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澈
去医院的路上,我后悔得简直恨不得打死我自己——只不过是片刻的工夫,陆寻的一张脸已经全红了,整个人还有点轻微的发烧。
送我们去医院的是T&G的另一个年轻高层,也是陆寻的好友,他一边把车开到快要飞起一边骂:“有种啊Austin!这么想自虐干吗不早说?哥们儿给你安排个橄榄油SPA。”
陆寻靠坐在后座上,整张脸通红,气息还有点急促,他笑了笑,一个字都没说,更枉论辩解。
高层的嘴一刻都不能闲住,损完陆寻又损我:“这位妹妹又是怎么回事?对面隆兴派来黑我们的?恕哥哥直言,你年纪不大,长得也不错,做什么不好啊,做商业间谍?”
好心办错事,害陆寻无故遭罪,我本来就懊悔极了,现在又被这个人这么一损,我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又决堤了。
“司睿。”陆寻终于出声,嗓音不高,但语气里的阻止意味很浓郁。
“嘁。”叫司睿的高层撇了撇嘴,继续把车当飞机开,住口了。
赶到医院,刚好是中午饭点,医护人员们一阵手忙脚乱,匆匆送陆寻进了急诊室,我像是刚跑完八百米冲刺一样,整个人失力地跌坐在長椅上。
“啧啧!”那个叫司睿的高层朋友还没走,他迈着大长腿在急诊室门口晃了两圈,最终没忍住,又过来训我,“不是我说你,追个人能不能走点心?你连人家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没搞清楚,这不是胡闹吗?今儿这事也就是他会这样,搁我身上你试试,我能吃真是见鬼了!”
说完这些话,司睿转身就下楼了。我以为他走了,没想到没隔多久他又拐回来,“唰”的一下递给我一张纸:“喏,住院费!今天你钱肯定没带够,我替你付了,记得还我。”
我点点头,站起身把住院单接过来,然后开始掏钱包,果然不够。红着眼看了急诊室一眼,我扭头就往外跑。
“哎,哎!才两千块,你别跑啊!”司睿在我身后喊。
我再回来时,司睿还在,旁边还多了个从大衣到内搭连衣裙再到高跟鞋全部都是纯黑色的女人。
女人烫着大波浪卷发,皮肤很好,身材高挑,唇涂着鲜红鲜红的口红。
“Three。”她看到我就笑,“你心里能不能阳光点?说了这姑娘是真喜欢Austin,她不会不回来。”
司睿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哼了声。
我没说话,安静地走到他面前,把刚取好的钱递给他。
他噎了几秒,有点尴尬,“你,刚是去取钱啊?”
不然呢?
我没心情跟这些人废话,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急诊室门楣上的灯,就这么盯了四十分钟,灯灭了,门开了。
“哪位是病人家属?”医生的问话还没落定,我已经蹿过去了。
托我的福,陆寻至少要在医院住上三天。条件还算不错的单人病房里,我俩相对无言,我以前明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如今一看到他我就想哭。
“唉。”陆寻很无奈,“你不用自责……不知者无罪。”
我哪里是不知者?我分明是听到了不肯信。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我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谢罪。
我这边正悔恨交加,陆寻居然还有心情安抚我:“不管怎么说,你做的菜,卖相不错。”
我:“……”现在是安慰我的时候吗?!
他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说:“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做饭了?”
我一噎,整张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陆寻:“……”
他病了我见犹怜,还用那么清澈的眼神看着我,我支吾了半天,牙一咬,心一横,说:“我想用饭抓住你的胃!”
陆寻倏然一静,我也没再出声。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寻寻怎么回事?不是说过敏吗?怎么又成了胃?”
我:“……”
我没有想到陆寻的奶奶会来探病,也没有想到陆寻的奶奶居然耳背。
“这孩子是谁啊?”对大孙子一番关怀体贴后,陆奶奶笑眯眯地看着我,问陆寻。
陆寻说:“她是同事的妹妹。”
“哦,你刚找的媳妇儿?”
我:“噗——咳咳咳!”
