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圣莲
大姐
王圣莲
母亲节那天,是思念母亲的日子,但我脑海里却出现了我的大姐。
在油菜坡村老王家,一母同胞兄弟姐妹五人中,我最小,长辈们都叫我小丫头,平辈们都叫我幺妹。在我还没满周岁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还没有成年的大姐义不容辞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对我这个幼小的幺妹,更是关怀备至,疼爱有加。
大姐长我十六岁,在我还不那么记事时,她就出嫁了。好在她的婆家离娘家很近,大约半小时就可到娘家,所以我隔三差五能见到大姐。姐夫那时在镇上的供销社工作,下班后时常和大姐一同来看望母亲。姐夫每次来,我总是会要姐夫抱我。我依偎在他怀里,一边吃着姐夫给的糖果,一边要大姐给我梳头。每当此时,我心中觉得特别温暖,特别幸福,真盼望大姐和姐夫天天能回来,既有糖吃,又有人抱,该多好啊!后来大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她把母爱奉献给自己孩子的同时,总不忘留一份爱给我这个幺妹。
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因家大人阔,哥哥、二姐、三姐同时都在上学,经济上入不敷出,母亲无力供我读书。在大姐不知道的情况下,五叔和母亲商量后,把我送给了马良镇西峪村家庭条件好又没有生养过孩子的姑母。因姑父姓郝,给我改姓换名,取名郝传爱,改叫姑父为爹,姑母为妈。姑父是入朝退伍的军人,那时还是村支部书记,威望高,村里有很多人都怕他,只因膝下无子,很是遗憾,这下有了女儿,高兴得请了几天的客喝酒,兴奋的劲儿溢于言表。开始时姑父姑母确实对我很好,给我做了几套新衣服,买鞋买袜,买书包买笔,每天早晨起床后帮我梳洗打扮,高高兴兴送我上学。在这样的家庭生活,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而且还有一种优越感,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我。只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特别想念母亲和大姐。
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星期六,放学早,我试图偷偷回家。回家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先上五里坡,后下五里坡,趟过万寿寺小河,再走十多里的小路就到家了,这对于一个七岁小孩来说,没有大人相伴,独身一人走二十多里的山路是难以想象的。我鼓足勇气踏上回家的路,当上完了五里坡时,已是满头大汗,小花袄已经汗湿了,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太阳的余晖洒满山坡,呈现一片金黄,长舒了一口气后,顿时惊呆了,太阳很快就要落山。冬天天黑得早,心中发慌,前面的路再也不敢走了,心情顿时沮丧极了,我只好一路小跑返回姑母家中。当时天已麻黑,姑母见我气喘吁吁,就问,你放学后去哪里疯去了?怎么这时才回来?我低着头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想妈妈了!姑母听后,脸色陡变,厉声训斥道,死丫头,给你吃,给你穿,送你上学读书认字,还不满足,还想你那个穷窝,若再偷偷回家就打断你的腿!
从此以后,厄运接踵而来。为了打消我回家的念想,姑母先是规定我放学后必须马上回家,任务是放养生产队的两头耕牛。后来又增加了任务,每天早晨必须寻一筐猪草,把猪喂好后,再去上学。打这以后,我就没有按时到校了,往往第一节课结束后,我才走进教室。开始老师批评、责问、罚站,我只是低着头,眼含泪水,默不作声,后来老师知道情况后,再也没有批评、责问、罚站,每当我走进教室,老师只是投来怜悯的眼光。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为了不影响学习,我天没亮就起床,寻回一大筐猪草,把猪喂好,准备去上学,这时姑母指着头天晚上泡的一大木盆衣服说,你把它洗好再去学校。看到姑母严厉的面孔,我害怕极了,很不情愿地放下书包,蔫蔫地去端木盆,端了一下没端动。第二次,我使出全身力气去端,虽然免强端起来了,可木盆还是从手中滑落下来,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姑母认为我是故意的,顿时勃然大怒,顺手抡起墙边的一把挖锄,向我的腰部砸下来。我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当场疼得晕死过去了。我醒来时已是中午了,躺在床上暗自流泪。五六天后,我才慢慢下床走路。从此,我的腰再也没有直起来。五叔听说后,托人带口信给母亲。几天后是姑母的生日,那天,母亲和大姐一同来给姑母过生日。见到两个亲人,我喊了一声妈,叫了一声大姐,就哽咽着流泪,不能说话。不管他们怎么问,我都只是摇头无语。后来,大姐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大姐的多次追问下,我才把事情的经过给大姐讲了。大姐心疼得只掉眼泪,说,她真是太狠了,怎么下得去手?午饭后,母亲和大姐跟姑母道别时说,这次,我们要接小丫头回去玩几天。姑母有点儿心虚,只好表示同意。为了不引起姑母的怀疑,我走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空手跟随母亲、大姐踏上了回家的路。上到五里坡顶,我回头遥望了一下姑母的家,心中暗暗发誓,就是穷死饿死,再也不会踏进你家半步!
