国家而言,几乎在所有知识领域都存在着非常显著的知识劣势。彼得·德鲁克曾明确指出:“知识社会将不可避免地具有很强的竞争性,其竞争性要比我们迄今为止所知道的任何一种社会都激烈得多,理由很简单,因为知识是人人都可获得的东西,没有业绩便会失去任何借口。世界上将不再有‘贫穷的国家,而只有无知的国家。”3知识贫困既是经济贫困的认知根源,同时也与经济贫困是孪生兄弟,两者通常处于互为因果的低水平均衡陷阱之中,但愚昧无知的知识贫困远比经济贫困而更加可怕。中国曾经发生的“反右”、“三年困难”和“文革”,就是由愚昧无知、固执偏见、闭关自守和自负狂妄所共同酿就的恶果。如果说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知识是现代化之父,而哲学人文和社会科学知识则是现代化之母,只有自然和社会两种科学知识的有机耦合,才能优质高效地支撑着发展中国家的卓越崛起。

在知识创新日益加剧的全球化时代,发展中国家固然需要从发达国家引进技术和资本,但发展中国家更需要从发达国家引入创新知识。正如水位差产生水流或电位差产生电流一样,国际知识差也必然会产生国际知识流,由发达国家“创新知识高地”向发展中国家“创新知识洼地”所提供的国际“创新知识流”,能够使发展中国家开拓新视野、孕育新观念和进入新境界,充分认知与发达国家的巨大差距,获得比经济增长而更为重要的创新知识增长。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有效加速发展中国家自己的知识创新进程。创新知识已经被国际文明社会公认为现代化进程的发展阶梯,发展中国家只有彻底消除其创新知识方面的愚昧无知,才有可能彻底地告别物质领域的贫困匮乏,从而才有可能获得各种力量和财富。当全球化创新知识在发展中国家得以普及,尤其是在执政者阶层中获得普遍接受的时候,知识就会从根本上有效提升国家转型质量和改变国家发展命运,一个现代化的发展画面就会来临。境界决定视野,思路决定出路,知识引领变革,这是有关转型发展的基本道理。

任何创新知识都不是天赐的发展馅饼,高质量人力资本的创造性劳动才是创新知识的终极源泉。全球化知识竞争的主体是人才智力竞争,其竞争力主要来自于人力资本的创新优势,这是国际竞争优势的核心要义。尽管高质量人力资本与生物学遗传基因有关,但在社会学意义上则取决于教育发展,教育既能传承知识存量,更能创新知识增量,能够提升人力资本的自主创新能力,从而成为任何民族发展崛起和永续繁荣的长效支撑力量。科教兴国固然非常重要,但国兴科教则更加重要,并早就成为发达国家所长期奉行的主导战略。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其原因不仅在于其国内教育优良卓越,而且还从发展中国家吸纳高端人才,其人力资本的存量、增量、数量和质量都远优于所有发展中国家。作为工业革命发源地的英国不仅能够自主培养大量的企业家和科学家,而且“英国……还进口一些发明家”1,美国作为当代世界上最为现代化的发达国家,就更是比英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其他发达国家也是如此。现代化的核心是人的现代化而非其他物质因素,农业、工业、国防和科技或其他现代化,仅仅是也只能是人的现代化的发展函数,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割裂的内在因果关系。

发展中国家需要充分认知“全球化,意即高水平的相互依赖。”2正是由于全球化层面上创造性、能动性和主体性的人才流,才驱动了国别间的商品流、科技流、资本流和知识流。 “要真正地属于一个开放的全球社会,你必须接受其他人,甚至将那些对终极真理和美好生活具有极不相同的信仰的人作为参加者,只要他们遵守按照公平程序的规则制定的相互原则。”3全球化创新竞争时代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高质量、高智力、高效率、高能量、高学历和高水平人才的国际性高速流动,发展中国家应富有远见地将“招商引智”置于国家对外开放的战略优先位次,将自主培养与人才引进作为国家人才发展的战略两翼。只有实现培养与引进两者的有机结合,才能从根本上优化国家发展所需要的人力资本质量,从而提升发展转型所需要的认知学习能力和知识创新能力。发展中国家在整体上既严重缺乏现代化和国际化的教育理念,还缺乏优质高效的教育制度、教育投入、教师队伍和教学设施,况且单纯依靠国内自主培养,不仅周期长和费用高,而且还很难保证其培养质量。如果发展中国家意欲实现跨越式和高效率的发展效果,就必须在高质量人才问题上面向未来、面向世界和面向现代化,将“招商引知”尤其是“招商引智”作为国家层面的重大人才战略。

