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陆子羽重重吁一口气:“我该退休喽!”
这是因为,他的得意门生吴其刃终于拿了象棋冠军。
陆子羽退,是彻底地退,他不再参与棋院的任何事务,不参加有关象棋的任何活动,不讲学、不颁奖、不授课、不招徒。这么多年,过于用脑,虽乐在其中,但经常感觉身心疲惫,有生之年,他想携老伴到处走走、转转、看看,散淡心身,颐养天年。
退下来的头几年,他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作息规律,饮食讲究,读读闲书,会会好友。每年,他必外出旅游两次,感觉特别满意的地方,第二年还会去。但是,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呆在家里,开始,有人慕名前来拜访,他一概婉拒,后来,来拜访的人渐次少了,他就有选择地接见,接见就要聊棋,一聊棋,他就滔滔不绝,精神倍增。再后来,除了从前的门生偶尔来看望他,几乎没有人登门造访了。他想看书,把书本隔开老远,可字体依旧花得让他眼睛生疼,他叹口气,遂把书本丢开。陆子羽感受到了晚年的寂寞和孤独。
秋天的一天,陆子羽倒背着手在街头溜达,忽见前面围着一簇人,喧嚷声随之也传了过来。陆子羽知道,那是街头棋摊,一般是两个上了岁数的人捉对厮杀。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一笑而过。他笑,不是笑下棋者的水平,作为专业棋手,他是感到欣慰──象棋,让人们如此痴迷和执着,说明象棋在人们心目中有着永固的魅力。
出于好奇,也算打发时间,陆子羽便围上了棋摊。
对局的是两个老头,一个头戴鸭舌帽,因为专注于棋局,帽子戴斜了而不自覺;一个是“一把手”,另一只袖管空空荡荡。陆子羽一眼便看出,鸭舌帽处于劣势,围观的人似乎一边倒地向着“一把手”。鸭舌帽斜戴帽子的滑稽相和他严肃的面容很不协调。
“把马后退。”陆子羽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脱口对鸭舌帽说。
鸭舌帽似乎没有听见,聚精会神地凝视着棋盘。陆子羽不得不重复了刚才的话。这次,鸭舌帽乜斜了陆子羽一眼,未动声色。
“把马后退,要不就输了。”陆子羽说着,伸手提马后退了一步。
鸭舌帽眼盯棋盘,不紧不慢地说:“观棋不语真君子,都动手了。”
有围观的人说道:“这位可是这里的高手,难得输一盘。”
又有人对陆子羽提议道:“要不一会儿你跟他来一盘。”
这些话,似乎助长了鸭舌帽的气势,只见他气呼呼地把陆子羽动过的马又进到原位,啪地一声,仿佛是下了逐客令。
回到家,老伴见陆于羽脸色不好看,便问怎么了。陆子羽气哄哄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你呀你,自己找气生!老毛病又犯了。”老伴说。
一杯茶过后,陆子羽的面庞舒展开来。是啊,自己不也是退休老人中的一员吗,大家在一起,下下棋,谈谈棋,健脑益身,无声中也传播了中国象棋的棋道,不亦乐乎!
陆子羽凑到正在做家务的老伴跟前,朗声一笑,说:“还是你说得对啊!”
翌日,陆子羽早早就赶至棋摊。鸭舌帽先来了,只见他坐在大马扎上,悠闲地抽着一支烟。
陆子羽笑道:“老师傅,昨天我棋风不好,请您原谅啊!”
鸭舌帽皱起眉头,被陆子羽说得一头雾水,愣了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了,摆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下棋的人嘛!”顿一顿,“那,来一盘?”神情中既含有诚邀又带有挑战的意味。
两人开始对弈,前几步,陆子羽走的是老套路,没甚新奇之处。
鸭舌帽放松下来,说道:“下棋看五步,咱们能看到三步就不错了。”言下之意,他鸭舌帽已经看到三步开外了。
但是,接下来,陆子羽步步紧逼,攻势凌厉。他每走一步,鸭舌帽不禁“哎哟”一声,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就在陆子羽将军至死的时候,他故意埋个破绽,把车放进了对方的马蹄之下。鸭舌帽眼疾手快,立马把那车斩获了。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惋惜之声。
“我输了。”陆子羽说。
“你的棋下得也不赖!”鸭舌帽赞道。
后来,陆子羽偶尔也来到这个棋摊下下棋,他故意做得有输有赢,作为老年人中的一员,他觉得,这也不失为让老年生活过得充实的一种方式,况且,街头象棋,民间艺术,更有传承和发展的必要。
一天,陆子羽正和鸭舌帽对局。忽然有人对鸭舌帽说:“这位老师!您的棋有陆子羽的风格啊!”
陆子羽抬头一看,说话者不是别人,是高徒吴其刃。只见他双手交抱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陆子羽是谁?”鸭舌帽瞥一眼吴其刃,漫不经心地问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陆子羽说完,催鸭舌帽道:“下棋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