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雨
一个酷爱碑林事业者的艰难跋涉
●葡萄雨
3月18日,是吐鲁番市各区县杏花节同时开幕的日子。凌晨七点,收到刘新贵先生悼念李延本的文字,感到万分愕然。李延本先生我是熟悉的,去年这个季节还见过一面,得知他患了重病,虽然病魔和治疗侵害着他的身体,但他依然斗志昂扬,积极奋发,决心用坚强的意志一直乐观地和病魔斗争下去,一直挂念着一生钟情的碑林事业。当时,我看他如此乐观,感到很欣慰。可是,他还是别离了我们。走得这么仓促,这么直接,还来不及握手道别,来不及等待下一次谋面,就这么匆匆地独自离去。
噩耗传来,我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无声的泪水,在这痛彻心扉的时刻流淌,默默的,为他做最后的哀悼;在这初春的季节里,在吐鲁番大地杏花盛开的日子,静静的,为他做最后的道别。“芳草复芳草,断肠还断肠。自然堪下泪,何必更残阳……”。眼前,杏花嫣红似火,地上落英纷纷,似乎杏花动了感情,为失去的人送去安慰,遂写下“杏花泪”这个名字,思绪似雨,追忆如泪……
1989年3月,也是杏花开放的季节,时任吐鲁番报社通联部主任刘新贵先生邀我同去采访李延本。之前虽然没有见过李延本,但他立志筹建丝路碑林的事听了很多,此次前往,正好确认一下。依稀记得他家在吐鲁番城东南边的老营房,一栋砖混的平房,格局为三室一厅。与现在的住房相比,虽然十分简易,但在当时已属“高档”。
我们叩开房门,李延本笑脸相迎。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他,与我想象中的军人形象一点都不吻合。清瘦的身躯,着一身深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一支钢笔,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一张瓜子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张弛有度,山东味十足;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写满着笑意,只是眼角处的皱纹格外醒目,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
客套过后,我们径直走进书屋,正面墙上挂满了筹建丝路碑林过程的照片,上方挂着王恩茂题写的“丝路碑林”条幅,周围是陈列书法等作品的柜子,文化氛围很浓。一间专用的书房,在当时住房格外紧张的年代里十分珍贵,我甚至感到有点奢侈,羡慕不已。
回忆是美好的,但也是痛苦的。从面上看不善言辞的他,说起丝路碑林的事来却口若悬河,娓娓动听。我和新贵赶忙打开采访本,用速记的方法奋笔疾书,生怕漏掉某一个情节。
李延本是山东章丘市黄河乡人,从小喝着甘甜的黄河水,吃着鲜活的黄河鲤鱼长大。那个年代生活条件艰苦,但他有一个知书达理、能写会画的爷爷。受其爷爷言传身教的影响,自小就与字结下了不解之缘。由于生活困难,买不起笔墨纸张,他就用爷爷那支秃了头的毛笔,蘸着水在桌子上和地上练字。有时跟伙伴们外出玩耍,别的孩子尽情地嬉戏,他则独自拿着树枝在黄河滩上练字。久而久之,他的楷书写得十分规整,赢得了不少的夸奖。
李延本写字出了名,村里选他做了代课老师,每月2元工资。他本本分分为师,踏踏实实备课,认认真真讲课,得到了学生尊重和同行的赞扬,被破格定为民办教师,工资涨到了每月4元。他看到了努力的希望,有了奋进的梦想。他开始关注外面精彩的世界,正巧遇到征兵,他毅然报了名。因外祖父的原因,当年没有政审。他没有气馁,没有失望,连年坚持报名参军,直到第三年,才被特例批准入伍。由此看出,李延本厚重的山东人本色,是家乡的黄河水养育了他,也培养了他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硬汉性格。
1969年冬,李延本终于穿上了梦寐以求的绿军装,带着爷爷留给他的那支秃头毛笔,来到了吐鲁番,开始了他向往已久的军旅生活。部队生活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一场训练下来,汗水湿透了衣裤。别人瞅空抓紧时间休息,而他则拿起爷爷留给他的那支秃头毛笔,像在家乡时那样蘸着水练字。领导看他的字写得工整秀气,就安排他做了文书,两年后,被任命为营书记员,后任团政治处干事。