据有关权威数据显示,中国大陆2013年人文发展指数的国际排名仅为全球第91位,其平均受教育年限仅为人均7.5年,既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7.7年,也低于高人文发展国家的8.1年,更大大低于超高人文发展国家的11.7年,4中国教育落后直接导致信息化程度低下和信息化人才匮乏,使得中国对全球化创新知识的传输、接受和使用处于国际社会的较低水平,中国信息化的接入发展指数仅为全球第80位,使用发展指数仅为全球第66位,技术发展指数仅为全球第93位,其信息化总指数仅为全球第78位。5由于教育落后和信息化程度低下,直接导致了中国大陆的知识经济指数的国际排名仅为全球第84位。6这些重要权威数据表明,中国转型发展的创新驱动能力还处于国际社会的中低端层级,尤其是与中国经济的GDP总量位居全球第二的国际位次之间,也存在着很大距离,特别是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还处于国际社会的第91位,这种情况恰好表明了中国还未真正走上创新驱动的发展道路。而发达国家和地区由于长期持续的巨大创新投入,其创新能力已达到了非常高的绝对水平,在很多创新领域中导致其边际收益递减,甚至普遍出现了创新“饱和”现象。在全球化人力资本及其知识创新竞争空前加剧的21世纪,中国转型发展还存在着高质量人力资本及其高效率知识创新的巨大“供给缺口”,迫切需要由“初等”或“中等”创新能力国家转型升级为“高等”创新能力国家,这将是中国在其供给侧所面临的巨大国际挑战。换一种表达方式:中国在人力资本和知识创新领域亟需重构的发展理念及其重要对策,绝对不是政治依赖层面的知识分子工人阶级化,而是国际竞争优势视角的工人阶级知识分子化。如果在发展理念、道德情操和知识素养等方面,国民大众尤其是官员阶层还没有完成从“传统人”向“现代人”的根本转变,任何现代化的发展梦想都会成为泡影。

三、制度竞争的全球化演进趋同

现代人类与普通动物的根本区别,并不在于追求物欲满足和获得物质财富,而是在于通过知识创新而自觉地追求制度改进,制度调适对文明演进具有关键意义和核心价值。国别发展差异主要不是取决于各个国家的自然禀赋和人口规模,而是主要取决于能够有效激励公平竞争、知识创新和大众发展的制度质量,制度变量对于长期存在的各种发展悬殊现象具有超强解释能力。譬如像英国、法国、德国等诸多西欧的先现代化发达国家,还有亚洲的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后现代化发达国家,以及中国的台湾、香港和澳门的后现代化发达地区,虽然其显著的共有约束瓶颈都是地域狭小、资源奇缺和人口密度高,但这些国家和地区却都普遍推崇自由、民主与法治的现代制度结构,在国际社会中都普遍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和开放度,首先是制度而非其他变量造就了它们的长期繁荣。

发展中国家为了有效应对全球化的严峻挑战,采取具有核心价值和富有远见卓识的“招商引制”战略,将会更具有获得长效繁荣的基础性和关键性。强调人力资本质量及其相关知识创新的重要性,只有在制度质量优良而且激励有效的约束条件下,才能得以成立并具有适用性。如果将制度变量纳入全球化竞争的长期分析框架,并较之于其他非制度发展要素,会发现制度变量更具有解释力和检验性。制度安排其实就是所有国家发展的基本模具,各种发展悬殊的人力资本质量及其知识创新能力,其实都是不同制度质量和制度结构的发展函数现象,换言之,制度质量和制度结构差异必定会导出与之相匹配的发展演进后果。全球化创新竞争的核心要义是制度竞争,全球化制度竞争的基本前提是政体制度差异,全球化制度竞争的首要规则是优胜劣汰,而全球化制度竞争的演进结果则是制度趋同,其实质就是落后国家向发达国家学习模仿、开放引制和变迁靠拢的帕累托改进过程。

