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

2017-07-07 18:58
作文周刊·高一版 2017年11期
关键词:毛姆珍珠夫人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他的作品常以冷静、客观乃至挑剔的态度审视人生,深刻地剖析与解读人性的弱点,人世间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他常因写作非经世致用的文字而被评论家们贬入二三流,他对“全然罔顾时代背景和社会状况”的契诃夫自是惺惺相惜,“作家的职责就是叙述事实然后全部交给读者,让他们去定夺该如何处置”,而不应鼓动艺术家去解决问题。毛姆厘定了作家与社会改革家或公共知识分子的界限,反对将小说当作“布道的讲坛”,因为好的小说自己就能说话,不需要别人添油加醋或者标举意义,就如契诃夫“超脱个人悲喜”地描写生活,却让人“强烈感觉到人们的残忍和无知,穷人的赤贫及堕落还有富人的冷漠和自私”。

万事通先生

我在见到凯兰达之前就有点不喜欢他。

当听到同伴的名字时,我就有点灰心了。“凯兰达”,这使我有一种在空气不流通的房间里的感觉。想起在这14天的旅途中(我从圣弗兰西斯科到横滨),将和这个凯兰达共用一间房,我就感到不舒服。我讨厌他的名字,要是他叫史密斯或者布朗什么的也好一点。

上船后,我来到客舱,发现凯兰达已经来过。一只又大又难看的衣箱和一个贴满标签的手提箱放在他的床下,脸盆架上摆着他的香水,洗发精和润发油,檀木做的牙刷上印着他的名字的镀金缩写。

我不喜欢凯兰达。

一天晚上,凯兰达仍像以往一样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座的还有在神户的美国领事馆工作的拉姆齐和他的夫人。

拉姆齐是一个很结实的家伙,皮肤绷得紧紧的,略显肥胖的肚子使衣服凸起。这次他是带着妻子重返神户的。他的妻子已独自一人在纽约待了一年。拉姆齐夫人的样子十分可爱。虽然她丈夫的工资不怎么高,她穿得也很简朴,但她知道怎样穿她的衣服,使她具有超过一般女人的迷人之处。这是一种端庄淑静的美。

这时,话题谈到精明的日本人正在进行的人工养殖珍珠。凯兰达给我们讲了许多关于珍珠的事。我相信拉姆齐对此知道的不会很多,但他绝不会放过任何反驳凯兰达的机会。不一会儿,我们就被卷入了一场充满火药味的争吵。

“我可以告诉你,在这方面我是最有发言权的。我这次到日本就是去洽谈珍珠生意的。没有哪一个懂这一行的人不会认为我刚才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他得意扬扬地看着周围的人。“我知道所有珍珠的行情,没有哪一种珍珠我不能马上辨认出。”他指着拉姆齐夫人戴的项链,“夫人,你的这串珍珠项链就非常值钱,并且它的价格还在上涨。”

拉姆齐夫人的脸红了,她把那项链轻轻塞进她的衣服。

“你说这是天然珍珠吗?”拉姆齐好像已经抓住了凯兰达的什么把柄。

“是的,这种珍珠非常精致。”凯兰达答道。

“好。虽然这不是我买的,但我想知道,你认为它值多少钱?”

“在一般的市场要1.5万美元,但在美国最繁华的第五街,1.3万美元也能买得到。”

拉姆齐冷笑起来。“这是我夫人离开纽约前在一家百货商店里买的,只花了18美元。”

凯兰达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胡说,这珍珠不但是真的,而且是我所知道的几种中最好的一种。”

“你敢打赌吗?我要用100美元和你打赌这是仿制品。”拉姆齐怂恿道。

“可以。”

“不,拉姆齐,你怎么能拿一件事实和人打赌呢?”拉姆齐夫人劝阻道。

“为什么不呢?如果放弃这样一个轻易能弄到钱的机会,那才是一个傻瓜。”

凯兰达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观察起来。不一会,一丝胜利的微笑闪现在他的脸上。当他把项链递给拉姆齐,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忽然看见拉姆齐夫人的脸是那样的白,好像她马上就会晕过去。她的眼睛看着凯兰达,那是一种绝望的哀求。

凯兰达半张着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我看得出他在努力改变着什么。

“我错了,”最后他说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仿制品,18美元正合适。”

他从钱包里拿出100美元递给拉姆齐,没有再说一句话。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正在刮脸,凯兰达躺在床上抽雪茄。忽然一阵嘟嘟嘟嘟的声音,一封信从门下塞了进來。我打开门,外面没有任何人。我捡起信封,上面用印刷字体写着“给凯兰达”。

我把信递给了他:

“哪里来的?”

