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上海的王颖是中国著名作曲家王西麟的女儿,出国留学前,她就曾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并顺利毕业。2003年,王颍赴德国科隆音乐学院深造;2007年,在德国获得作曲硕士学位后,直接升入德国最高作曲学位大师班;2010年,获得科隆音乐学院颁发的作曲大师文凭(等同于博士学位)和电子音乐硕士学位;2009年,获得法兰克福音乐学院特设的现代音乐硕士学位,现为旅德作曲家。
王颖的音乐作品在国际作曲比赛中频频获奖,并经常与诸多国际知名艺术家及音乐团体合作,奠定了她作为新一代华人女作曲家在欧洲乐坛的重要地位。
文化跨越中的痛苦蜕变
王颖生于1976 年,父亲是作曲家,母亲是舞蹈家,从小受到良好的艺术熏陶。后来考虑到舞蹈的职业生涯相对较短,王颖最终选择了音乐道路。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坐在父亲的膝盖上听他弹琴,他用钢琴弹奏出很多生动的音乐形象,我逐渐记住了它们,并可以准确地识别,后来便开始在钢琴上即兴弹奏。”王颖四岁开始接受系统的钢琴教育,后来又开始学习作曲, 父亲王西麟是她的第一位作曲老師,他曾经说过一句话令女儿王颍至今记忆犹新:“你的作品必须与众不同!”
王颖说:“我高中时在中国音乐学院附中就读,大学时进入上海音乐学院学习,我在那里创作了大量不同风格、不同体裁的作品,打下了很好的基础,还学习了四大件——配器、曲式、和声、复调。我跟父亲学了很多音乐基础知识,做了大量的训练,这对于一个作曲家来说都是非常必要的,这一阶段的学习为我的古典音乐功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觉得做现代音乐最重要的还是要有一个良好的古典音乐基础,如果你只是单纯从现代音乐切入的话,当然你也能写作品,但是对我而言会有些空中楼阁的味道。”
父亲王西麟对王颖的音乐生涯产生了巨大影响,直到现在,王颖和父亲之间在作曲方面仍保持着密切交流。
后来,进入作曲专业科班学习的王颖开始不懈地探索自己的创作之路,她独特的个人风格不仅来源于童年时父亲的教导, 也来源于在校期间积极汲取艺术营养和专业水平的显著提高。留学德国后,王颖更加渴望自己来自亚洲具有东方特色文化的音乐能够得到西方的认同与肯定。然而,这一愿望曾经让王颖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经历了痛苦的考验。
“我当初到德国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扔进泳池的婴儿,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并自学游泳。”回忆起 2003 年第一次去德国求学时的情景,王颖如是说。
要在一个语言不同、文化不同的环境里重新定义自己的艺术道路,由此产生的社会环境与自我认知之间的冲突,以一种新的方式影响着王颖的心境和艺术创作。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和欧洲文化的浸润,使王颖的音乐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通过内敛含蓄的音乐语言来表现戏剧化冲突成为她作品的一大特色,其中折射出东西方两种文化对她个人创作风格的巨大影响。
此外,和西方作曲家一起工作的经历使王颖受益匪浅。2008 年,在结束研究生阶段作曲专业的学习后,王颖继续开始了电子音乐的深造。她认为最有意义的音响实验是把电子音乐产生的效果通过现代乐器演奏技法在传统乐器上演绎出来,再通过添加节奏复调元素为乐曲注入活力。为此,2009 年到 2010 年,王颖作为现代室内乐团国际学院的奖学金获得者,在法兰克福与现代室内乐团的乐手们大量探索了乐器新音色的演奏方法。
打开一扇全新的窗
在现代室内乐团国际学院的深造经历对王颖至关重要,不仅对王颖提高专业水平有着极大帮助,同时让她有机会直接接触到许多当代音乐界的先锋艺术家。特别是她和 现代室内乐团的合作,甚至可以看作是她艺术生涯的里程碑,同这些先锋派艺术家的合作,让她有机会近距离学习他们非传统、不具妥协性的演奏技巧。王颖说:“这些经历为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
在对西方的思维方法进行深入研究后,王颖的作品越来越专注于寻找内在的深层之意。这种深层之意首先在她 2009 年的作品《D -波动》中得到了体现,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永不间隙的海潮,深邃的大海拥有无尽的能量,在重复的波动中不停变换。正如作品的标题, 作曲家在这部作品里把D作为中心音并赋予其“波动”灵魂,从而构成作品的音高素材,同时也是作品的核心音,之后围绕着这一核心,其他的音乐素材以多变的形式展开。王颖在这部作品中展现出独特的音乐发展潜能,在笙和手风琴的基础上,运用电子音效呈现出其美学出发点。