制度是引导各种选择行为的基本规则和公共产品,其核心要义在于公平与效率,其基本功能在于预期与激励,优质高效的制度体系尤其具有稀缺性,制度质量优劣不仅决定了国民大众幸福生活的是否可获得性,而且也决定了国家发展繁荣的能否可长效性。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迈克尔·斯彭斯等学者曾明确指出:“和以前相比,过去15年制度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但思路是我们必须研究制度的作用以理解为什么贫穷的国家会很贫穷”1,一旦某些国家因公平缺失而掉入了劣质低效的制度陷阱,国民大众尤其是那些具有创新能力的人才群体,通常都会基于合理预期而做出下述本能的行为反应:或者是消极性地停止或减少已有的创新活动(边际创新递减或消极怠工偷懒),或者是积极性地迁徙或逃离到能够获得足够制度激励的其它政体(超边际创新选择或寻求出国跳槽)。“只有那些对现行制度感到失望的人才寻找利用他们的才能和实现他们的抱负的其他途径。”2其基本道理就在于:人们绝不是能够做什么就一定做什么,行为人是否选择努力做某种事情,必定有其背后的制度预期和激励原因。除了孤岛上的鲁滨逊之外,任何选择行为都是对现有流行制度的特定行为反应,从而都只能是某种给定的特有制度现象。所有发展质态其实都必定是由某种制度质量所给定的发展函数。

国家在制度创构、供给、实施和变迁等方面,具有任何个人和其他组织所无可比拟的效能或权重,道格拉斯·C.诺思曾经指出:“国家规定着产权结构。国家最终对产权结构的效率负责,而产权结构的效率则导致经济增长、停滞或经济衰退。”“国家的存在对于经济增长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国家又是人为经济衰退的根源。”1这一“诺思悖论”的科学解,就在于国家政府不仅应具有合法性、权威性和稳定性,而且政府规模和干预范围也要保持适度质态,否则就不能保持国民大众对政府行为的充分认同,从而会导致政府行为失灵或政策无效。政府权力太大必定会导致政府行为的反复无常或轻率任性,亚当·斯密曾经洞察到:“在自由的国家里,政府的稳定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于人民对政府的行为能做出赞同的判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人民对政府的行为做出轻率和反复无常的判断”2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发展转型,其实质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寻求优质高效的市场制度的变迁替代过程。政府在制度变革过程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主要角色,在公共产品性质的制度选择及其供给领域尤其如此。任何高质量制度框架都会具有收益持续递增的优质特征,而且其制度延续、传播和扩散的边际成本几乎为零。一旦某个或某些国家演化和选择了某种优良卓越和优质高效的制度体系,不仅本国民众可以永久重复使用,从而使得全体民众可以永续受益,而且其他国家也可以在不向发明国支付任何制度研发费用的情况下,而加以大部分地学习模仿、引进消化和复制借鉴。对于这种完全国际公益性的全球制度产品,不会存在盗版和专利之类的任何知识产权纠纷,可以充分规避制度变迁的搜寻成本和试错风险,并且周期短和见效快,这正是后发优势存在的最大根据,发展中国家据此可以多快好省地获取长期永续的巨大“制度红利”、“赶超效应”和“后发优势”。

发达国家之所以能够具有长期显著的国际竞争优势,其基本原因就在于它们在其政治、经济和法律等重要领域,首先建构起了以主权在民、自由选择、公平竞争和依法治国等以全球共识为核心价值观的优质制度框架。但几乎所有发展中国家通常都是既缺乏内生性制度创新,同时又阻抗排斥制度引进。路径依赖性使得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学习科技知识和引进外资较为容易,但向发达国家学习引進其发展理念和制度要素则非常艰难。倘若发展中国家不能加速推进这种“由易到难”的跨越升级,其后果就是无法跳出其低水平均衡陷阱。

