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宏振
差的文章是相似的,好的文章各有各的好。优秀的作品总是千姿百态,让人应接不暇,深感美不胜收。但在同一类型的文章中,我们又似乎能窥见作者的“一般心思”,这对我们写作某一类体裁会大有帮助。我们写作中常写的议论类文章,如能对下面以三篇文章为例,谈谈议论文的一般行文思路。
[例一]
说“异”
詹克明(作家、核物理学家)
你可以侧目异类,白眼异类,但绝不可小视异类。(起——建立起自己的观点。从现实生活中的现象“起”)
异类可以成为事物的中心。(承——紧承观点而写,旨在阐述为什么。俗称分论点,此其一)而晶莹美丽的珍珠,其中心不过是颗砂粒,正所谓“病蚌成珠”。
降雨全靠空气中的尘埃作为凝聚中心,倘若天空绝对干净,水汽再多也不会下雨,当然就没有植物和动物,更不可能有人类。同类之物彼此相差无几,谁也难成中心。异类的介入打破了无差异的均衡,“中心”应运而生,有序的体系得以形成。梁山好汉一百多,各怀绝技,谁肯服谁?倒是文武皆不出众的“异类”宋公明,凭着“呼保义”“及时雨”的名声坐了第一把交椅。
异类的适时参与则可化险为夷。(承——紧承观点而写,旨在阐述为什么。俗称分论点,此其二)当液体加热到沸点之上,有时高出十几度还不沸腾,就成了过热状态。一旦过热液体受到扰动,瞬时大量汽化,极易发生爆炸。工业生产中为了避免出现“过热”,常将几粒多孔质的沸石投入高温液体。沸石不断释放的小气泡容纳了液体的饱和蒸汽,鼓成大气泡腾出,借此平稳沸腾。过于纯粹的体系在形态转化时很可能出现滞后或过头,导致险象环生,异类的适时参与则可化险为夷。
事物需要发展,体系必然转变,异类可以成为伟大转折的突破口。(承——紧承观点而写,旨在阐述为什么。俗称分论点,此其三)20世纪初,正是爱因斯坦在假设光速不变的基础上提出相对论,普朗克又提出量子论,才使物理学获得了大发展。正因为他们的异类观念,才使得物理学大大创新。不过,切勿强求“异类”,最应警惕那种哗众取宠的故作怪异,如父亲逼着体弱女童跑全国、当街裸体自我标榜是行为艺术之类,就是渴求社会认可的假异类、真恶俗。
不能容忍异类的现象,时时可见。(联——联系现实,表明自己观点的针对性,所谓“文章合为时而著”)打工者来自不同的地区,农村人与城里人衣饰的差异、口音的不同……都可以泾渭分明地用来划分同类与异类,更不要说大的方面了。不要把一切原因都归结为漫长的封建帝制,更深刻的原因在于我们的“国民性”。蜂拥而上的党同伐异和肆无忌惮的语言暴力,正说明我们缺少起码的宽容心态。一个高度发达、受人尊敬的大国,首先要有宽宏的国民气度,最起码要能容忍那些并不妨碍别人、又不违反法律的异类行为。
对于一个健全发展的体系,异类的存在不仅正常而且必需。(总结陈词,干截收束)
簡评:这是一篇很平实,也很典范的议论文。其行文思路可概括为:起—承—联—总。有道是“无三不成理”,承的部分最好分三个层次,层次之间可并列、可递进,一般情况下以递进为好。当然,“起—承—联—总”这其中的每一个字里都包含着无数变化。我们的任务是:先体会其不变,再力求其变化。此所谓先人格再破格。
[例二]
何必温馨?
周国平
不太喜欢温馨这个词。(起——开门见山的起,把起的因由放在了后面,因由还是来自现实生活,可见现实生活是大地,离开了这个大地,就无从立起)我写文章有时也用它,但尽量少用。不论哪个词,一旦成为一个热门、时髦、流行的词,我就对它厌烦了。
温馨本来是一个书卷气很重的词,如今居然摇身一变,俨然是形容词家族中脱颖而出的一位通俗红歌星。(承——对关键词进行界定,此其承之一,阐述“温馨”一词在现实生活中词义发生了变化)她到处走穴,频频亮相,泛滥于歌词中、散文中、商品广告中。以至于在日常言谈中,人们也可以脱口说出这个文绉绉的词了,宛如说出一个人所共知的女歌星的名字。
可是,仔细想想,究竟什么是温馨呢?(承——进一步阐明“温馨”这一词意。此其承之二)温馨的爱、温馨的家、温馨的时光、温馨的人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朦朦胧胧,含含糊糊,反正我想不明白。也许,正是词义上的模糊不清增加了这个词的魅力,能够激起说者和听者一些非常美好但也非常空洞的联想。
而事实上,我无须举出罗密欧与朱丽叶、奥涅金与达吉亚娜、贾宝玉与林黛玉的例子,每一个经历过热恋的人都不妨自问,真爱是否只有甜蜜,没有苦涩;只有和谐,没有冲突;只有温暖的春天,没有炎夏和寒冬?我不否认爱情中也有温馨的时刻,即两情相悦、心满意足的时刻,这样的时刻自有其价值,可是,倘若把它树为爱情的最高境界,就会扼杀一切深邃的爱情所固有的悲剧性因素,把爱情降为平庸的人间喜剧。
比较起来,温馨对于家庭来说倒是一个较为合理的概念。(承——进一步界定“温馨”一词的适用范围,此其承之三)家是一个窝,我们当然希望自己有一个温暖、舒适、安宁、气氛浓郁的窝。不过,我们也该记住,如果爱情要在家庭中继续生长,就仍然会有种种亦悲亦喜的冲突和矛盾。一味地温馨,试图抹去一切不和谐音,结果不是磨灭掉夫妇双方的个性,从而窒息爱情,就是造成升平的假象,使被掩盖的差异终于演变为不可愈合的裂痕。
此外,我无意赞美形形色色的英雄、圣徒、冒险家和苦行僧,可是,如果否认了苦难的价值,就不复有壮丽的人生。(转——转向对“温馨”一词的另一面——困境与逆境的意义阐述)困境和逆境本就是人生最真实的组成部分,往往促人奋斗,也引人彻悟,但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儿不温馨。