2012年,王颖获得德国第五届勃兰登堡双年交响乐作曲比赛唯一的大奖。勃兰登堡交响作曲比赛每两年举办一届,旨在寻找优秀的交响乐作曲家,当年的参赛作品有245部,分别出自38个国家的作曲家之手。最终,王颖凭借提交的三首乐队作品成为首位获此大奖的亚裔女作曲家,这三部作品分别是:《蜃景》《钢铁、蒸汽、风景》《聚焦-融合》。
同年,王颖在巴黎音乐与音响协调研究所进修期间完成的另一部作品《吞·吐》,又一次体现出她对中国文化精髓的捕捉。“吞吐”在中文中含有隐现、聚散、容量大等意,在此则突出表现出浩瀚无边的宇宙中充满生命迹象的呼吸与吞吐。在吹奏乐器中,呼和吸很自然地成为关注的焦点,而宇宙的无限则以加入电子音乐形式来表现,两种表现方式以吞吐的形态互相交织,中音萨克斯和电子音效互相融合构成极具想象力的音响空间。作品还运用乐器扭曲的噪音音色与电子音效相互融合,营造出人们对宇宙的恐惧及渴望,并以一种即兴形式展开和延伸。尽管如此,《吞·吐》还是遵循严格的结构形式:背景是一组互相对比和冲突的声音组合,这些因素重叠、逆行、扩大、中和,戏剧性地展现了色彩丰富的表现力,从原始的昏暗到欣喜若狂相互交融。
2013年 ,王颖为乐队和电子音乐所作的《咖啡和茶》是一部非常具有想象力的作品。咖啡和茶代表了不同的文化、哲学、传统和生活习惯,由此出发,王颖把这部作品构思为东西方多元文化相互碰撞、相互影响以及相互渗透的立体关系,通过音乐反映亚洲和欧洲之间的文化差异。乐队乐器的音色直接或间接地与电子音乐混合,给人一种精妙协调的听觉享受和极具韵味的文化碰撞,恰如一次融入音乐的咖啡和茶的听觉盛宴。整部作品的音色布局微妙且细腻,加强弓压的弦乐组与非常规奏法的管乐组,再配以精确计算节拍的电子音效,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咖啡机在研磨咖啡豆时发出的隆隆轰鸣,同时,充满生命力和活力的节奏适时不断为作品注入新鲜能量。
如果说《咖啡和茶》是通过一种抽象的配器表达泛主题思维理念的抽象音乐,那么2014年王颖为乐队和现场电子音乐而作的《Glissadulation》则是基于具体影像的电影音乐。这部作品是为当年一部音乐电影《森林》中一段由冬入春的过渡片段而作:阴暗的森林被春天的阳光逐渐照亮,新发的树叶在粗壮的枝干上绽放生命。王颖通过乐队演奏把这种自然现象转化为一种奇特的音流,并附以微分音块,将起伏跌宕的滑奏以变幻形态叠加速度和力度的变化,最终一并汇聚到这条音流中。现场电子音乐部分采用了实时和预制的两种方法,使简单的音流可以扩大成比自身复杂数倍的微分躯干。王颖还在打击乐部分使用了自制大口径乐器,再加上橡皮锤在不同鼓面上的摩擦声,产生了如同森林在呼啸的鬼魅音效。同时,摄像机的运动方式也被王颖运用到音乐中,音乐随着镜头的推、摇、拉、移起伏变化,由此产生的视听效果使人如身临其境般感受到神秘莫测的森林。
真实与虚幻交织更替
王颖为单簧管和电子音乐而作的《聚焦-融合》则表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这部作品在德国科隆德意志广播电台首演,其创作灵感来源于道家学派思想家庄周关于虚幻与真实的哲学思考。电子音乐和器乐交织在一起,单簧管的声音在音乐空间里如梦幻般的吟唱,令人恍然想起庄周梦蝶的故事。
王颖把虚幻与真实作为《聚焦-融合》的主题,这和她的人生及艺术生涯紧密相关,她从中国来到德国,亲身感受到生活中的虚幻与真实,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
王颖说:“我从小生活在城市中,没有生活在民间音乐浓厚的环境中,我和我的同龄人常听的是何勇、窦唯、崔健的音乐,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把中国的文化融入我的音乐当中。我很热衷于发现中国民间有趣的音乐元素,但我可能不会用一个五声调式或一个和声来表现中国音乐,这不是我。我曾经用过五声调式,但慢慢地我发现作为当代作曲家要想立足于世界,使用五声调式的方式去创作是缺乏表现力,是有局限性的。”
王颖接着说:“我刚到欧洲时看了大量现代音乐,听了很多音乐会,还不停地看展览,通过摸索找到了音乐生涯中的另一个站点,就是不直接运用音乐元素,而是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和中国人的世界观融入我的音乐当中。我采用的元素可能不会那么直接,但别人一听就会知道这是中国人创作的,这点是很奇妙的。我想我不是作为一位中国作曲家在和我的同行学习、竞争、创作,而是作为作曲家,在我的观念中,作曲家的个性是要高于民族性的。我身边总是有个强大的声音在强调民族色彩就要用五声调式,但这种方法语言对一个作曲家来说过于局限了,我从这里面走出去寻找自己的方向花了很多时间。”
王穎现侨居于维也纳和柏林,逐渐增长的国际知名度对她而言是一种真实,而她在中国的过往与当下的真实相比给人的感觉却越来越趋向梦幻,这种双面性将会在王颖今后的艺术创作中发挥创造性的作用。
有人认为女作曲家奇缺,原因可能是女性对于理性、技法、结构等因素的先天贫弱,但作曲其实不是靠灵感和想法就能完成的。音乐是流动的建筑,写作音乐需要建筑般严密理性的思维和体感。而王颖的作品冲破了这个魔咒,穿梭在理性与感性之间,进而创造出一个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声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