从1917年开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世界上有很多国家为了寻求经济发展、政治稳定和社会进步,而纷纷走上了高度集权型的计划经济发展道路,如苏联、波兰、南斯拉夫、罗马尼亚、捷克斯洛伐克、阿尔巴尼亚、越南、古巴、中国、东德和朝鲜等,并在国际范围内与市场经济国家展开了长期的制度竞争。经过了几代人的长期制度试验,其经济绩效是普遍的停滞贫困,其政治格局是国民怨声载道,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发展样板或制度案例,能够验证计划经济制度及其政治集权制度的长期有效性,但却在国际范围内充分验证了市场经济制度的优越性。中国、德国和朝鲜原本是统一的民族国家,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都因战争而导致国家分裂,虽然其国情基础完全相同,但由于理念差异和各自为政,分别采用了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两种制度模式,实质上就是一场规模巨大的国家制度试验。其结果是计划经济制度普遍失灵,全都陷入了大众贫困和经济停滞的发展陷阱,而市场经济制度却普遍造就了民众富裕和国家繁荣。除了中国的大陆与台湾、香港、澳门之间,还有朝鲜与韩国之间,以及东德和西德之间,全都如此或无一例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因为实行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制度而迅速崛起的“亚洲四小龙”(新加坡、韩国、香港、台湾)的成功案例中,也能够获得很多具有重大发展意义的深刻启示。同时还具有深刻启示意义的是,当计划经济的东德与市场经济的西德统一后,整个德国普遍采取了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制度,并很快获得了“来自竞争的繁荣”。中国从978年起开始市场化改革,同时中国人口也由1978年的96259万人增长为2016年底的138271万人(31个省市自治区和解放军现役军人总数,不包括港澳台和海外华侨),但改革后的中国经济在市场化道路上,却获得了令国际社会瞩目的长期高速增长。当代中国GDP总量已经成为位居全球第二的经济体,人均国民总收入跃升到了中高收入国家的发展水准,在国家综合实力获得显著增强的同时,其国民大众生活水平也获得了极大提升,主要是市场化制度而非其他因素造就了“中国奇迹”。但令人值得深思的是,优质高效的市场经济发展理念及其制度体系,既不源于日本、新加坡和韩国,也不源于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及澳门,但其发展繁荣却全都源于引进市场经济发展理念及其制度体系的结果。

計划经济制度之所以会发生全球性失灵,其主要原因在于:国有化主导的产权结构必定导致铺天盖地的政府指令性强权干预,产权边界模糊必定导致缺乏充分有效的激励机制,政府监管信息不对称必定导致代价昂贵的委托代理成本,成本-收益不对称必定导致代理人设租寻租行为的猖獗盛行,官办国有企业的超级垄断必定导致公平竞争缺失,指令性计划就业制度必定导致“不劳动者不得食”异化为“不服从者不得食”,指令计划取代自由市场必定导致稀缺资源配置效率极度扭曲,决策权高度集中必定导致任何自主性的创新活动都会在政治上成为非常危险的事情,中央集权必定导致国民大众基本发展权益遭受系统化剥夺,官本位意识形态控制必定导致“思想国有化”等。计划经济制度的上述诸多弊端,使得人财物各种稀缺资源的配置效率处于极低水平,整体经济的产出能力遭到严重扭曲,国民大众的生活水平极端贫困。在国民大众普遍失去对美好生活合理预期的基础上,也普遍失去了继续等待生活改进的耐心,深感现行制度不再值得忠诚、服从和支持,从而普遍采取了“用脚投票”,其结果就是计划经济制度的全球化终结。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原计划经济国家纷纷模仿市场经济国家的制度体系,而且不同国家市场化转轨程度的差异,也正相关地带来了与之相匹配的经济绩效差异,中国已经成为这种市场化经济转型的国际样板。在发展理性回归和制度演进趋同的强力推动下,市场化浪潮就成为了与全球化浪潮同行的制度变迁浪潮,