陆寻忍不住也呛了声,脸色有点窘,提高了声音:“朋友!”
“哦。”陆奶奶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拉着我的手给我说了一大段话,概括起来就是她今天刚好来医院拿药,听熟人说见到她大孙子进急诊了,所以她过来看一下。
陆奶奶看完了大孙子,又摸了摸我的头,没多待,回家给二孙子做饭去了。
她来去匆匆,病房里就剩下我和陆寻,那一句“你刚找的媳妇儿”似乎还在耳边飘,我俩不约而同都有一点不自在。
不自在该怎么办?只能没话找话。
我很生硬地找了个话题:“你,你真觉得我做的菜还不错啊?”
这个问题不辛辣,问得简直是太棒了,陆寻听了果然微笑:“嗯。”
他一笑我不由得也跟着想笑,谁想嘴角还没翘起来,就听到他紧接着说:“不过,应该还抓不住我的胃。”
我怔了怔。
病床上的陆寻微微昂起了下巴,脸色苍白,衬得眼瞳愈发的黑。窗外还在下雨,他眼睛里有笑意,神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孩子气,他说:“我做的菜,特好吃。”
那一刻,我直愣愣地看着陆寻,心里想:我不管,我这辈子就跟他杠上了。他喜欢我,那更好,他不喜欢我,我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直到他也喜欢我。
嗯?是什么促使我做了这个攸关人生的决定?
哦,是因为……
我想吃,他做的饭。
陆寻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我简直如坐针毡。
他生病了需要增加营养,但我做的饭堪比毒药,只好天天捧着手机刷各种app看哪家餐厅的饭好吃,然后风驰电掣地跑去买。
我买了足足三天的饭,内心的愧疚却丝毫都没有冲淡一丁点,每一次看着坐在病床上的陆寻,我都忍不住想撇嘴。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停下正敲键盘的手指,抬起头,叹气:“说了不怪你。”endprint
又好看又温柔还这么体贴……不愧是我的梦中情人啊!
经过送饭反将男神送进医院这件糗事,我再也不敢炫技,从那天起,开始老老实实地回归本职工作——做一名合格的保镖。
“祁思。”T&G公司大楼楼下,陆寻落下车窗看着我,神情有几分迷惑,“不是说好了不用再送我?”
事情是这样的,陆寻住院的第二天,小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他已经把事情调查清楚了——通过各方取证,他抓到了三名嫌疑人,嫌疑人虽然都是小混混,但竟然挺配合,没怎么审就全招了。
“李余唆使未成年人犯罪,又人证、物证齐活儿,这一回啊,他是自顾不暇,没空再刁难你了!”小王是这么说的。
我得知这个喜讯自然是高兴的,但又隐隐有些担心,赶紧买好了饭跑回医院,问陆寻:“你找你堂弟谈过了?”
他正坐在病床上看书,听到我问,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看来堂弟是迷途知返了。
陆寻却认为应该“迷途知返”的还有我……
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我当时心想他正生着病呢,还是因为我生的病,于是我就装模作样地答应了,谁想今天我刚跟出来就被发现了。
“祁思?”陆寻的神情分分明明地写着“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又来了”,我有点郁闷,只好摸了摸鼻子,临场发挥:“我……找你有事。”
他看着我,示意我说。
我说:“明天就是光棍节了,我想和你一起庆祝一下。”
他:“……”
陆寻想了三秒钟的措辞,然后挺委婉地说:“我,不是很想过这个节。”
我也不想啊!英雄所见略同,我立刻眉开眼笑地说:“不想过节还不简单?你点个头,咱俩立马脱单!”
他:“……”
最终,陆寻在“陪我脱单”和“陪我过节”中选择了后者,我隐隐觉得有点受伤,但又一想,毕竟我也有收获啊!于是我乐颠颠地回家了。
这个时候的我,万万没有想到,过个光棍节,居然还能碰上陆寻心里那个她。
Domus,A市最有名的法国餐厅。我和陆寻面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从身边匆匆经过,这人正走着,突然间脚步一顿,语气很惊讶,声音倒是挺好听:“陆总?”
