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8岁的段美山投身弓箭手工制作至今已是第8个年头。他在家中开辟了一间十平方米的半开放式工作室,各式各样的工具、材料、弓箭、弩在不算宽敞的空间中有序安放着。
传家宝——牛角战弓
“我的童年是在昆明龙头街的麦地村度过的,那时起便与传统弓箭结下了不解之缘。”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的段美山,一束标志性的长发系在脑后,语调沉稳而精练。
历史上,龙头街是一个交通要地,“村中还曾聚集着蒙古族人的后裔。”段美山的爷爷曾留下一张清代中早期的牛角战弓,弓力达到70磅(1磅约合0.45kg),被段美山精心收藏,视为传家之宝。“这张牛角战弓属于较罕见的在弓把中间出箭的类型。过去北京曾有一个南弓匠营,就制作这种上下握持、中间出箭的南弓。”
偏爱《射雕英雄传》的段美山,内心保留着最初的武侠梦,也继承了这样一份有些神秘的祖传家业。可惜的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大多数制弓用具在老街区的拆迁中损毁或遗失了,唯一存留下来的是一个爷爷做弓时使用的小型锛子。段美山把它修理了一下,安上了木柄,保留在工作室中。
除了血液中流淌的遗传因子,他天生似乎就对手工艺有着不同寻常的感知力,小学时就凭借自己的领悟制作出了一张难度不小的反曲弓。“刚开始用树枝制作好简单的弓,找不到合适的箭,竟瞄中了家里的筷子。筷子被当作箭给拿去射完了,免不了挨一顿打。”段美山笑着说。
“如今,制弓所需的木料、桦树皮、牛筋、牛角等20多种材料都是纯天然的;木工、漆工画工、皮具制造,甚至针线活儿,样样都得讲究。”段美山说:“合一把弓要历经数月时间,经过20 多道工序,每把弓都是呕心沥血的作品。”
为力图复原国家级“非遗”技艺角弓制作,段美山不断查阅古籍、在工作室反复试验,如今技艺日臻纯熟,制作的角弓获得了圈内人的高度认可。
六材既聚 巧者合之
人类历史上,早期的弓是由单一材料制作的(除弓弦外),被称为“单材弓”,又叫“单体弓”。约在公元前1500年,中东和亚洲地区出现了“混材弓”,即“复合弓”(与现代复合弓不同)。
“角弓”,指的是用动物的角和竹木、鱼胶、牛筋制作的弓或是以动物的角装饰的弓。角弓取材包括角、筋、胶、丝、漆、干。只有六种材料都准备好了,才能合制成弓。
弓胎,即弓的主体。弓胎的材料取自江西上尧灵山的竹材,“做弓箭的木头很挑剔,桑木、枫木、水曲柳较为适宜。取木,要‘赤黑而阳声”,木材纹理一定要顺畅,不可有疤疖,否则拉弓时容易折断。
而一张弓从最开始的“正C”形状能变为开弓时的“W”形状,完全依靠筋面作用。一头牛身上,只取椎骨后一条筋使用。“牛筋金贵,产量不高。这种柔软的动物组织,经过晾晒、去脂等处理,可撕成银发一般的细丝。”
牛角的选取则更为关键。秋冬正是选取牛角的好时节,但凡有空闲,段美山就会一大早来到安康路农贸市场,挑选心仪的牛角。“牛角的结构有‘天地日月之说,天地为上下,日月为外内,弧度不可歪斜,阳面平直,不宜太薄,打磨之后,纹理要依然顺畅,但是大多数牛角都达不到需要的厚度,略有扭曲。” 段美山的妻子说。
“胶”为猪皮胶或鱼膘。将猪皮熬制捣烂放入砂锅蒸,经滤网去除杂质后刮下,放干切条备用;鱼膘出胶量少,因此更为金贵。“动物胶的形状会随着温度改变,为了掌握用胶温度,要亲自尝,宁愿烫着舌头,也不能一上胶就把筋给烫熟。”段美山说,“少用胶、用好胶能提升弓箭性能的稳定性。”
材料备齐后,便可进行加工组装。弓背必须使用一对厚度相同的水牛角,使两端承受的压力相当。牛角锯开粗磨,与大小长短相当的木质弓胎配合粘牢。二者粘好1个月后可在弓中段铺第一道牛筋,自然晾干,半月加一层,前后最多铺9层。接下来就是“盘弓”,即用绳子最大限度地把两个弓梢拉至弓梢交错,使弓定性并增大储能。最后便是刮角,将角弓打磨细腻,给弓身定型。