无论工作多么繁忙,他始终没有停止练字,每天书写一千个正楷大字,临一遍《兰亭序》。在领导的支持下,他来到当时被称为中国书法第一所高校的无锡书法艺专深造,有幸结识了刘海粟、林散之、沈鹏等一批大书法家,系统地学习了《书法历史》《实用书法》《书法理论》《古典文学》《书法赏析》《行书概论》等知识。楷书临《欧阳礼碑》《九成宫》,草书学王羲之,隶书临《滕王阁序》,完成了从爱好写字到书法艺术的跨越,为他后来成为吐鲁番一代书法名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88年7月部队整编,战友们纷纷打算回原籍,他没有随波逐流,而是陷入了沉思:回老家可以满足奶奶的意愿,享受天伦之乐,但自己一直从事文字工作,缺少经商、从政的能力,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地转业可以边工作边实现创建“丝路碑林”的梦想,用碑刻载体传承文化,论述历史,给人类留下一点文化不动产,为社会尽一点微薄之力。他最终痛下决心留在了吐鲁番。
起初,他被安置在中国银行吐鲁番支行人保科负责人的岗位上,那时维稳工作不像现在这样紧张,工作之余有大量的时间可以从事丝路碑林的筹建。常言说得好:樱桃好吃树难栽,万事开头难。当他决心要创建丝路碑林后,各种难题便接踵而至。要想顺利进行下去,就必须过好三关。先是石碑的用料,他对石料的产地、质地、运输、价格等一窍不通;大书法家的墨宝如何征集,领导人的题词能否求到,到哪里聘请刻碑的石匠,碑林立在何地等问题始终缠绕着他。而更为困难的是怎样过家庭批准同意这一关。
他留在吐鲁番完全是个人决定,曾遭到亲人举家反对。转业后回黄河探家时,80多岁的奶奶和一大帮侄儿们高兴地迎接,他背包里却连一块水果糖都没有,两手空空进家门甭提有多尴尬。五弟要结婚,六弟要定亲,全家人都需要资金帮衬时,他的转业费却全部买了石头。面对亲人们的数落,他感到万分惭愧,但碑林事业更重要。他信奉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信条,把对亲人的关爱深深藏在心里;他懂得丝路碑林的事业对边疆文化旅游发展的意义,这是大爱,这是大局,于是他满怀着对亲人的愧疚和万般惆怅,决然返回了新疆。
如果说前两关过得还算顺利的话,那么妻子这一关才是关键的关键。平日里,他整天忙于奔波,家里的活全都落在爱人身上,里外全靠她一人支撑着。好在爱人特别理解他、支持他,为了他的碑林甚至失去了正式工作。他没有想到这最关键的一关,竟这样轻而易举地过了。这是夫妻之间的大爱,是伴侣之间的默契,是共同理想的支撑,是亲人之间最珍贵的情感。
三关过后尽开颜,李延本甩开膀子大干起来,很快把博物馆的雏形展示出来,吐鲁番地委、行署决定立即成立筹委会,并任命他为办公室主任,批了编制、配备了人员,拨了办公经费,使梦中的建设丝路碑林的设想得以实现。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建设丝路碑林的道路是曲折的。
人保工作虽然不忙,但岗位职责要求不能离岗。这就意味着他本人无法亲自去采购石材,他只好孤注一掷,把全部的转业费汇到河南巩县民用建筑器材公司,托付该公司经理焦松奇按照提供的石材规格,直接托运到大河沿车站。
不料,对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音讯。心怀忐忑的那段日子实在难熬,但他没有灰心,一直等到次年元月,才收到取货通知单。由于代办人将地址“36316部队”写成了“3636部队”,把“李延本”写成了“李延木”,邮局便以查无此人为由退回。后几经努力,交了罚款,找部队朋友帮忙,20名战士和1名带队领导大干一个上午,才将七吨石料卸完放置好。
李延本万分感慨,写下了“隆冬三九来气寒,奘乡青石抵吐番;天山弟子争献力,只为丝路缀新颜”的诗作。他想对危难之际出手帮忙的朋友给予一些感谢,但苦于无力回报,就求助报社,刊登了他亲自写的稿件,了却了感恩的心愿。
聆听了李延本创业的曲折经历,我再次环视他的书屋,思绪定格在王恩茂题写的“丝路碑林”四个大字上,深深地被李延本渗透在骨子里的执着精神所感动。我再次打量眼前这位面相文质彬彬的退伍军人,内心涌起一股暖流,满腹都是敬佩。
这次采访是陪同,我没有动笔,只是把这段采访经历保存了下来。在采访他之后不久,我被调到地委宣传部宣传科当科长,接下来相互见面、交流、探讨的机会多了起来。谈话的内容有生活,有工作,更多的是丝路碑林博物馆建设方面的。
他是一位十分谦逊的人,更是一位非常执着的人,像哈密瓜专家吴明珠一样,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情,但他没有吴明珠那么幸运,丝路碑林博物馆的建设道路充满了荆棘,布满了坎坷,曲折离奇。我根据他的回忆文章,述说几个片段可见一斑。
