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蓝
1.长颈鹿的脖子那么长,哽咽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
斐斯佳依旧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姜行云说话时的景象。
彼时的他正抱着一只博美,像骄傲的小白杨那样挺拔,却从头到尾板着一张脸。斐斯佳觉得那个模样好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直到回到家,才想到了有着那个相似的表情的人,叫爸爸。
那是三個月前的周五发生的事儿,班主任讲课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斐斯佳握着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斐斯佳吓得差点儿把头钻进桌洞里,她一边挂掉电话,一边心灰意冷地看着有着四十多年教龄的被返聘回学校的班主任,冲她缓缓伸出了手。
在交出手机的那一瞬间,斐斯佳就未卜先知,这节语文课注定上不好了。果然,闺蜜的电话像洪湖水似的,一浪接一浪,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把手机砸到斐斯佳身上,“出去接电话,接完了再还回来。”
斐斯佳刚把电话拨回去,就听见了闺蜜的哭声,“斯佳,快来救命。”
斐斯佳吓了一跳,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时,一眼就看到满身是血的闺蜜正翘首以盼。
“你有没有什么事?”闺蜜看着斐斯佳披头散发的紧张样,脸上还挂着泪滴就开始哈哈大笑,领着她走进了医院旁边的宠物医院,对着收银台的人说:“7号小猫急诊加手术的钱,她来付。”
斐斯佳看着那个庞大的数字对着自己钱包里寥寥无几的几片纸币发呆,余光扫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于是和闺蜜默契地一同扑上去打招呼,“哎,你不就是那个谁……那个谁谁谁。”
悲剧的是她们最终也没想起同班了两年的同学名字,斐斯佳讪笑着看着同学冷冷地转过身,酷酷地交完了剩下的所有费用,一言不发离开了宠物医院。
医生推着一个小车走了出来,“7号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带回家静养,千万别再碰裂伤口。”闺蜜把一只白白软软的小猫塞进斐斯佳的怀里,“佳佳,你知道我妈猫毛过敏……”
斐斯佳这才知道,空气是闺蜜过马路时从自行车下救出的小猫,可能是麻醉剂的劲儿还没过去,空气安静地躺在斐斯佳的臂弯里,像团奶声奶气的睡梦中的小婴儿。
斐斯佳心甘情愿冒着连同空气一起被丢出家门的危险抱着空气回了家,她第一次赶在天还没黑之前走到了小区门口,正巧看到刚才碰到的男生弯着腰,带着那只漂亮的博美慢慢走在路边,一点点活动着它的腿,模样温柔得一塌糊涂。
可是抬头看到斐斯佳,男生的表情突然就变了,他莫名其妙地瞪了斐斯佳一眼,斐斯佳讪讪地往自己家的单元走,男生在后面不满地叫,“斐斯佳,记清楚了,我叫姜行云,小船儿行云流水的意思。”
斐斯佳突然玩心大起,她歪着脑袋坏笑,“我凭什么要记住你的名字?”
“因为我记得你,礼尚往来是传统美德。”
斐斯佳讨厌死板没生气的东西,比如只会修电脑的爸爸,和说话像小和尚念经的姜行云。
不过看到姜行云爱猫狗心切,斐斯佳灵机一动,可怜巴巴说:“我要是作业没写完就会被老师留堂,回来得晚空气就要跟我一起饿肚子,就算我路上买了猫粮,我妈也不会允许我那么晚带它去溜达,你忍心看到空气孤独至死吗?”