回到离开两年的家,虽说生活艰苦,粮食不足,缺盐少油,吃糠咽菜也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很满足。遗憾的是,我再也不能上学读书了。生活的清苦使我要比同龄人懂事些,开始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帮母亲料理家务,洗衣、做饭、喂猪、种菜园、打山货、挖药草,样样抢着做,尽量帮着母亲。后来长大一些,就自然而然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开始挣工分养活自己。虽然辛苦,却也快乐。但有时我也会莫名的伤感,想到受过的重创和那刻骨铭心的痛,会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我的一举一动,大姐总是会及时看到,她用善良、淳朴的语言耐心地开导我,鼓励我。我有什么苦楚、委屈,都喜欢跟大姐诉说。在她的安慰、劝说和鼓励下,我学会了缝补浆洗,针线女红,做千层底布鞋。可以说,是大姐给了我生活的信心和勇气,让我渐渐从身心遭受折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岁月更替,寒来暑往,在洒满阳光的田野里磨炼,我逐渐长成了大姑娘了。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姨妈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家。在母亲的再三催促下,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姨妈去看人家。可是,我发现给我介绍的男子是个有残疾的人,心中顿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碍于姨妈的面子,我当场没有直说。回家后,我给母亲讲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想法。母亲听后反而怪我说,姨妈给你介绍的人家,家庭经济条件好,你嫁过去是不会吃亏受苦受累的。虽说人有残疾,但他有一门好手艺,能挣钱养家。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同意这门亲事。母亲听后十分恼火,赌气地说,你的婚事我再也不管了,你想嫁谁嫁谁吧,不管你以后嫁什么样的人家,我是不会进你家门的。第二天,我把相亲的经过一五一十和大姐诉说了,大姐却坚决站在我一边,使劲帮我说话,并答应为我做主。她见到母亲后,先是安慰了一番,等母亲气顺了一些,便对母亲说,现在是新社会,父母不能包办婚姻,幺妹的婚姻由她自己做主。母亲听后,再也没有说什么,气地消了。
大姐不仅是我的主心骨,而且还是我的坚强后盾。在那如火如荼学大寨战天斗地的激情岁月里,我收获了一份爱,找到了自己满意的人。虽然说婆家不富裕,但是勤劳善良的公婆对我很好,只是年老多病,加上丈夫又在外地上班,一年难能有几次休假,聚少离多,侍候公婆的事都落在了我身上,挑水劈柴,弄吃弄喝,请医买药,肩挑背驮,后来还要养两个孩子,生活的繁重与艰辛可想而知。好在有大姐关心我,每当在最困难的时候,大姐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的眼前为我排忧,为我解难。每到农忙时节,大姐都是把女儿接到她家看护,让我集中精力忙完农活后再接回家。
人的命运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幸运,一种是倒霉,而我的幸运要比倒霉多得多。今生有大姐,是我的幸运,是我的福气。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做大姐的幺妹儿。
(作者介绍:王圣莲,湖北省保康县粮食局退休职工。此文由王圣莲口述,其丈夫胡宗国记录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