我和陆寻一起抬头,齐齐看向声音的主人。
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人,身量颀长,很帅。他穿得挺正式,手里拿了一大捧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衬得那张脸愈发白皙漂亮。
漂亮的男人眉毛一扬,几乎是带了些敌意地审视陆寻,陆寻见到他明显也有些意外,他放下刀叉,笑容很浅:“好久不见,南少爷。”
南少爷勾了勾唇,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然后又看向陆寻:“傅一在那边,要不要去叙叙旧?”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像是暌违许久的老友般热络,神情中却带了几分藏都藏不住的挑衅。
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火药味,陆寻还是那副淡笑的神情,我却有些坐不住,情不自禁地偷偷侧了一下头。
——往后看,隔得并不算太远,与我们相隔四五个桌位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女孩,她正低着头看菜单,只看侧影就让人眼前一亮。
傅一?我在心底暗暗地推算,她是南少爷的女朋友?那她是陆寻的……谁?
我还没揣测出个结果,陆寻的声音忽然传进了耳朵,“好。”他语气平静,无波无澜,“一会儿见。”
你邀我叙旧,我说好,陆寻的问答无可指摘,南少爷却似乎有些不满,他盯着陆寻看了一阵,轻而又轻地哼了声,走了。
南少爷走了,我的心思也完全不在吃的上面,干脆跟着他跑到那一桌去了。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南少爷把那一大捧玫瑰送给了傅一,傅一抬起头,笑得很明媚。南少爷略略倾低身,照着傅一的右脸颊轻轻一吻,然后他俊脸稍侧,几乎是有些炫耀地朝这边望了一眼。
“当啷!”一声,我正搅着奶油蘑菇汤的勺子不小心磕到了杯沿——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我要是再看不懂,就真的是蠢到姥姥家了。
那之后我一直魂不守舍,不自觉地就想看南少爷和傅一在做什么——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南少爺一会儿给女朋友递张纸巾,一会儿替女朋友理一理鬓边散落下来的头发,眼瞅着他叉起一块甜品凑到女朋友的唇边喂她尝,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磨了磨牙:“谈恋爱了不起啊?!”
“嗯?”陆寻应声抬眼,有些许诧异地看向我。
我正义愤难平,借着怒意冲口就说:“你别难过,他……他就是故意来显摆的!”
陆寻怔了怔,分明是一时间没明白我在气恼什么,他顺着我愤愤不平的视线看了眼,忽然就笑起来:“不会。”
什么不会?我看那个南少爷摆明了就是在“虐狗”啊!
我这边气到不行,陆寻却是云淡风轻,他居然还问:“和我一起去打个招呼?”
Excuse me?我的第一反应是皱起眉和瞪大眼:“你疯了吗?!”,第二反应才是:原来……你那么喜欢她啊。
喜欢到,哪怕明知道靠近了会更伤心,却还是想要离她再近一点。
这个认知让我突然间就有点难过,然后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陆寻就率先起身,径直朝那边去了。
“哎,哎!”生怕他只身赴战会吃亏,我火急火燎地立马起身去追,没承想刚追到那地儿,陆寻还没开口,我后脚跟儿都没站稳,就看到南少爷单膝下跪,掌心里是戒指,眼睛里是爱意,他说:“傅一,嫁给我吧!”
我整个人,和我即将落地的脚后跟儿,都定住了。
寂静。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南少爷一脸虔诚地跪着,傅一笑盈盈地坐着,他们两两相望,彼此注视着对方,目光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陆寻就站在距离他们不过两步的地方,没动,一个字也没有说,我在那一刻突然就有些伤心。
为我自己,也为陆寻。endprint
我在心里想:原来,我求而不得的人也有他求而不得的人?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我的胸腔里就充斥着心疼——他可是陆寻,是我那么喜欢、那么向往、等了那么多年才得以谋面的梦中情人,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他?