姜行云用看智障的眼神嫌弃地看着它。
斐斯佳抱着空气锲而不舍,“要不你把它带回去养吧?”空气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伤心地喵了许多声,姜行云瞪着它,“我最近有点儿忙。”然后一把将作业塞到了斐斯佳手里。
斐斯佳欢呼,拨弄着空气竖起来的小耳朵。心想姜行云的情商可真低,她那么疼爱空气,怎么忍心把它丢给冷冰冰的他,即便是企鹅,住惯了空调房也不会再想回到冷冻室里吧。
2.我没有长长的脖子,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不管怎样,斐斯佳想,对于姜行云,一定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任凭她和闺蜜在班主任那里毫无出入地将昨天救空气的事情描述得感人肺腑,班主任都用同一个眼神望着她们,斐斯佳闭着眼都能翻译过来,“你们就编吧。”
于是斐斯佳做错了一件事,“老师,我真的没编,不信您问姜行云。”
这家伙立即接口,“老师对不起,我的补课老师临时把课改成了昨天晚上,我走得太急,没来得及请假。”
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没关系,你回去补张假条就行了。”尔后话锋一转,“我有说你们两个是在编吗?此地无银三百两,到教室后面站着去。”
斐斯佳一瞬间有了将桌子上那杯水泼到老师脸上的冲动,但看到姜行云小人得志地回眸一瞥,她决定把那杯水留给他。
斐斯佳和闺蜜花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声讨姜行云,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秒,斐斯佳终于忍不住冲过去质问他。
姜行云偏偏头,“我也救了空气,可是我也没告诉老师。”
斐斯佳气结,“你谎话连篇班主任凭什么相信?”
“你也可以。”
斐斯佳握紧了身边的一个水杯,姜行云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斐斯佳错愕地抬起头,看到邻班的小班花捧着一个现烤小蛋糕站在旁边。姜行云温柔地撩开目瞪口呆的斐斯佳额头前面的碎发,小班花的脸红了又白,转身跑走了。
姜行云松了口气,“终于摆脱了。”
转过头看到眼中喷火的斐斯佳时吓了一跳,“你很介意吗,那天在洗手池,我明明看到有男生帮你把头发别到了耳后。不过话说回来,你披肩发的样子太乱了,不好看。”
你有没有过那种经历,哪怕心里气得要命,却无力反驳对面站着的人,被他利用被他欺负,却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把这份恨埋在心里,给自己添堵。斐斯佳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姜行云手足无措地道歉,斐斯佳委屈地连话都说不出了,于是姜行云跑到了办公室,在班主任异样的目光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那天下午班主任就找到斐斯佳,“以后离姜行云远一点,他是要考重点学校的,不像你们,”班主任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也。”斐斯佳的心凉了,沉进了湖底。
斐斯佳不理姜行云了,晚上姜行云却站在楼下往斐斯佳的窗户上扔小石头,扔得斐斯佳烦不胜烦,她打开窗户探出脑袋,姜行云站在楼下望眼欲穿,“你怎么不找我要作业了?”
那一刻斐斯佳欣喜地发现自己是个特别好的女生,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牵扯到另一件事上,今晚月色很美,站在楼下的姜行云气宇轩昂,眼睛里像是倒映了星星,闪闪发亮,那一秒斐斯佳甚至觉得,姜行云没有那么讨厌了。
可是没几天,斐斯佳决定收回自己弱智的想法。
她心血来潮扎了马尾辫,姜行云陰魂不散,“你还是披肩发比较好看。”那杯始终没泼出去的水终于有了归宿,“我觉得你头发湿一点比较好看。”
姜行云刚换了单衬衫,湿漉漉地在风中瑟瑟发抖,斐斯佳又有点儿内疚,把自己的校服外套扔给了姜行云,姜行云居然笑了,“明天是周末,去我家玩吧。”
“为什么?”斐斯佳一头雾水。
“晚上请你吃烤串。”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斐斯佳的嘴一向比脑袋出牌快一点。
3.乌鸦可以学人说话,尴尬的时候会不会装咳嗽
斐斯佳觉得,姜行云就是比不正常的人,还要那么不正常一点。
在那次为了一顿烤串去姜行云家帮他排了一整天的水后,斐斯佳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姜行云穷追不舍地道歉,“那天真的是场意外。”