贸然见联合国官员。1989年10月7日,他得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丝路全面研究国际考察队要来吐鲁番考察的消息,感觉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寻求支持的机会,他做了精心的准备,提前写了一封求助信。为了引人注目,他标新立异,做了一条白涤确良布为底、蓝色字为内容的欢迎横幅,找到朋友帮忙花了3个月的时间,制作了面积为15平方米的、详细介绍丝路碑林博物馆情况的两组宣传版面,分别放置在吐鲁番宾馆和绿洲宾馆,许多游人以此为背景拍照留念。
1990年8月6日,考察队如期到达吐鲁番。李延本没顾得上吃午饭,便迫不及待地带上女儿李妍直奔绿洲宾馆二号楼的总统套房,去求见联合国官员,领队热情地对他说:“你的信我看了,也听说过丝路碑林,你要见联合国官员的意图是什么?”李延本赶忙说,想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帮助和支持。
领队看李延本十分诚恳和急切,就向他介绍了国家教委、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委会秘书长、考察队副领队贾学谦。李延本看出领队是一位实诚人,无力帮忙,便提出请他题个词,领队欣然接受,题写了“丝路碑林的设想很好,希望能够实现。1990年8月6日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丝路沙漠线考察队过吐鲁番,李延本同志来访,敬题以志纪念。——徐苹芳”,随手赠他一张名片。原来徐平芳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成员和政协第七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当晚九点半左右,李延本顾不上吃晚饭,又带着女儿李妍来到宾馆1028号房间,副领队贾学谦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李延本赶忙把将信和照片呈递给他,急忙表白要成立一个有代表性有权威的专业常设机构研究整理丝绸之路,兴建博物馆和碑林的愿望。
贾副领队对丝绸之路也很感兴趣,便对他说,丝绸之路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时代,要从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全面进行研究。要建丝路碑林,首先要弄清丝路博物馆古代与现代的关系;要想得到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支持,就必须要有一个全国性的组织机构,新疆有个丝路研究会,自治区文化厅厅长解耀华副会长就在这里,建议他找找解副会长。听话听声锣鼓听音,李延本听懂了贾副领队的意思,不再强求。
逢人索要题词成了李延本的习惯,他不假思索地央求贾副领队题个词,贾副领队沉思了一会,便题写了“积极开展丝路的研究工作,加强国际合作”。就这样,贸然求见联合国官员的经历成为了一个笑谈,多少年之后,只要提及此事,李延本便是一脸的苦笑。
斗胆见启功访舒同。1989年6月,李延本带着爱人宋秀英和小妹李芳来到北京,直接去找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启功教授,并幸运地见到了启功主席。寒暄客气了一番之后,李延本再次央求启老给“丝路碑林”题个碑名。启老以腿疼、膀子不受使唤为由拒绝了,最后建议李延本去请舒同题,并详细告诉了舒老的家庭住址。
几经打听,终于找到了舒老的家。舒夫人王云飞看了李延本带去的《丝路碑林征稿函》和活动日记等资料后对他说:舒同85岁了,胸内长了个瘤子,现正在养病,无法题词,三个月后再说吧。
回到吐鲁番,李延本守约等了三个月没有收到舒老题写的碑名,万般无奈,他暗自考量,题写碑名的合适人选只有两人: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和创始人。既然收不到中书协主席的题字,就自己用楷书写了“丝路碑林”四个大字,立在火焰山下柏孜克里克千佛洞门前展示了6年。
