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市场化的得与失

2017-07-05 17:29李晗
经济 2017年11期
关键词:青田石龙泉市宝剑

李晗

过去的民俗和手艺变成了今天的非遗,可以预见的是,今天的非遗也将变成未来的“文物”。不可否认,正是非遗的工艺才提升了其载体的价值。

现在业内人士有这样一种看法:在未来,非遗将成为“软黄金”。因此,很多企业和资本也开始关注非遗,但“软黄金”如何形成,其核心还是要看这条路该怎么走。

《经济》记者翻看数据发现,以2016年的数据来看,浙江省的非遗数量位居中国各省份首位,其中有9类人类非遗项目,217项国家级非遗项目,788项省级非遗项目。

5月初,记者到非遗市场化较有代表性的浙江省,走访了丽水市、龙泉市、青田市、温州市、绍兴市、杭州市的代表性传统技艺类非遗项目,发现与之前走访的其他省份相比,浙江省的非遗呈现两极分化现象——有生命力的非遗发展越来越好,生命力较弱的非遗或将被淘汰。

规模化、产业化的背后

为什么有些非遗能被传承,后续不愁传承人,不愁市场?主要是现在的传承人就已经能在市场上得到认可,并且物质条件也很充裕,学徒们学这个觉得有盼头,未来是一片光明的。这才有了后续的规模化和产业化。

在青田市就是这样。记者来到青田,走到哪儿都能看到青田石雕,似乎每家每户都在做青田石雕。

青田石雕厂徐伟军告诉《经济》记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青田几乎都是做石雕,随便一家雕出来的石雕作品就能卖10万-20万元。”现在青田石雕厂的年产值能达到5亿元,这些年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外在的影响。

记者走进青田石雕厂,看到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在做石雕,虽然需要机器来把石头劈开,但雕工这些细节都是厂里的员工用圆规、2B铅笔等一点点在描绘。

“石雕的工艺都是采用传统工艺。”徐伟军说,石雕在青田的高校中设有专门的专业。每年都会有大学生愿意来学习石雕技艺,“他们的年薪基本在30万元。”

徐伟军是怎么让青田石雕厂一步步走向上述规模的呢?

13岁时,徐伟军与石雕结缘。19岁,他成立了石雕工作室,“从一个学徒、两个学徒……来建立自己的石雕创作团队。”23岁,他承接了青田一个石雕公司,并担任总经理,在此期间,他看明白了石雕行业的发展前景。30岁(2007年),他通过与中国银行、农村信用社合作,开设了首家青田县侨乡融资性担保有限公司,为石雕提供质押担保服务,在行业内小有名气。2009年,他成立了石雕艺术馆。2012年,在政府帮助下,他把青田石雕厂成功转型为青田县石雕厂集团有限公司,“这是集石雕设计、生产、销售为一体的综合性公司,是目前四大国石(寿山石、青田石、鸡血石、巴林石)中唯一一家集团公司。”

但徐伟军并未满足于此,他时刻保持危机感。2013年,他开始与中国民生银行、中国银行合作,到全国各地办展销会,并把石雕作为银行的一项理财产品,向大中城市推广。

对于石雕作品,徐伟军如数家珍。记者在现场看到,他的石雕作品造型大气,粗中见细,取色精巧,突出力强。很明显能感受到,其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与现代审美的结合。

国内外知名的绍兴黄酒也是如此。不了解的人只知道绍兴黄酒很有名,但其背后的故事少被提及。现在绍兴有3家三足鼎立的黄酒企业,分别是浙江塔牌绍兴酒有限公司、会稽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浙江古越龙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

记者了解到,他们之所以能够发展起来,主要是思维不断保持创新。会稽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总工程师俞关松告诉《经济》记者:“我们在保持传统技艺的基础上,努力顺应时代发展的需要。”

他们以包容的胸襟和宽大的格局建设了绍兴黄酒小镇,形成产业集聚和工业旅游为一体的空间。

浙江塔牌绍兴酒有限公司依托1976年浙江口岸开启的契机,成为以出口贸易为主的绍兴黄酒企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其总资产已达9.4亿元,年出口量已超过7000吨,创汇1200万美元,占全国绍兴酒总出口量近半。会稽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是秉承“非遗工艺不变,工具更新换代”的理念发展企业,并结合养生和定制,在黄酒市场站稳了自己的脚跟。浙江古越龙山绍兴酒股份有限公司是黄酒行业第一家上市公司,主要以民族产业振兴和黄酒文化传播为己任,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绍兴黄酒酿制技艺的传承基地。