“咚”的一声,身体反应先于大脑,我不假思索也跪在地上。Domus里,我单膝跪地,举着刚刚追得太急没来得及放下的小勺,不甘示弱地喊:“嫁给我吧,陆寻!”
“呼——呼——”有风吹过,明明宾客云集,偌大的Domus,静得好像空无一人。
那一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一把勺子,向我的男神求了婚。
那一天,我的男神破天荒地主动牵起了我的手——嗯……是这样的,我发神经一样的跟风求婚不是让所有人都蒙了吗?陆寻也蒙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跪在地上的我扶起来,然后拉着我快速地离开了Domus。
出了餐厅,冷风一吹,我的智商一瞬间就归了位。陆寻依然握着我的手,径直拉着我朝前走,一直走到一个稍微僻静些的拐角,他才停下,回过头,三分不可思议,又三分啼笑皆非地问:“祁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比他矮挺多,再加上本来就低着头,视线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我们依旧交握在一起的手。这个画面有点甜,刺激得我心肝脾胃肾都颤了颤,我就眉开眼笑地猛点头。
陆寻本来也带了点笑,此刻见到我点头,他愣了愣,笑容一点一点消失的同时,神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哎哎,怎么不笑了呢?生怕他误以为我在胡闹,我赶紧向他剖白:“我知道我在干吗,真的!我……我可不是瞎起哄!”
陆寻不说话,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他越是这样我越紧张,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赖账,就挺了挺胸膛,好汉做事好汉当地说:“对!没错!我就是气不过!他南少爷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当众欺负人啊?”
“欺负,”陆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开口,“你认为南少爷是在针对我,所以就替我出頭?”
“对!”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也许是我的回答太过理直气壮,原本皱着眉的陆寻突然间就沉默了,他的目光里好像骤然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他就那么意味难明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虽然有点丢脸,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喜欢的人被别人求婚,还是当着你的面儿,这你得多伤心啊!反正你又不会向我求婚,只好我来做了。”
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完心里话后的十分之一秒,我看到陆寻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笑,紧接着就消失了。他错开了目光,不再与我对视,字字清晰地说:“没有人欺负我。”
我:“……”
他注视着不远处的Domus,声音不高,语气里却含着笑:“南烛应该是筹划了很久要求婚,他也想不到会遇见我。”
哦,意思是他不是存心的吗?
陆寻摇头,非常笃定地说:“他和傅一都不是那种人。”
听他提到傅一,我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伤心的迹象,我哪还顾得上什么南少爷、北少爷,乐颠颠地傻笑起来了。
从那天起,陆寻对我的态度像是没有什么变化,可又分明有了一些不同。
就比如说,我每天都会给他发好几条短信,内容无非是天气怎样啊、记得吃饭啊之类的,陆寻一向是不回复的,可打那天起,他偶尔会回复我了。
再比如说,我每天都定时定点地护送他下班回家,陆寻以前是排斥和拒绝的,如今他却会在我尾随的时候落下车窗,告诉我他今天要去参加一场商务晚宴,时间长且极无聊,让我不如早一点回家。
“所以你就回来了?”祁遇暂停正在噼里啪啦发消息的手,斜着眼看我。
“……不然呢?”
“不然你就跟着去啊!”祁遇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照着我的脑袋就敲了一下,“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去哪儿?这是在邀请你啊!祁思,你动动你快生锈的脑子想一想,无缘无故人家为什么要跟你说晚宴很无聊啊?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在约你吗?”
我有点怀疑:“是……这样……吗?”
“是!绝对是!如假包换的是!祁思!”祁遇双手用力攥住我的肩膀,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陆总约你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四舍五入他就是我妹夫了啊!”
祁遇的一番话说得我心花怒放又兴高采烈,但我余额不足的智商还是在线的,眼瞅着他今天态度热烈得简直有些诡异,我诚恳地发问:“哥,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哥瞬间就开始骂:“孔离离那个老巫婆,竟然敢看不起我们后援团!说什么我们都是痴心妄想的自嗨狂?妹妹,为咱们团争光好吗?你就是死也要把陆总拿下!”