写到这里,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广告画面,画面上是各种高档的家具、家用电器、室内装饰材料、化妆品,等等,随之响起同一句画外音:“……伴你度过一个温馨的人生。”(回到现实,顺手一讽。此谓“联”)
简评:较上文,此文写得就灵动得多,灵性得多。考试时更会被看好。其基本思维路径是:起—承—转—联。
[例三]
简笔与繁笔
周先慎
从来的文章家都提倡简练,而列繁冗拖沓为作文病忌。这诚然是不错的。然而,文章的繁简又不可单以文字的多寡论。言简意赅,是凝练、厚重;言简意少,却不过是平淡、单薄。“繁”呢,有时也自有它的好处。描摹物态,求其穷形尽相;刻画心理,能使细致入微。有时,真是非繁不足以达其妙处,这可称为以繁胜简。看文学大师们的创作,有时用简:惜墨如金,力求数字乃至一字传神。有时使繁:用墨如泼,汩汩滔滔,虽十、百、千字亦在所不惜。简笔与繁笔,各得其宜,各尽其妙。(反转式起笔,提出自己的观点:简笔与繁笔,各得其宜,各尽其妙)
一部《水浒传》,洋洋洒洒百万言,作者却并不因为是写长篇就滥用笔墨。有时用笔极为简省,譬如《武松打虎》那一段,作者写景阳冈上的山神庙,着“破落”二字,便点染出大虫出没、人迹罕至的景象。待武松走上冈子时,又这样写道:“回头看这日色时,渐渐地坠下去了。”真是令人毛骨悚然。难怪金圣叹读到这里,不由得写了这么一句:“我当此时,便没虎来也要大哭。”最出色的要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写那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只一句:“那雪正下得紧。”一个“紧”字,境界全出,鲁迅先生赞扬它富有“神韵”,当之无愧。(紧承下来,用例证、引证等方法证明简笔之妙)
以上是说简笔用得好。同一部《水浒传》,有时却不避其繁。看作者写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鼻上一拳,“打得鲜血进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成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眼眶际眉梢又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第三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从味觉写,从视觉写,从听觉写,作了一大串形容,若是单从字面上求简,这三拳只须说:“打得鲜血进流,乌珠进出,两耳轰鸣”,便足够了。然而简则简矣,却走了“神韵”,失掉了原文强烈地感染读者的鲁智深伸张正义、惩罚恶人时那痛快淋漓劲儿。(再承下来同样以《水浒传》为例,论述繁笔的妙处。以同一作品的两面性来论述,使论证更有力)
字面上的簡不等于精练,艺术表现上的繁笔,也有别于通常所说的啰唆。鲁迅是很讲究精练的,但他有时却有意采用繁笔,甚至借重“啰唆”。《社戏》里写“我”早年看戏,感到索然寡味,却又焦躁不安地等待名角小叫天出场,“……于是看小旦唱,看花旦唱,看老生唱,看不知什么角色唱,看一大班人乱打,看两三个人互打,从九点多到十点,从十点到十一点,从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然而小叫天竟还没有来。”在通常情况下,如果有谁像这样来说话、作文,那真是啰唆到了极点。然而在这特定的环境、条件、气氛之下,鲁迅用它来表现一种复杂微妙、难以言传的心理状态,却收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刘勰说得好:“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无论繁简,要是拿“无可削”“不得减”作标准,就都需要提炼。但是这提炼的功夫,又并不全在下笔时的字斟句酌。像上述几个例子,我相信作者在写的时候并没有大费什么苦思苦索的工夫。只要来自生活,发诸真情,做到繁简适当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顾炎武引刘器之的话说:“文章岂有繁简耶?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此两段为“转”,论述繁简的本质,及如何做到繁简得当。如此,使文章议论走向深入)
现今,创作上有一种长的趋向:短篇向中篇靠拢,中篇向长篇靠拢,长篇呢?一部、两部、三部……当然,也有长而优、非长不可的,但大多数不必那么长,确有“水分”可挤。作品写得过长,原因很多,首先是对生活的提炼亦即艺术概括的问题,但艺术手法和语言表达的欠洗练也是不容忽视的一条。简而淡,繁而冗,往往两病兼具。有的作品内容确实不错,因为写得拖沓,读起来就像是背着一块石板在剧场里看戏,使人感到吃力、头疼。而读大师们的名著呢,却有如顺风行船,轻松畅快。(针砭时弊,此为“联”,如此使文章具有针对性,所谓有的放矢)
感此,重议文章繁简得失这个老题目,也许并不算得多余。(此为“结”。表达心曲,虚心深怀)
简评:这是一篇中规中矩的议论文。本文论述的思维路径是:起一承一转一联一总。
此上三篇议论文,可以说是我们初学写作议论文时的典范文本,明白了“起—承—转—联—总”这个整体思维路径中的取舍、繁简,就一定能写好议论文了。
说明:为初学议论文写作学习的方便,作者对原作稍作了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