他们的共同之处是都非常重视产品质量,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在冬季前后开始酿黄酒,“这是一年之中最好的酿酒时节,冬季绍兴鉴湖水体溶氧值高,水质清冽甘甜,水温低,水质稳定,变化幅度小,含杂菌较少。”绍兴黄酒传统酿制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省级传承人、中国酿酒大师潘兴祥向记者解释说。

當绍兴黄酒需要人才的时候,企业都自己想办法拓宽培养渠道和方式,比如采取“一帮一”师徒帮带的传统方式,邀请国内酿酒专家授课,借助专业院校委托培养,与科研院所合作,借用外脑来培养等。

此外,绍兴黄酒的酒瓶大部分都是用龙泉青瓷来盛装。青瓷和黄酒的结合,更能增加文化积淀和拉动当地相关产业的发展。

龙泉宝剑的“诉说”

“我们可以不要政府的补贴资金,但一定要争取更多的市场空间。”龙泉沈广隆剑铺第五代掌门沈州坦诚地告诉《经济》记者。

春秋战国时期欧冶子开创了铁剑的先河,之后出现了干将、莫邪等优秀铸剑师,此后各种民间铸剑技艺世代相传。浙江省龙泉市的龙泉宝剑就是这一脉传下来的。

明清时期,龙泉市就有各种艺人的剑铺。解放后1956年-1978年,龙泉成为宝剑生产小镇,并在1978年-2003年成立了国有的龙泉宝剑厂。2003年行业混乱,市场瓶颈难突破,该宝剑厂进行了改制。张叶胜买下了龙泉宝剑的商标使用权,直到现在,他一直是龙泉市宝剑厂有限公司的掌门人。沈州等其他几家宝剑厂的负责人也是从2003年之后分出来单干。

可以想见,当一个产品有刚需的时候,其比较容易发展。很明显,龙泉宝剑不属于此类产品,但其对人精神层面的支持是其他产品无法替代的。沈州忧心地告诉记者:“宝剑的销售主要在北京等一线城市,但平时北京会议较多,管制情况多有出现,好不容易接个单子,但运输成问题,这生意做起来确实不容易。”

这也是其他几个宝剑厂负责人的心里想法。他们还不约而同地表示,龙泉宝剑的传承发生了更为细分的变化。

张叶胜对此有更为深刻的理解。他17岁开始做学徒,“以前龙泉宝剑培养的是全才,我们各种各样的宝剑都会做。而现在一个学徒只学一两样技艺。”

沈州也表示:“以前培养的是‘全能冠军,现在培养的是‘单项选手。”从企业的发展来看,没有必要培养“全能冠军”,而且这种好苗子很难找,出师时间也较长,“企业和学徒都拖不起。”

此外,张叶胜作为龙泉宝剑的商标持有人,他这些年仅龙泉宝剑的打假案件合起来就将近30起。而且这些年很明显感受到“宝剑的从业人员越来越少”。现在公司的骨干主要靠40多岁的人,他预测“5-10年后会出现断档”。

尽管如此,张叶胜还是坚持着,“好在一直走中高端路线,效益还算可以。”实际上,张叶胜并不是为了用宝剑来赚钱,而是为了传播宝剑文化。他告诉记者,2003年-2009年,他一直在做市场铺垫、技艺传承等基础工作,那时候自己投入了1000多万元。2010年才开始有了一点效益。与此同时,他在宝剑厂旁边建立了龙泉宝剑工业旅游基地,“每年能吸引一些学生来参观、学习宝剑文化。”

在龙泉市,龙泉宝剑是当地的支柱性产业之一。龙泉宝剑的几个龙头企业起到带头作用,带动其他上下游产业的发展。当地政府也向记者表示:“每年龙泉宝剑相关的产业能给当地政府增加3000万左右的财政收入。”

谈及非遗的传承和保护,沈州坦诚地说:“应该有选择性的保护,集中精力把有生命力的非遗做得更强更好,形成国粹,其他没有市场空间、对当代没有价值的非遗可以走进博物馆,以免资源浪费。”与资金相比,他们更需要空间。沈州希望“国家能够给出明确的规定,像刀剑类的产品运输到底应该怎么规范,支持什么样的刀剑在市面上流通等”。