李延本是一个重情之人,也是一个为了实现梦想忍辱求人之人。他满怀着希望进京去求见中国书法界最具权威的启功和舒同,收获了满腹的失望。虽然没有得到他们的题字,但到了秋天新葡萄干上市的季节,李延本特意精心选购了5公斤无核葡萄干,寄给了王云飞以表她接待之情。
最简陋的展厅。1993年2月16日,李延本收到了全国首届科技人才技术交流洽谈会组委会的邀请函,三思后,他决定参加这次活动,想在国际会展中心寻找合作伙伴。苦于没有经费,他去找地委曹宗淮书记想得到支持。书记大人批示,同意参会,但经费由单位自行解决。他知道这是推辞,便四处化缘求助:木器厂陈春分支援3600元,五金公司刘京生经理赞助500元,烟酒公司王复忠经理赞助2000元,黄金梅赞助1000元,税星印刷厂刘荣群厂长免费帮忙印刷宣传材料……多少年之后,只要提及此事,李延本都充满着感激之情。
3月10日,李延本带着英语翻译和儿子坐上了去京的火车,抵达后入住北京医院第二招待所地下室,每人每天9.9元。3月16日,进馆布展,在标准展厅里,各家尽显其能,用高档材料制作的广告宣传墙异彩非常,印刷精美的宣传单惹人眼球,琳琅满目的新产品引人关注。唯独吐鲁番丝路碑林展厅十分简陋,只有用胶带粘贴着《解放军报》《新疆日报》有关丝路碑林的报道的版面和部分党政军领导、一百多位专家学者的题词及征稿登记表,另加300多份宣传单,如此简陋且有点寒酸的展厅,却吸引了500多位对丝路碑林感兴趣的人参观。其中石家庄市旅游局副局长黄健、北京华胜电子技术开发部业务主管黄明忠、辽宁省阜新市华侨新技术开发研究所所长来凤林表示了合作意向;新闻媒体主动表示愿意为丝路碑林作宣传报道;不少参观者提出了很好的建议……此次参展,李延本收获了很多,更加坚定了建设丝路碑林的信心。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满怀信心准备大干之际,1993年夏,一道撤销丝路碑林博物馆筹委会办公室的指令,使宏伟的建设工程夭折在摇篮之中。机构没有了,职务消失了,但倔强的他没有因此丧失勇气,反而志气更加高昂,彰显了他“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豪迈气概。
接下来的八年,丝路碑林项目进入了低谷,李延本陷入了困境。他满腔热忱宣传丝路碑林文化,倾尽个人所有筹建丝路碑林博物馆,不遗余力地找领导申请丝路碑林用地,牺牲尊严求人支持丝路碑林建设。但不知为什么,他努力的结果只换来了廉价的声声同情和社会上的冷嘲热讽,甚至有人叫他“李疯子”。面对这些,他全然不顾,依旧我行我素,八年如一日,追求丝路碑林梦矢志不渝。
为了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筹建丝路碑林,李延本于1998年从地区文化处副调研员的岗位上提前退休了。50岁是知天命的年轮,也是人生最辉煌的季节。这段日子里,我们经常联系,有时共同参加文联举办的活动,有时一起出席朋友的婚宴,有时他来我的办公室,一聊就是小半天,话题始终离不开丝路碑林。
他为人慷慨,从不吝啬自己的笔墨,朋友孩子结婚或生日庆典,别人送红包,他则送字,喜欢用金闪闪的大红纸书写贺词,尺寸大小不拘,字体风格不限,充满着文化气息,饱含着浓浓的情意,我至今还珍藏着他为我儿子成婚时写的红对联,为夫人题写的教师节祝语。他最擅长楷书,兼工行、草书,他的作品法度严谨,端庄秀丽。
写此文之前,我打开书柜,小心翼翼地取出红对联仔细端详,朦胧中,他从宣纸背后走来,依旧是一身深蓝色中山装,上衣口袋里别了一支钢笔,两眼眯缝,满脸的笑意。
我们全家人都敬佩李延本的品格:为人忠厚谦逊,处事刚正不阿,人品如山艺德高尚,克勤克俭两袖清风,胸怀似水任劳任怨,满腹学问一身正气。尤其是身处逆境表现出来的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执着追求的信念,让我们感怀万分。
一个人能倾尽一生把精力、财力投入专注的一项事业,没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是做不到的;一个人能对他热爱的事业百折不挠地追求与实施,没有崇高的理想和坚韧的意志是做不到的;一个人能完全不计个人得失和功名利禄投身于公益事业,没有大善、大爱、大德的理想信念是做不到的。他对吐鲁番的热爱是发自内心的无私情怀,他对丝路碑林事业的执着是源于军人硬汉的无畏豪情,他对吐鲁番文化的贡献将永远载入吐鲁番文化艺术事业发展的史册之中。
不经风雨,怎见彩虹。丝路碑林最后建成,再次证明了这一哲理。2009年2月,他得知我调到吐鲁番日报社任职的消息,专程赶来祝贺,同时带来一个令人振奋的音讯:“丝路碑林博物馆”将正式更名为“宇宙碑林博物馆”,即将落户于山东省章丘市黄河乡三涧溪村。
