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知
(六)火起
上元节陶将军没有回府过节,陶宜之去父亲的书房拿书看,遇上叶显和几个她在西北沙漠打过照面的人在书房外说话。她本想回避,叶显却挥退了那几个人,叫住了她。
陶宜之心中不快,冷声问:“公子有什么事?”
叶显看着她,神情复杂,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这段时间有些危险,小心些,明白吗?”
陶宜之眼看着父亲经常和他一起密谋,怎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之所指,心中怒火升腾,低声喝骂:“姓叶的,你要造反,找谁不好,偏要害我父亲!”
叶显眉毛一扬,呵呵笑道:“我身为先帝太子一系,夺回江山是拨乱反正,怎么能说是造反?陶将军的任何决定,都由他的智慧和野心促成,绝对说不上是我害他。”
陶宜之无言以对。
叶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将军府,徐夫人发现后大惊失色,连夜把陶宜之叫来,自称要出城养病,交给她几封信和一块玉佩,说是正月三十之前,会有人拿着陶将军的私章来把这样东西取走,令她务必把这事办理妥当,不可以有丝毫差错。
陶宜之看着母亲的神色,突然明白了——原来母亲早就知道父亲和叶显在干什么,只不过是当作不知道而已。现在母亲察觉危机,准备逃跑,却把她留在将军府里,显然是要舍弃她了。
一刹间她心里寒浸浸的,脱口而出:“我是不是还要做好掩饰,不让人知道母亲已经逃了?”
徐夫人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我是你母亲!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陶宜之被“母亲”二字压得喉头生涩,喃喃地说:“是的,您是我的母亲,我自然应该听你的话。”
她静静地让开了路,徐夫人带了两个年纪幼小的庶子连夜悄然离开将军府,陶宜之目送她离去,胸中空荡荡的,就好像再帮文殊渡了一次风灾,连心都被吹得僵冷了。
有陶宜之遮掩,将军府一切如常。可直到二月初一,徐夫人留下的信和玉佩也没人来取。
陶宜之等到傍晚,就开始疏散将军府里的人,忙了大半夜,才勉强把事情办好,心神俱疲,倚在轮椅上闭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似有明光亮起,陶宜之以为是没走的丫鬟进来点了灯,便道:“将军府将有大难,快走吧,别留了。”
来人给她盖上了轻暖的狐裘,轻声说:“是我。”
陶宜之一怔,睁开眼睛,空中飘着的琉璃莲花灯下,文殊的短发被明亮的灯光照着,似乎从发尾处闪烁着点点金光,映得他的五官格外鲜明俊朗,寒风吹拂着他金黄色的衣衫,有种像火焰跳动般的温暖从他身上辐射开来。
陶宜之怔怔地看着文殊流光璀璨的身影,蓦地喉头一紧,有股莫名的暖流从她心里流到四肢百骸,让她刹那间心跳如狂,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这几天会下霜,怕你風毒发作,所以过来看看。”
陶宜之心中百转千回,涩然道:“文殊,我并不是个好人,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的。”
文殊皱眉反问:“你是不是好人,关我甚事?”
陶宜之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心中有股融融的暖流荡漾,原来有人无分善恶,只论亲疏,不离不弃的守在身边,竟是这种感觉。
他第一次对她说妖对人无谓善恶只有投桃报李时,她虽然没说什么,其实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到此时此刻,她却知道了这句话究竟有多宝贵。
宝贵到她愿意付出一切,以期永远得到它。
“文殊,如果我一直对你好,你是不是也能对我始终如一?”
“当然。”
陶宜之大感意外:“难道你都不为难么?”
文殊看了她一眼,懒懒地说:“你这一生最长也不过百年,于我而言只是短短的一瞬,有什么为难?”
(七)钟情
有文殊在身边,陶宜之突然觉得勇气百倍,所有的灰暗都悄然远去,她拿出徐夫人留下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转头对文殊道:“京都即将大乱,你赶紧回南山,以免误伤!”
文殊迟疑一下,问道:“那你呢?”
陶宜之微微一笑,嘲讽地说:“你不是说我天生凤命么?总有几分气运,不用你管。”
文殊还想说话,陶宜之却已经换了衣裳,收好书信和玉佩,打翻蜡烛和灯油开始在将军府里放火。
夜里还未散去的仆役被她的举动吓得惊慌四散,陶宜之大声喝令他们逃离,又将马厩里所有的马都放出来,大开侧门,打马狂奔,趁乱冲过夜禁巡防的封锁,给叶显的手下送信。
叶显早已令人做了好随时起事的准备,只是因为徐夫人的避让,才让令讯不畅,陶宜之补上了传讯的关节,整个政变立即动作,一时间京都四处火起。
京都的房屋是土木构建,几代人居住下来,所有梁柱门窗都干燥无比,一旦起火往往祸殃四邻,顿时整座京都火光烛天,紧跟着皇宫方向也烈火熊熊,惊恐惶乱的百姓四处奔窜逃命,叛军趁乱而起,直取京都要害。
陶宜之眼见京都大乱,赶紧拨马往城外北山大营跑,然而此时京都混战,敌友难分,见到落单骑兵,两方都宁肯错杀也不肯放过,陶宜之一出城,就遭到箭雨袭击,眼看就要丧身在乱箭和马蹄之下,一头花豹电射而至,叼起陶宜之闯过阻截,直入北营。
北山大营正是陶将军的直系,陶将军正等消息等得焦躁,忽见女儿寅夜被一只大花豹叨进营来,又惊又怒。陶宜之连忙把信奉上,简单说了一下京都的形势。
陶将军眼见情势危急,也赶不及询问大花豹的究竟,把她留在军营里,就匆匆指挥大军开拨。
政变夺权之事关系着陶氏一族的生死存亡,陶宜之提心吊胆了两个月,直到此时感觉自己尽了全力,剩下的只能看天意,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这些天一直担惊受怕,在叛乱中受伤流血,累累伤痕,靠在文殊温暖安全的怀里,便再也支撑不住,很快闭上眼睛疲倦地睡去。
文殊不喜欢军营的萧杀之气,施法把她带回南山别院,放她在床上休息,本想离开,陶宜之却突然伸手抓住他:“文殊,别走!”
文殊看她一脸惊惶,料想她是被叛乱所惊,这时候感觉后怕,便坐她身边安慰她:“你是天生凤命,女中至贵,这次叛乱一定能成,你别怕。”
陶宜之靠在他腿上,微微摇头,轻声说:“我不信命,也并不想要什么凤命。”
文殊哑然失笑:“命运是你累世修积的福报,哪有不信不要之理?”
陶宜之并不与他争辩,而是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喃喃地问:“文殊,你娶我好不好?”
文殊一怔,皱眉道:“人妖殊途,怎能婚配,不要说傻话。”
陶宜之愣愣地看着他,叹息:“可是我喜欢你,想嫁给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