他打开信封。“哦?”拿出的不是信,而是一张100美元的钞票。

“如果我有一个漂亮的妻子的话,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他拿出钱包,把100美元放了进去。

这时,我觉得我不是那么不喜欢凯兰达了。

(选自《毛姆短篇小说集》)

患难之交

……要不是听他(勃吞)亲口说的,我怎么也不会相信他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不论是外貌,是举动,他都使人想起一种定了型的人物,这就使人更为震惊。如果有那么一个表里如一的人,他就是了。他身材矮小,高不过五英尺四多一点,细瘦文弱,一头白发,一脸皱纹,气色红润,眼睛湛蓝。我认识他的时候估计他是六十岁光景。穿得总是整洁素净,正适合他的年龄和地位。

一天下午,我坐在格朗德旅馆的休息室里。不久,勃吞走进休息室,看见了我,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来。

“喝点儿酒怎么样?”

“你认识特纳吗?”我点头招呼的时候,勃吞问。

“我在俱乐部里看见过他。我听说他是靠汇款过日子的人。”

“不错,我相信是的。这里有许多这种人。”

勃吞啜饮着苏打杜松子酒。

“这是个相当有趣的故事,”他说,“他不是个坏人。我喜欢他。他总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头发是鬈曲的,脸腮白里透红,有那么点漂亮。女人家很欣赏他。他没坏心眼,你瞧,只不过落拓不羁。饮酒过度,自不必说了,他们这种人总是如此。每个季度都有一点钱寄给他,再加上他打牌又赢得一点。他赢了我不少的钱,这个我知道。”

“我想这就是他倒霉的时候来找我的缘故,这是一;还有一点就是他和我同姓氏。有一天,他到我的办事处来找我给他安排一个职业。我相当惊讶。他告诉我,家里不再寄钱给他了,因此想找个工作。”

“‘那么,除了玩牌以外,你还会做什么事呢?我问。”

“‘我会游泳他说。”

“‘我代表过我念的大学参加游泳比赛。”

“我有一点懂他的意思了。我认识不少的人,他们曾经是大学里昙花一现的小偶像,他们对此总是念念不忘。”

“‘我年轻的时候游得也很不错。我说。”

“我忽然有了个主意。”

勃吞中断了他的故事,转脸对着我。

“你知道神户吗?”他问道。

“不,”我说,“有一次路过那儿,但是只过了一夜。”

“那么你不知道汐屋俱乐部了。我年轻时候,从那儿游泳,绕过灯塔,到樽见的小海湾登岸。有三英里多路呢,而且因为绕过灯塔那儿的潮流湍急,是很难游过去的。好,我就和我那位同姓氏的青年谈了这一情况,并且说,要是他能游过去我就派给他一个工作。”

“我看到他相当为难。”

“‘我的状态不怎么好。他回答。 ”

“我没说什么。耸耸肩膀。他对我瞧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

“‘好吧。他说,‘你要我什么時候去呢?”

我看看表。十点刚过。

“游这段路顶多需要一小时零一刻钟多些。我在十二点半开车到那边小海湾接你。把你送回俱乐部去穿衣服,然后咱们一块儿吃中饭。”

“‘行。他说。”

“他在最后关头吓退了吗?”我问。

“没有,他没有吓退,开头游得顺利。然而酗酒放荡当然毁坏了他的体质。绕过灯塔的潮流他对付不了。大约三天之后才发现他的尸体。”

“你打算给他一个工作的时候,可知道他会淹死呢?”

他温和地微微一笑,那双善良忠厚的蓝眼睛望着我。

“嗯,当时我的办事处里并没有空位子。”

(选自《毛姆短篇小说精选集》)

一、思想内容上

《万事通先生》一文中,一个好辩好斗,言谈举止惹人厌恶的人,其实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良善之人;《患难之交》一文中,一个外表斯文,相貌柔和,看似善良体贴的人,其实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恶魔。

二、艺术手法上

《万事通先生》和《患难之交》都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手法,叙事者“我”都参与了故事进程,有着自己的性格特征和价值判断标准。“我”视角受限,感知和判断也是不可靠的,正是这种限知叙事,使得主题的曲折阐发水到渠成。

《万事通先生》和《患难之交》都运用倒叙手法展开情节,前文比较隐晦,后文则比较明显。《万事通先生》一开始平铺直叙,按事情发展先后顺序展开叙述,最后“如果我有一个漂亮的妻子的话,我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在纽约待一年”一句,相对于整个故事就是倒叙,隐秘地揭示一个孤独寂寞的妻子背叛丈夫的故事。

《万事通先生》和《患难之交》中细节描写也相当出彩,“一只又大又难看的衣箱和一个贴满标签的手提箱放在他的床下”情绪鲜明;“身材矮小,高不过五英尺四多一点,细瘦文弱,一头白发,一脸皱纹,气色红润,眼睛湛蓝”,这样的外貌描写难以让人联想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些细节描写为后文情节的反转作了铺垫,形成强烈的反讽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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