常言道: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老家人听说了李延本的故事,深深地被感动了。三涧溪村农民企业家苑广芹女士觉得建设碑林博物馆这件事很有意义,就立马带着专家学者来吐鲁番进行了实地考察论证,当即写出了可行性报告,签订了宇宙碑林博物馆迁至山东章丘三涧溪村的书面协议。
农民出身的女企业家苑广芹说:“到了老人新疆的家,我看到他和老伴住在不到60平米的房子里,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碑刻上,可以说耗费了他一辈子的心血。我真的很感动,当即就定下了这事。几年前,三涧溪村发现了古地道,想开发成一个地道旅游特色村,但总感觉村里少了点文化氛围。建造博物馆可以和古地道相得益彰,让游客在参观古地道的同时感受文化的熏陶。”苑广芹女士如此对媒体记者这样说,并为建造这个博物馆投入了500多万元。
2011年的国庆节,三涧溪村举村欢庆,国旗飘扬,锣鼓喧天,载歌载舞,鞭炮齐鸣……他们乘着这大好的日子,将2340块石碑从遥远的新疆运到这里,碑林博物馆终于有了娘家,开始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李延本向我描述了宇宙碑林博物馆的盛况:整个工程占地20余亩,建筑面积4千平方米。展览室宏伟宽大,一排鎏金溢彩的盘龙石柱,把展厅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中间一条长长的水道,水流潺潺,为展厅增添了生机与活力;一个个造型别致跨越水道的拱形小桥,仿佛把人带入江南水乡,充满了文化韵味。在南北两个单元内,分别垒砌了隔墙,墙壁两边镶嵌着碑刻,内容包罗万象,相当丰富。第一部分是名人领导书法碑,有毛泽东、朱德、邓小平、安南等伟人书法墨迹碑刻;第二部分是书法名人碑,有王羲之、欧阳询、王献之、褚遂良等古代书法名家和孙轶青、雷正民、舒同、启功等当代书法名人的书法碑刻。西面墙壁和北面是第三部分的史料碑,有世界历史进程中的100位中外名人碑,有所有世界组织的简介碑,有221个国家和地区概况的碑刻和36位中国科学院院士碑等。第四部分为美术碑,第五部分是雕塑碑。有些碑刻的文字是李延本自己书写的,有些人物像则是他的女儿李妍画的。
我认真地倾听,从他快速的语气里,能分明地感觉到那种劫后逢生的激动和自豪。他很感激苑广芹女士,说她投资建宇宙碑林博物馆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要传承文化,这不能不让我感怀: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尚能如此重视文化,并身体力行出巨资投入建设,而我们只会一味地口头表示理解,难道不感到汗颜吗!
我不相信宿命,但常常难以摆脱现实的梦魇,在李延本身上,我看不到一个文字工作者的浪漫,看不到一个书法爱好者的潇洒,看到的却是苦行僧般的执著和屈原《天问》式的迷惘。在吐鲁番25个春夏秋冬里,李延本一直在书法碑林的迷宫里求索,在生活的荆棘中奋进。然而,令人想不通的是,既然丘比特之箭使他和书法碑林结缘,命运女神为何不能向他投以温馨的一瞥呢……
临行前,李延本转送我一位老先生参观完宇宙碑林博物馆之后写的诗作,题为《感怀》:“胡山点头长白笑,延本起舞三涧俏。挥毫泼墨写春秋,清风若兰气自豪。唱响宇宙邀明月,托举碑林抱云涛。昔日无欲真清白,今朝坦荡更新潮。”短短56个字,是李延本一生的真实写照。
我送他下楼,握手告别,没有想到这次见面竟成了永别。3月19日,我去了托克逊南湖,没能参加他的葬礼。他的女儿李妍是我夫人的学生,他的女婿杨启沛是我的故友。我没有联系他们,怕引起新的伤感。
当天,数万亩杏花同时盛开,游人如织,争相留影。我离开人群,独自来到一家杏园,陡然间发现地上刚刚落满了杏花,红白相间,令人伤感。这杏花是否为他所落,我不得而知。突然记起《杏花开了》这首歌,写歌者是一位英年早逝的文字工作者,也是一位爱好文学的诗人,亦同李延本一样,执着地对待人生,痴情地热爱新疆,贪婪地钟情工作……
想象着艾丁湖黑山头陵园里李延本的葬礼,我的脑海塞满了他举手投足的表情,我不想把记忆变得模糊,我会永远记得最后一次与他告别的情景,怀念感动视事业为生命的他。
我敬爱的朋友,希望你一路走好,不再承受病痛的折磨,在天国的花园里继续做着碑林的梦,继续书写美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