我:“……孔离离是谁?”
祁遇更怒了:“我上司!自以为很美,天天穿一身性冷淡黑!”
我:“……”你对你上司这么嚣张,你挺有种啊……
挺有种的祁遇勒令我誓死要把我们的男神陆寻追到手,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妹妹,我反正本来自己就要追,现如今,为了后援团荣誉和家族血缘关系……我是拼了老命也得追。
在意中人身边打转的日子很快乐,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教练告诉我们:全队训练已久认真迎接的全国锦标赛,来了。
这次比赛的地点是G市。
训练馆内,教练把具体的日程安排和订好的机票依次发放到每个人手中,他骂骂咧咧地警告:“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啊,明天早上六点出发,都不准给我迟到!”
锦标赛迟到无异于找死,大家齐声应是,然后作鸟兽散。
更衣室里,我一边快速地收拾着行李,一边给陆寻拨了个电话,手机“嘟嘟嘟”响了将近半分钟,没人接。他这阵子好像确实很忙,我也就没多想,拎起整理好的行李箱回家了。endprint
我没想到,当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我又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没接。
去机场的路上,我一直心事重重的,原因很简单:这次比赛,往返至少要四五天。一连几天都见不到陆寻,这是自打我认识他以来从没有过的,说不难过……怎么可能。
只是,他应该特别特别忙吧?所以才会连电话都没时间接……
我就抱着这样理性上理解感性上郁闷的心情登了机,临起飞前,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我去比赛了,顿了顿,我斗着狗胆红着脸,又加了一句:“我会想你的。”
比赛的前一天下午先去称重。
我看着那个夺目的“45.99”,有点后怕,更多的是庆幸,耳边传来师姐贼兮兮的笑:“哟,保持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天天只顾着当保镖和胡吃海喝,都不管体重了呢!”
我笑了笑,然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体重达标让我很开心,但我做保镖守护的那个人……到现在都没联系我。
女子四十六公斤级预赛的比赛时间在第一天上午八点,电脑抽签抽出双方选手,我对阵的是一个短发姑娘。作为我们训练馆的种子选手,我毫无悬念地赢了,但赢了也并没有很开心……
“喂喂喂,思思不败!”师姐见我一脸郁闷的倒霉相,忍不住愤愤不平地教育我,“至于吗至于吗你!不就是一天没见着心上人吗,你看看你那点儿出息!”
我本来就没什么出息,再说出息算什么,能当饭吃吗?
“你!”师姐气呼呼地戳了一把我脑门,简直要被我气死了,“我早就说过那个姓陆的不靠谱了!你看你,巴巴地跟在人屁股后面好几个月,还傻兮兮地跪地上跟人求了婚,结果呢?人家对你招之即来挥之则去,想玩消失就玩消失,你你你,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女性的尊严,你怎么这么奴颜婢膝啊?!”
我奴颜婢膝?我本来和她肩并肩地蹲在地板上,听到她发飙忍不住乜了她一眼:“如果让你见到真的陈伟霆并且天天都能见到,你会怎么做?”
我的话题转变得太突然,所以师姐怔了一秒,然后她连想都没有想就秒答:“跪着!全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跪着!”
我摊摊手:“那不就得了。”
师姐回过味儿来,顿时觉得有点打脸,臊得脸红了一下,然后她斜了我一眼,不甘心地追问:“啊,你那么喜欢姓陆的啊……像我喜欢我们家等等那么喜欢?”
她的语气摆明了是不信,我仰头灌了一口纯净水,抹抹嘴,斩钉截铁地说:“比你喜欢等等还要多。”
“凭什么啊?”她立刻就炸了,“你怎么能这么质疑我对等等的爱?!”
“因为,”我把喝空了的水瓶丢进垃圾桶,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你这辈子都见不了等等啊。”
师姐在我身后呆愣了三秒,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站起身追着我就开始打。
我躲着师姐张牙舞爪的拳脚攻击,莫名其妙地,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荣幸。我心想,比起痴恋陈伟霆却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师姐来说,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吧?