瓯绣的困境与挣扎

在市场化浓厚的氛围中,并不是所有的非遗企业都能完成自己的自造血。这体现在浙江非遗的两极化非常严重。

客观来说,在记者走访的这些非遗项目中,温州市瓯绣遇到的问题比较大,面临的困境也比较急切。

瓯绣传承人施成权告诉记者,她曾带过20个学徒,但由于瓯绣的技法较为复杂,学会所需时间较长,其物质收入也无法满足现代年轻人的需求,这些学徒相继离开。

作为瓯绣世家的她,已经从事瓯绣有46年的时间,“对母亲来说,瓯绣就像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施成权的儿子王施告诉《经济》记者,她母亲不愿意瓯绣这门技艺就此消失,于是,她動员自己身边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来帮助瓯绣传承和发展,包括她的丈夫、妹妹等。“她说服我继承瓯绣,希望我能设计出更多更好更新的瓯绣作品,为此我重新修读了艺术设计的大学课程。”王施说。

2015年,由王施设计、母子共同完成的瓯绣历史上第一张双面异色绣作品《荷墨》问世,“这张作品的问世让瓯绣的整体技术水平有了质的飞跃”;2017年,双面异色异样绣作品《王者雄风》两面的万兽之王雄狮问世,“这对瓯绣是历史性的突破,也表明只要用心就能创造出不一样的作品。”

与其他绣相比,瓯绣最大的特点是色彩鲜艳,绣出来的作品动感十足、栩栩如生。但就在收入这一项卡住了瓯绣发展的咽喉。施成权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一般一幅瓯绣能卖1万多元,但需要绣将近4个月。“这对于工薪阶层的消费者来说是有购买难度的。”

施成权也想明白了,与日用品结合,开发瓯绣衍生品系列是一条不错的路子。他们从小企业开始做或者寻找有瓯绣技艺的爱好者,一同开发了云裳新语系列瓯绣服饰、包包、书签等衍生品系列产品。

记者离开时,问施成权最需要得到什么帮助。施成权说:“人才是核心,但瓯绣技术难度较大,制作时间成本长,很多学习者的生活保障是最大的问题。”她希望政府能给予学习人员一定的经济补助,让学习的人安下心来学习瓯绣直至学艺完成,“我会无偿教他们。”

瓯绣最终能否市场化成功现在还未可知。但由此引发出来的思考是“到底什么样的非遗支持方式才更加好一些”。

浙江的“非遗观”

龙泉青瓷的大师们集中在一个大师园中,其中有以研究和恢复青瓷技艺为主、走收藏级路线的毛正聪大师,也有根据市场需求不断优化青瓷产品的大师。正因为研究与市场的结合,“目前龙泉市做青瓷的大大小小企业有100家,带动当地就业2万人。”龙泉市非遗中心负责人告诉《经济》记者。

毛正聪的儿子毛伟杰告诉记者,龙泉青瓷的核心工艺是原矿多元配置技术,其突出特点是釉色似玉,符合中国人崇玉文化的审美情趣与道德观。“但往往培养出一个在青瓷上有悟性的人至少需要十几年的时间,现在能静下心来做研究的人少。”

毛伟杰现在做的事情是找到龙泉青瓷更深一步的价值,为龙泉青瓷进一步发展做准备。“我们主要是恢复宋代以前的水平,尽力使龙泉窑的产品完整。”

龙泉青瓷本身价值的提升和工艺的突破,才是其他衍生品发展的基础,才有了以3D打印技术、机器替换人的方式来进行工业化生产的青瓷企业。

在浙江省,有像毛伟杰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多。每当记者和他们谈到一件作品是否是非遗时,大家似乎才恍然发现“哦,这也是非遗”,但从其言谈举止、屋内的陈设等很少看到非遗的相关痕迹。

甚至在传承人补助这一项上,也表现得不那么尽如人意。与其他省份不同的是,浙江省对省级以下的非遗传承人的补助有一个条件是“年满65岁”,记者查阅资料发现,这条政策从2007年已经开始实行。

对此,有些传承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想想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泉市依靠独特的原矿和材料,龙泉宝剑、龙泉青瓷成为其支柱产业。青田市依靠资源优势,青田石雕成为家家户户的经济来源。绍兴市依靠会稽山和鉴湖水,打造的绍兴黄酒享誉世界。杭州市的朱炳仁铜雕在国内外也有极大影响力。

无论有无非遗传承人这个头衔,都不能阻碍他们发展的决心,也抹灭不了他们地理位置的优势,或许这就是市场化较为浓厚的浙江的“非遗观”吧。毕竟,浙江省经过市场化洗礼最终存活下来的非遗项目都成为“明星项目”,并获得了不错口碑。“有选择性地打造有生命力、有活力的非遗项目”也不失为一条非遗发展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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