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盈年
父亲没有散文诗
文/苏盈年
父亲不认得多少字,做为老大,一年级都没读完。教书先生去家里好几趟,和爷爷也熟识,直说可惜了,是个聪明的孩子,以后会有大出息。
父亲只有自己的名字写的最好,记账是母亲的差事。他记性很好,母亲有时记错了账,他立即就会发现。
从三年级开始,父亲就让我参与家里的大事。快过年了,总结一下这一年的收成工分,锻炼我算数。往往我还没算出来,他早就得出结果,他心算很厉害。
父亲13岁时受够了在家做饭照看叔叔姑姑们,宁愿去地里干活。从13岁起,他就做为家里的整劳力和大人一样犁地干很多活挣工分。这是他很自豪的一件事!年轻时劳动过度,老了,就有痛苦找上他,如今他的膝盖受累就会疼。先生不放心,带他去人民医院找专家咨询,老医生建议先不要做手术,过几年再说,没什么好办法,别受累,疼了就吃止疼片。小妹回来特意带了进口的药,就希望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父亲年轻时脾气不好,母亲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都不敢来我家玩,他瞅一眼,他们就吓得如鸟兽散。我小时候像个男孩子,调皮捣蛋,到处惹事。父亲一瞪眼,我也吓得不敢动弹。他的眼球不是黑色的,有点深棕,我有点害怕。
我们家标准的严父慈母。青春期的女孩总是有点叛逆,有的小秘密会叽叽喳喳和母亲分享,父亲一出现,我就禁声。父亲有点难过,觉得我们母女搞小团体隔离他。但他自尊心强,不会直接和我说,总要通过母亲转告。后来情况有所改善,但不明显。
有次我返校,父亲在路边的菜园忙碌,经过他的身边时和他打招呼。他没说啥,挥了挥手。骑出去一段路,第六感催我回头,父亲一直站在原地目送我。那一刻,说不出什么滋味,有点想哭。后来,我把这段写进作文,老师评价很高。真情实意写的文字总能打动人。
真正改进和父亲的关系,是在高考后。我记得那个夏天的午后,母亲没在家,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地。安静了一会儿,父亲慢慢尝试着开口安慰我。“一个班,总有人考的好,也有人考的不好。不可能人人都好。不用太难过,日子长着呢,路长着呢。高考没考好,还有别的路。老话说的好,天无绝人之路。没考上的人也不会饿死,干什么都有干得好的。你若想复习,我们就去。”
我看着影子发呆。父亲一番话让我眼泪汪汪,我一直以为按他的脾气,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他这样说,我很内疚。我没去复读。跟着同村的哥哥去青岛打工。第二年有个机会,我还是复读了。几经曲折,考上大学。我是我们这个大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父亲宴请宾客时喝的酩酊大醉。我知道他高兴。
本来我想一个人去报道,家里正忙。三叔说,女娃家的,第一次出远门,不放心,万一被骗咋办?到时后悔药没得吃。父亲本来也犹豫,被三叔一吓,当机立断送我去。我才不担心自己,父亲不识字,回来怎么办?住学校招待所的父亲,一大早等在宿舍外,让我别担心,他和其他家长一起打车去车站。18年前我们还没有手机,我提心吊胆一天,下午给舅舅打电话,父亲已经在舅舅家的饭店喝酒吃饭了。那是唯一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出行。
后来工作找男朋友,父亲一直尊重我的想法。婚后,他说的最多的是要孝敬公婆,好好过日子。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但他真的不普通。他教会我很多礼仪,吃饭时只夹自己面前的菜,不要满盘翻找自己喜欢的菜肴,太没家教。打喷嚏背过身,不要朝着饭桌。递东西给对方时尖头朝自己。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在炕上吃饭最好盘起腿,吃完饭不能依着被子,又不是没长骨头。他若看到葛优瘫,肯定会生气想的揍人。
歌词里写“我的老母亲去年离开了人间”,想起奶奶去世的场景。等我长途奔波赶回家看到父亲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父亲也红了眼眶,好像在说“闺女啊,你爹没娘了。”
父亲是老大,要主持葬礼。奶奶遗言,要热闹要鼓手吹吹打打唱歌唱戏。周围的村子,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仪式,懂这个的人不多,出殡那天人山人海,很多老人感叹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了。
父亲记性好,老姥姥走的时候,请过唱戏班,繁琐的步骤,他记得一清二楚。奶奶走后22天,爷爷也跟着去了。又一次同样的仪式,父亲瘦了10斤,母亲瘦了8斤,操心啊。
奶奶爷爷葬礼期间,父亲一滴泪没掉。想起《请回答1988》,父亲不是不难过,可他不能倒下,只会哭有什么用?这么一大摊事,没个主心骨就全乱套了。
奶奶爷爷的生日祭日,父亲就会很难过,会掉泪。父亲这大半辈子极少掉泪,为数不多的几次都和亲人离世有关。奶奶爷爷的坟在我家果园,不知道父亲累了时会不会和他们说说心里话。
父亲在村子里人缘极好。我家盖南屋时,很多人自发来帮忙。吃饭时,3桌,人都坐不开。
父亲很聪明,很多事看一眼就懂。买手扶拖拉机那年,他自己从县城开回家,哥哥在一边指挥。去年他非要买烧油的三轮车,马力大,我总提心吊胆。他却笑着让我别担心,他会注意安全的。
我家的石头房子,是他和爷爷盖的。石头一般大,是他凿的。他会凿石头,会泥瓦活,会盖房子,会做坟,种地是一把好手,果园菜园硕果累累。他是一个农民,他把这件事做的很好,做到很多人仰望的高度。我很为他自豪!
摘自作者QQ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