全队上下公认的“思思不败”的名號可不是白叫的,接下来的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我都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不出意料地先后赢了。最关键的一场——决赛开赛前,教练痞痞地勾着我肩膀,不着调地说:“祁思,只要再赢了这一场,你就圆满收官了!说吧,想让为师怎么替你庆祝?陪睡怎么样?够不够有诚意?”
决赛比完,意味着我的个人赛就结束了,这两天陆寻一直都没有联系我,我有点担心,现在一颗心只想着赢完这一场就飞回A市,我哪有心情和他扯淡?朝教练翻了个白眼,我上场了。
然后我就输了。
什么?我不是从来没输过吗?
是,但这次比赛出了点儿意外——主裁判员发出“Shi-jak”的口令,比赛开始。我的发挥可以说是非常稳定的,直到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鬼使神差地,我朝看台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让我虎躯一震,继而欣喜得心脏狂跳。我戴了透明护齿的嘴巴控制不住地一点点咧开的同时,对手的脚已经踢到我面前来了……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直到裁判员喊出“Keu-man”、双方相互敬礼,我才意识到:哦……我输了。
身经百战的思思不败居然输了?这简直难以置信。
比赛结束,相关人员和无关人员都纷纷退场,只有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那个人群中让我一眼就捕捉到的男人从看台上下来,他一步步走到我身边,声音不高,语调甚至称得上是温柔,他轻轻叫了我一声:“祁思。”
天知道我是怎么了,他只是叫我一声而已,我却像个突然被人按下了开关的木偶,“哇”的一声,开始号啕大哭。
那一天,温文尔雅的陆寻手足无措地哄了我至少有二十分钟,完全哄不住。
那一天,自诩铮铮铁汉二十一年的我像是骤然间暴发的山洪,一哭而不可收住。
上午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场馆里的人早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我和陆寻存在的空间里,我哭得像是个伤心欲绝的傻子。陆寻倒是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他说:“虽然比赛很重要,但胜负并不是判断优秀与否的唯一标准,祁思,你……你不必这么伤心。”
“出……出糗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我抽抽噎噎地反驳他,“我……我能不……不伤心吗……”
陆寻怔了一下。
我肿着一双噙满了泪水的兔子眼,无比羞愧又近乎贪婪地看着阔别多日的他,他还是那么好看……我“嗷”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是啊,没错——我哭的并不是自己输了,而是偏偏他来看我比赛这一次,我输了。
换好了常服,从更衣室里出来,陆寻正斜靠着墙壁在等我。
刚刚大哭了一场,眼睛又红又肿,我简直是丢人到没眼看他。他倒是一如既往地和煦,长腿一迈,主动迎了上来,微笑着问:“去吃日料怎么样?”
他还是这么温柔,嘤!我心头一酸,又羞又愧地蹲在地上。
头顶传来陆寻的声音,声音有几许疑惑,又有几分好笑:“怎么了?”endprint
我抱着头咕哝:“我输了。”
他叹口气,语气里是满满的“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比赛失败了不要紧,重要的是你要有站起来的勇气。”
“我没勇气,我摔倒了,要你抱抱才能起来。”
他:“……”
陆寻在我头顶上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也意识到自己太大言不惭了,苦着脸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然后就像被电打了一样一下子弹起来,埋着头就往外冲:“吃饭,吃饭,饿死了!”
不想让陆寻觉得扫兴,吃饭的过程中我一直表现得很开心,他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我之前逾越的话根本没听进耳朵里一样。他温柔体贴地替我布菜,落落大方地同我交谈。
我问他这几天为什么没有联络我,他倒了一杯清酒,闲适地抿了一口:“公司新产品马上要定稿,董事会临时召集大家开了一个研讨会。”
我知道T&G主营业务之一是珠宝设计,也就不好奇新产品是什么,我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便问:“开这个会不许和外界联系?”
“对。”
“为什么啊?”我随口瞎猜了一句,“怕有人泄露商业机密?”