斐斯佳不理不睬,连同姜行云眼底的失落一并忽略,谁能想到一向稳重的他,紧张到去接斐斯佳之前,反复地去洗手间,以至于忘了关水龙头。喜欢真是件讨厌的事情,她四点来,你三点就要开始紧张地等待,她一笑便如沐春风,你一秒就乱了心绪。
斐斯佳这种不为几斗米折腰的英雄气概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姜行云说:“你来玩,我帮你写作业。”
斐斯佳震惊地摸摸姜行云的额头,“没发烧啊。”被姜行云一句“发烧的应该是那个数学又考三十分的人吧”惹得她恼羞成怒。
可是斐斯佳还是开心地又去了,于是又发生了意外,她被迫和姜行云一起刷了简陋的厨房,通风了一整天,因为姜行云烤一块小小的紫薯蛋糕,而斐斯佳却仿佛看到了灾祸现场。
累了大半天,姜行云和斐斯佳并肩坐在古城墙的墙边上大眼瞪小眼,斐斯佳一直用没救了的眼神望着姜行云,看到他失落的模样,又于心不忍地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家的。”
这倒是实话,虽然从小斐斯佳就住在新城区,虽然新城区和老城区只隔了一个曲折的巷子,但她从没走进过那里,没见过妈妈常说的他们那个年代的场景,没去过老城区旁在小城小有名气的老城墙。
斐斯佳现在才发现,她喜欢老城区矮旧的房子,墙壁斑驳长满青苔,像安静的水墨画,没有车辆的鸣笛,落日余晖里的古城墙,满是沧海桑田却温暖的味道。
姜行云掏了掏口袋,突然双手献上了自己家门的钥匙,把斐斯佳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
“帮我保管一下,要是哪天你和空气被你妈赶出来了,可以直接过来。我妈住院了,我爸在医院照顾她,放心吧,家里没人。”斐斯佳是跟姜行云抱怨了很多遍最近妈妈越来越讨厌空气了,总是嫌它掉毛太多,可是这种话从姜行云口中冒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斐斯佳一把把姜行云推掉下城墙,给闺蜜发消息,“你说他怎么就突然给了我一把他家的钥匙?我觉得是新的,配了很久放在那里的。”
“佳佳,你要从良了?”
斐斯佳一激动,手一挥把正往上爬的姜行云打摔了下去。
4.我假装咳嗽,假装被沙子迷了眼,你也没有看我一眼
起先斐斯佳是真的不理解姜行云非要把自己家的钥匙塞给她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怕她行窃?虽然他那个空空如也的屋子真的没什么可拿的。
可是很快的,姜行云对她说:“今天英语老师让我抽查全班同学背书,我算你过,你中午去帮我把我桌子上的盒子拿来。我要去打工。”
斐斯佳深呼吸,忽略掉姜行云的话,仅仅是帮朋友做件事而已,可是当斐斯佳把盒子完好无损地递给姜行云的时候,姜行云的脸瞬间黑了。
“我没碰坏吧。”斐斯佳莫名其妙,最近的姜行云有点儿奇怪,“你知道那么沉的盒子,我搬回来多累吗?”
“那……谢谢啊。”姜行云闷闷地说,斐斯佳突然叫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学校偷听歌了?”
斐斯佳毫不见外地拽过耳塞,听到《恋人未满》,“我们以后会变怎样,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斐斯佳偷偷望了一眼姜行云,目光和他直直地撞上,斐斯佳的心里小鹿乱撞,姜行云,你怎么还不跟我说那些话啊。
那时候的斐斯佳,将全部的运气赌在了姜行云的身上,她不相信从来不和班里任何一个同学说话的姜行云,会没理由把家里的钥匙给她。
姜行云毫无察觉地说:“晚自习前的大课间我请你吃水果冰吧。”
那一秒斐斯佳想,如果姜行云把易拉罐上的扣递给她当戒指,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
可是姜行云只买了一碗水果冰,看着她尴尬地吃。店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同学走进来,看着他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个好事的女生跑过来,“佳佳,姜行云说你们在一起了?什么时候发喜糖啊?”
“什么?”斐斯佳猛地抬起头。
她望向姜行云,看到他不置可否的表情,心里的欢喜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假装大大咧咧地拍拍那个女生的肩,“这种开玩笑的事儿怎么能当真呢。”
那群人哄闹着离开,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斐斯佳忍不住打破,“姜行云,前两天中午你不在,当时班长给我们放了一部电影,里面的男生和女生因为没人主动,最后错过了。”
“喔,这个剧情真俗气。”姜行云自然地接道,“我要是喜欢一个女生,会给她我家的钥匙,全部生活都向她打开。”
听你说话听多了会得心脏病吧,上一秒在谷底,下一秒心就飞到了湛蓝的天空,斐斯佳缓了几秒,欢欣雀跃还未跳出来,姜行云又补充道:“我刚才原创的台词,是不是特别符合你喜欢的那部全是套路的电影?”