一张弓的各部位中,牛角承受压力,牛筋承受拉力,当中的竹或木则承受其内切力。
钻研大漆工艺
等弓体完全干固之后可进行装饰。装饰的方法灵活多变,材料范围从兽皮、蛇皮到桦树、油纸不等,可起到防水、保护和美观的作用。古代工匠普遍使用藤甲,即藤皮用水泡软后,贴在弓体的中间和两侧,晾干后硬如甲胄,可防止磨损,保护筋面。
“漆对于弓具有良好的保护作用,动物组织内的胶成分怕水怕潮,所以必须上漆。但是弓上的漆艺难于一般的漆艺,因为弓身会发生形变。漆面做得不好、深度不够,则容易脱漆。”段美山相信,只有上过大漆的弓箭,才能够流传百年。
掌握传统清弓制造工艺后,为恢复汉代传统弓箭上的漆弓,段美山专程去到北京,拜师国家一级工艺美术师万紫、北京和堂叙的漆艺师老叶专门学习大漆工艺。
温度和湿度决定漆干燥需要的时间,传统的漆弓制作,时间跨度至少为半年;掌握得好,可以缩短为3个月。“漆艺有句行话叫‘无油不亮,无水不干。意思是优质的漆油性较大,但光泽度较高,但是其干燥过程漫长;‘无水不干,即湿度低于临界点时,干燥更为困难。”
接触漆艺一度导致段美山皮肤严重过敏。妻子提到丈夫的执着,目光中透露着欣赏和一丝心疼:“花费这么多时间,克服很多意想不到的障碍,可见美山非常用心。”
角弓的荣耀与遗憾
“挽弓需要克服巨大的阻力。它并不是一种传达暴力的东西,一个人把射箭练好,其实是一种修养。”古人云,射以观德,它属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一。“箭射出的动能源于弓的储能,弓的储能源于人的能量,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
在韩国和日本,仍然保留着大型射艺馆,专门教授传统弓箭知识,定期举行射箭比赛。而曾在弓箭制作技艺和射艺研究方面遥遥领先的中国,射艺馆却自上世纪40年代后便无处觅踪。现在国人对于牛角弓更知之甚少,在国内能够做出顶级手工弓箭的人更屈指可数。
段美山惋惜地說。“牛角弓的背后有长远的文化积淀。但是一方面大多数牛角弓工艺不够细腻,粗制滥造的成品使其声名有损;另一方面有些号称纯手工制作的角弓中夹带碳纤维或者玻璃纤维,覆盖了牛角的性能。英国的长弓长度接近2米,但是储能甚至不能与一米长的牛角弓相匹敌。之所以坚持做,是因为不想让国粹在世界上消失。”
一个人像是一支队伍
刚开始决定制弓的岁月里,段美山遭遇了难以避免的孤独。那时玩弓的人远没有现在多,刚刚从事这行的段美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钻研,有时候一整个星期都不回家睡觉。“不敢和家里说,父亲从事建筑行业,也希望我继承家业,听说我醉心制弓,一开始也不理解。”
弓在冷兵器时期有2000多年的历史,在古代,制作一张合格的战弓需要数个部门,100多人通力协作。段美山以传统古法制弓,如同用一己之力揽下上百人的活计。
“弓对我而言不是赚钱的工具,提高对于弓箭工艺的认知度,是我的一种责任。当代人不缺乏做出好东西的能力,缺乏的是等待的耐心。”手工的价值就在于机器无法完成,前者甚至能够达到更加精致的地步,超越机械无法抵达的死角。“手法、轻重,都由人来拿捏,才能做好、做精。其作品,是工艺,更是艺术品,可供细细玩赏品鉴。”段美山说。
如今,段美山似乎能更加享受当下的生活。他只想坚持做好、做精这门手艺,这个过程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回报。更何况,血液之中流淌的热情无法磨灭。“能在手,技在身,思在脑,终归田园诗酒。”也许“道孤还似我”,然而心之所向,可无惧无畏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