“差不多吧。”陆寻放下酒杯,笑着点了点头,“隆鑫最近和我们竞争激烈,董事会难免谨慎一些。”
哦,难怪呢。得知他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失联了几天,我原本乌云密布的心情一下子就明媚起来了。
气氛正好,陆寻替我夹了一块三文鱼刺身,不经意地把话题转回了我身上:“祁思,”他斟酌了一下才说,“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正嚼着一嘴的好吃的,没好意思开口,就“嗯嗯”地用力点了点头。
他问:“你,是怎么想到练跆拳道的?”
我忽然就愣住了。
活了二十一年,从八岁开始练跆拳道起,直到今天,整整十三年里,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二货脑残哥哥祁遇,一心专注事业的老爸老妈,甚至连对我很多事情都无所不知的钟夜,他们每个人都以为:捣蛋鬼祁思是在电视机里偶然看到了跆拳道节目,她觉得这样很酷,所以才走上了这条不断受伤而又“打打杀杀”的路。
可是,事实上,是因为什么呢?与我亲近如他们,竟然谁也没问过。
装潢充满日式风格的料理店里,我把嘴巴里的三文鱼刺身一点一点地咽下去,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心情无比欢喜。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啊!我在心底默默地想,他的一言一行,乃至他这个人本身,就是上天赐予我的莫大惊喜。
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我有点拘束,就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是因为……我哥。”
陆寻愣了愣:“祁遇?”
对,小时候的祁遇发育晚,直到七八岁那年他都沒有我高。我们两个长得那么像,他又比我还要矮,所以很多人都把他当我妹妹,老拿他逗趣。街坊邻里逗弄孩子的招数无非就那几样:大人们言语戏耍,孩子们嘲笑推搡,每一个人都打着“我们和他闹着玩呢”的旗号,毫无心理负担地做着伤害别人的事。
“我们八岁之前,祁遇几乎每一天都是笑着出去玩、哭着跑回家。再到后来,有一天下午,他浑身青紫地从外面跑回来,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个人瑟缩在床上,说什么都不肯再出门了。”
“他,怎么了?”陆寻的神情很严肃,敏锐如他,已经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嘲弄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趁着酒劲儿一鼓作气地说:“我们有个邻居大哥哥,想要猥亵他。”
陆寻惊住了。
当年的我也是和陆寻一样震惊的,不,准确来说,我还多了比震惊要成倍的无助。
“你父母呢?他们……没有出面替祁遇讨公道吗?”不愧是我喜欢的人,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问到关键处。
“我父母啊……”我垂下眼帘,几乎是有些讽刺地耸了耸肩,“那段时间他们正忙着准备我爸出国任教的各种材料,我和祁遇一周能见到他们一次就算好的了。”
陆寻紧蹙着眉头:“所以,你就去学习跆拳道?”
“对。我爸妈虽然没时间管我们,但钱是从来都管够的,我跑去报了一个跆拳道班,没日没夜地练了一个月,小有收获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报仇。”
“你去揍了那个大哥哥?”陆寻单手拄着下巴,认真聆听,偶尔问一两个问题,他是最最合格的听众。
“是。他比我和祁遇大三岁,个子挺高,却是脓包一个。我那时候小,加上报仇心切,教练教我们时特意提到的不能伤的部位我都踹了,还故意朝他裤裆里补了几脚。”
陆寻笑起来,他没有嫌我粗鲁,而是朝我竖了一下大拇指。
我受到鼓励,也笑了笑,接着往下讲:“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我们整条街的恶霸。以前那些小兔崽子欺负我和祁遇,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喊我们兄妹‘死鱼,没过多久,我打得他们跪地求饶叫爸爸。”
陆寻几乎是有些灿烂地笑起来,眉眼更加英俊了,听我这么说,他明显像是松了口气,下结论:“所以你哥哥其实没什么事,对方猥亵未遂。”
“当然了!”我有些激动地一拍桌子,“那个臭流氓要是得手了,我非得打死他!”
“难怪你对李余那么痛恨……”陆寻端起酒杯,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敬佩,他轻轻地碰了一下我的杯子,“小英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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