“嗯?”斐斯佳愣了一下,心跳突然慢了一拍,脸腾地红了,姜行云呆了,“你刚才该不会当真了吧?”
斐斯佳把手里的勺子狠狠砸在桌子上,水晶勺柄碎了,仿佛亮晶晶的眼泪,斐斯佳转身跑走了。
凉风习习的春末,斐斯佳和闺蜜逃掉晚自习坐在学校的操场上,望着远处教学楼的灯光失神,闺蜜安慰她,“吃一堑长一智,谁青春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渣,就知道我们跟学霸玩心眼一定玩不过。”
“可是这样的玩笑也太没分寸了吧。”闺蜜叹了口气,“佳佳,你不是有他家的钥匙吗,我们去恶作剧报复他吧。”
斐斯佳点点头,钱包在教室里,口袋里只剩下几枚硬币和那把她曾经心爱得形影不离的钥匙。
5.小强有两个大脑,孤单的时候会不会一起想着谁
打开姜行云家门的那一瞬间,斐斯佳的顽劣被彻底爆了出来,她和闺蜜翻箱倒柜找着恶作剧的契机。闺蜜把姜行云家的窗户用番茄酱喷出吓人的字时,斐斯佳翻到抽屉里,姜行云一摞衣服下面,那叠薄薄的一千块钱。
“吓唬他这种事太小儿科了,我们玩点儿狠的,把他的钱藏起来吧。”于是她们又开始擦玻璃上的番茄酱,擦着擦着斐斯佳就想起她帮姜行云整理“灾祸现场”时唇枪舌剑的时光,忍不住鼻子发酸。
两个往日里形影不离的人分手最可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这样的话现在想起来,心里生涩地疼。
斐斯佳和闺蜜玩真的了,斐斯佳问闺蜜,“超过多少钱就犯法了来着?我们把钱藏到哪?”
闺蜜想了想,指着窗台上花朵枯萎的花盆,“刚才我看到那里面的土都干了,把钱塞在那里。”
她们布置好一切,逆着人流回学校拿书包,斐斯佳突然被人拽住,一抬頭就看到姜行云,她挣开他的手,躲避开他的目光。回家的路上斐斯佳越想越害怕,姜行云的妈妈还在医院,说不定那是救命钱,她立刻给闺蜜打电话,“明天中午我们把钱归到原位吧。”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转日斐斯佳紧张地等在教室里,却寻不见姜行云的身影,一直到第三节课,姜行云才沮丧地低着头走进教室,一整节课微红着眼睛心神不宁。
下课铃打响的时候,姜行云站在窗口失神,斐斯佳过去找他,姜行云说:“今天是我妈办理出院的日子,账要结清,我攒了一千块钱想替他们分担。”姜行云突然哭了,“钱丢了。”
斐斯佳的心里一紧,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姜行云对她的任何质疑,斐斯佳想,是他绝对相信自己,还是在等她说呢?可是无论如何,斐斯佳都不想再让姜行云难过下去了,她站在姜行云的面前,像一个结巴的傻瓜,轻轻把事情说完。
斐斯佳想,大概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姜行云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了,失望夹杂着震惊,还有厌恶和愤恨与不敢相信,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她,哪怕笨蛋遇到这种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应该是她。
上课铃打响的那一秒,姜行云飞奔出教室。
斐斯佳想去他家道歉,等在巷子口,正巧看到姜行云扶着阿姨慢慢往家走,路过她身边时,如同路过了空气。
6.无时无刻的清澈想念,一定比两个大脑一起想你还多吧
姜行云疏离的样子把斐斯佳赶走了很远,斐斯佳不甘心地坐在姜行云的座位上,翻出了那天帮他带的盒子,轻轻一碰,盖子就掉了,里面放着斐斯佳最想要的书,上面用干净的素描纸画着她的侧颜,角落里写了一句情诗。
下面画着笑脸,“就知道你要偷窥你自己的礼物。”
可是那天她好奇了许久,怕他发现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最终没有打开它。如果打开了,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闺蜜担忧得整日陪在斐斯佳身边,像这么久来,姜行云围绕在斐斯佳左右。如果他们能直白一点,那个过火的玩笑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斐斯佳站在教室里,眼神怎么都离不开那个熟悉的少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