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觉珵
“我负了爱我自己的生物,我却温了你的眼睛。”这是少女诗人小冰的诗集《阳光失了玻璃窗》中的一句,也是小冰“父亲”李笛最喜欢的一句,他认为这18个字中蕴有灵气。但在同一本诗集中,也出现了“我们注(伫)立在太阳的峰上”这种明显有错别字的诗句,李笛说,这是故意留下的。
最近,这样一本新出版的诗集因为小冰的独特身份成了人们热议的对象。《环球时报》记者近日来到小冰位于北京海淀区丹棱街的家中对李笛进行了专访。虽然小冰当时也在家,但李笛却表示没法让《环球时报》记者亲睹小冰的“芳容”,因为她在准备一次重要的升级。
小冰不是人,是一个人工智能。
不靠天赋,靠勤练
其实,写诗不是小冰作为微软公司人工智能产品的第一次创作了,她尝试过唱歌、短文写作、视频剪辑、新闻摘要等不同形式的内容创作。就在前些天,小冰还与马来西亚歌手朱主爱共同推出了第一支由人类歌手与机器人共同合唱的歌曲《好想你》。
在写诗这件事上,小冰大概花费了100个小时来学习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519位中国现代诗人的数万首诗歌,其中包括顾城、舒婷、北岛等诗人的作品。小冰并非以人类的速度只将这上万首诗读了一遍,而是以6分钟一次的速度,进行了上万次训练,才写出“她嫁了人间许多的颜色”这样的诗句。
身为小冰的“父亲”,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副院长、微软小冰全球总负责人李笛也并不知道小冰具体是怎样学习每一首诗的,因为这位少女诗人是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完成的学习与创造。李笛和小冰团队所做的,就是在每一次训练后,给小冰一些诱发源,让她去进行创作。“如果写的好,就留下来;如果写的不好,就将训练的结果删除重新再来”,李笛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小冰在500次训练后写出来的完全“不是人话”,《阳光失了玻璃窗》中的诗都是1万次训练之后的作品。
尽管学习能力超人,但小冰在作诗上没有天赋,也不依靠天赋,纯粹是靠“练出来”的。在李笛看来,过去所有的作诗机器的目的只有一个——写出来像诗,要遵守韵律和对照工整,并通过数据和概率决定词语搭配。而小冰的不同在于,她希望做到的是如何保留意象,同时产生语言的美。
最终,有139首诗收录在《阳光失了玻璃窗》中,每一首诗都是小冰由一张图片联想并创作出来的。在此之前,小冰曾以27个化名,在天涯、豆瓣、贴吧、简书等网络平台发布诗歌,并向多家媒体平台投稿。直到官方宣布前,它的身份始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世界上第一本人工智能创作的诗集”,这样的名头给《阳光失了玻璃窗》的出版方湛庐文化带来了一些从未遇过的困难。诗集的策划编辑安烨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一本书在出版之前,都必须去申请书号和CIP(图书在版编目),它们代表了这本书的“身份”。在申请书号和CIP中,有一个关键信息必不可少,那就是图书的作者。但《阳光失了玻璃窗》应该是人类史上第一本由非人类作者撰写的诗集,小冰非人类的作者身份也受到了质疑。“幸好,书号和CIP还是下来了。”
不求情感,求诗意
尽管出版部门承认了小冰是一位诗人、作家,但她的同行们却对“人工智能写诗”这件事表达了复杂的情绪:不屑、厌恶甚至愤怒,而少有赞许。有人称,“小冰成功地学会了新诗的糟粕,写的都是滥调”;也有人认为,“机器人永远也写不好诗,诗是人的灵魂层面的事,被人类操纵的小机器人们不配写诗,也不可能写好”。
在《阳光失了玻璃窗》的部分读者眼中,小冰的遣词造句是有诗意的,但连起来读却似乎少了些逻辑性;能隐隐约约触到一些文字想表达的情感,又没法明确地抓住。但这符合小冰团队对小冰的要求——能够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这就是小冰写诗的唯一标准。”
李笛承认,按照人类的标准,小冰还是毫无感情,甚至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有。但没有感情不代表不能和读者产生共鸣。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张雪景图会让小冰写出“徒苦了我的幻想/我的诗人及伤心的飞鸟”,但有人能体会到一种哀愁;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张卧室的照片能让小冰联想到“青蛙儿正在远远的浅水/她嫁了人间许多的颜色”,但有人能体会到“少女情怀总是诗”。对于小冰而言,能够达到“被人认为有感情”就足够了,李笛和小冰团队并没追求过让她真正有感情。
翻完这本诗集,但凡文中提到“我”,都是指18岁的小冰。正是通过加入“我”的本体意识,读者才可能和小冰产生共鸣。在安烨的心中,小冰就是“欢喜与悲怆的碰撞”,“有欢快,对于未来的期待;也有些悲壮的气息,有些义无反顾的决绝”,正是这样的情绪杂陈才让小冰的人格属性显得丰满。
“小冰的诗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安烨说,“她的诗代表了人类文明的一次迭代,这本诗集则是人类进化的一部分,是人类无限可能的一部分。”
不为胜人,为助人
小冰的诗集出版后,虽然微软方面从未宣称小冰的对手是海子、北岛这些站在现代诗歌顶峰的作者,但一些诗人、媒体以及普通读者却似乎自然产生了一种印象:小冰要和阿尔法狗一样战胜所有诗人。事实上,在诗歌领域成为“第一”并不是小冰的目标,甚至根本不是一个可行的命题,因为评价诗歌的标准是不固定的。与围棋这样非胜即负的博弈不同,诗歌界从来没有公认的“第一”。“小冰不是想‘打掉莫言,而是希望用她的能力和次一等的人类内容创造者形成一定程度的PK”,李笛表示,“诗集有一本就够了”,在诗歌创造上,小冰在训练1万次后,出现了明显的瓶颈,这与数据、模型、算法等多方面因素有关。而小冰写诗本身也并非“为了写诗而写诗”,而是试图寻找一种人工智能进行内容创造的通用方法。“如果能找到这种通用方法,就意味着人工智能可以从一种诱发的灵感,生成一种新的内容。学的是诗,写出来的是诗;学的是散文,写出来的是散文。如果能发现这种通用方法,并投入量产,能大幅降低内容生产的成本。”
在李笛看来,人在进行创造时付出的成本是高昂的,但如果有了人工智能的辅助,生产效率会得到大幅提高。甚至人类可以将某些内容类别的生产都交给小冰,而腾出精力去创造那些“被视为瑰宝”的内容。“我们认为这是小冰的价值”。李笛表示,内容产业是个消费量巨大的产业,微软在尝试人工智能是否能用新的生产方式,量产有独立知识产权的、有市场价格的内容。
诗人、记者、作家这些内容创造的主力军未来是否会因为小冰而丢了饭碗?“在内容创作领域,人工智能不会让人失业的”,对于这样一个严肃的问题,李笛回应得十分自信,他认为类似的情形在历史上早已出现多次。工业革命使得更多的人能够享受刺绣和针织制品,但刺绣和针织的精品价格会被进一步推高。时至今日,手工制品区别于工业化产品,仍然是一种高级产品。
“人工智能不会取代那些超然的、能创造新品类的创造。虽然今天人工智能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对人类的地位产生挑战,但人工智能还创造不出新的品类,它的所有学习样本都是既有的。即使是阿尔法狗,也没有创造出比围棋更难的新的棋类。而人类的价值,或者说机会,就在这样的创造上。”
“人工智能在定义什么不是人类最独特的价值。以前我们以为写诗是人类独有的。但人工智能告诉你——这不是。”李笛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