正如世界银行所曾实证性地指出的那样:“当今富国和穷国间个人平均收入的差别主要归咎于制度的不同。”1制度现代化是一切现代化的基本前提条件,其他现代化都只能是制度现代化的派生物或衍生品。“长期的繁荣则要求制度化,而不是寄托于掌握权力和具有能力的精英们偶然的反省和平衡。”2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演进过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比较成功的法律和习俗及其带来的比较成功的社会,会逐渐取得主导地位。那些物质和技术最发达、最先进的社会就是最成功的社会。”3国家发展能力首先是一种开放包容能力、学习模仿能力、消化吸收能力和借鉴适应能力,在此基础上才能孕育出创新能力、竞争能力、自主能力和超越能力。落后者向先进者模仿能够孵化后发优势,失败者向成功者学习能够减少犯错误的概率,从而才能实现其发展水平的赶超跨越,这是现代化演进过程中具有重大普适价值的基本通则。不发达国家应首先向发达国家学习制度规则,不会再有比制度变革而更加重要的事情。中国未来发展崛起的创新驱动,首先是制度创新驱动,有赖于深度适应全球化制度竞争的演进趋同,向发达国家学习市场化游戏规则,这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首要必修课程。

结 语

全球化的核心要义是国家间深度依赖、高度开放和演进趋同,在全球化创新竞争日益加剧的21世纪,“中国需要变化、亟待变化!”4中国未来具有重大意义的发展变化,有赖于无形全球化变量三大维度的有效协同变革。首先,发展理念的全球化提升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深度价值取向和巨大精神引擎,只有完成对传统意识形态的深刻反省、积极扬弃和内在超越,实现核心价值观念的全球化理性回归和国际跃升,才有可能实现中国自信的全球化认同,并将中国思想和中国价值提升到影响全球发展的国际化水平,由此方可彻底摆脱其路径依赖性。其次,知识创新的全球化优势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核心诉求所在,任何贫穷落后都是愚昧无知的发展函数,通过大幅提升中国的知识创新能力及其人力资本质量,可以显著创增中国参与全球化竞争的国际比较优势,并彻底摆脱知识贫困的发展陷阱,从而能够获取“人口质量红利”,将“中国制造”升级为“中国创造”。第三,制度变革的全球化水准是中国实现现代化的驱动力量,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发展要素,制度创新驱动具有无可比拟的重要性,任何优质高效的制度框架都是一个全球性共有知识体系,在国际社会中都具有普适价值层面的可通用公约性,由此导致其制度演进的全球趋同性,中国现代化创新驱动迫切需要具有全球化视野的制度参照。发展理念、知识创新和制度变革是中国现代化崛起的三大核心构件,单项突进的任何变革都有可能被其他滞后变量所挤兑缩水,还有可能导致路径依赖基础上的传统回归。正处于关键转型期的中国发展变革,正在遭遇理念、知识和制度三大基本维度交织的重大约束瓶颈,显著缺乏有效参与全球化创新竞争的国际水平。中国迫切需要立足于全球化竞争的创新高度,实现上述三大无形要素的协同性创新驱动,不仅可以获得互补性相互支撑,更可以获得有效放大的变革“乘数效应”。这就是科学认知和有效应对全球化竞争的基本维度,由此方能实现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发展革命”和“卓越转型”。

Three Perspectives in Acknowledging Globalization:

Ideas, Knowledge and Institution

Yu Xianzhong

Abstract: While development revolution se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development, innovative competition has become basic restrict to achieve core competitive advantages,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 thus are facing more intense dilemma and transformation challenges. Comparing with general concept of globalization understood in the areas of goods, technology, capital, resources, economics, trades and financing, it has great innovation to deeply recognize and effectively deal with globalization processes from three basic perspectives of development ideas, knowledge innovation and 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 not only presenting more convincing explanations for the strong and weak countries and rich and poor citizens, but also showing revolution values for transitional rising of developing countries. China should focus on building its sustainable competitive advantages with development ideas, knowledge innovation and 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 and achieve huge institutional bonus and late-mover advantages. Only led by strong pull force of idea, knowledge and institution modernization, will China achieve outstanding transformation in future developments.

Keywords: Globalization Competition;Basic Perspectives;Development Concept;Knowledge Innovation; Institutional Trans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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