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尘不离城:如何构建生态之城?

2017-06-29 20:54程清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26期
关键词:社区生态

程清

在经历了短暂的逃离后,知识精英们发现根本无法脱离城市实现生态。如何建立生态化的城市和社区,正在成为城市建设者的核心问题。

回到城市

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爱德华·格莱泽(Edward Glaeser)是一位坚定的城市生态主义者。他在著作《城市的胜利中》讲述了一个故事。两个美国青年在康科德河边野炊,因粗心不慎引发了火灾,烧毁了300英亩的森林。但其中一名青年毫无悔意:“我是在森林里点了火,但我在那里没犯任何错误,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闪电导致了这场火灾。”这名青年就是被后世尊为环境主义先驱的梭罗,他的名著《瓦尔登湖》成为20世纪的畅销书,“被全球具有环保意识的中学教师用于教育孩子们”。

这一切在格莱泽看来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他在《波士顿环球报》上发表文章,题为《如果你热爱自然,就搬到城里来》。在他看来,人类是对自然有极大破坏力的物种。如果人类热爱自然的话,最好的办法不是到自然中去,而是回到城市里。真正的生态主义不在乡村,而在城市。

在经历了短暂的逃离后,知识精英们发现根本无法脱离城市实现生态。

城市生活最大的魅力在于无穷的机会,任何人可以在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生长空间。即使互联网构造了一个无所不能的虚拟世界,但也无法架空现实中的城市。就像互联网学者凯文·凯利所说的,互联网并非削弱了现实交流,而是大大增加了人们的交流,并把更多实际的交流带到了线下,因为人们发现通过交流能产生更多的创意。只有城市才能促进这种交流,让人们靠得更近,“城市是对流动的认可”。

城市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也是人类文明最灿烂的成就。但是今天,它们比以往更像是一个个黑洞。城市只占地球土地面积的2%,在地球总表面积中,城市部分不到1%,却用掉全世界资源的75%,产生超过70%的碳排放。全球744个大城市所排放的二氧化碳,超过了世界所有森林吸收能力总和的10%。

如何建立生态化的城市和社区,正在成为城市建设者的核心问题。

北京西南五环的卢沟桥畔,有一片5平方公里的土地,是距离市区最近的山地丘陵地带,这片区域有多个郊野休闲公园,以及河流、湿地和地热温泉,小白鹭、苍鹭、绿头鸭、斑嘴鸭、长嘴剑鸻等多种野生鸟类在此栖居、越冬或中转。

这样一块距离繁华的CBD区域不到30公里车程的土地,被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寄予了更多期望,将其命名为“长辛店生态城”。人们希望这座“新城”以现代生态技术为手段,设计、组织城市社区内外的空间环境,最高效、最少量地使用资源和能源,营造一种自然、健康、舒适的聚居环境,探索城市可持续发展的未来模式。

在实际规划中,从环境、资源、社会、经济四个纬度,针对长辛店生态城区域内土地、交通、能源、水资源、废弃物等发展策略提出19项可量化、可持续发展指标,是全国首次将生态指标纳入的城市规划。

这一规划在2013年《北京市发展绿色建筑推动生态城市建设实施方案》中明确提出,次年,成为国家住建部评选的“绿色生态示范城区项目”。在得到更高层面的认可之后,经过三年的投入与发展,这座生态之城已日渐成型。

把“生态城”理解为在规划图的某些版位填上绿色,以实现绿化达标的观念,在中國依然很普遍。但“生态城”不只意味着“绿色”,它更多的是对一个城市经济、规划、执政能力的综合考验。在这个意义上,长辛店生态城是城市管理者对美好生活的觉醒。毕竟,一个符合生态规律的生态城市,要有适度的人口密度,合理的土地利用规划,完善的基础设施,有效的自然保护制度,资源优化配置、利用、更新、协调的方案,这些都需要在城市管理层面上进行考量与协调。

就北京这座城市而言,秋冬天的雾霾已经不再单纯地作为生态事件,而是进入政治议事空间,成为影响舆论的力量。先污染后治理的工业社会发展模式,不再能满足现在城市发展需求。既然我们的人生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不可能先“污染”而后治理,为什么作为生活容器的城市能容忍“先污染后治理”?

长辛店生态城,为北京这座城市增加了生态城市的新选项。它有别于过去人们评判是否满足自身需求的核心价值观。它定义了一种未来的生活方式,如何将城市、生活与生态统一起来。居住生态是城市空间的细化和延续,我们选择的居住生态直接表达的是我们支持的生活方式和城市面貌,而城市的面貌将长久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品质和身心状态。

城市的生态主义

城市化带来的好处让人类乐此不疲,并且有能力为自己制造舒适。在技术的推动下,门窗的密闭性开始越来越好,保温材料的使用越来越普遍,照明、通风、取暖、制冷、加湿、加负离子等设施的功能日趋完善。

对生活品质的追求集中体现在了居住上,人们呼吸由居所预先“呼吸”过的空气,接受它提供的温度和湿度,也被迫接受在这个充满化纤地毯、化学涂料等人工制品的温暖躯壳中生长的大量化学分子、放射物质、微生物和病菌病毒。在这之后人们开始了下一个阶段:对环境要求要环保、节能、健康。

就像一架巨型的机器,城市需要从自然世界不断提取物质,以获得维持城市和消费者生活方式所需的资源和物产。在消耗大量能源后,排放出数量巨大的固体、液体和气体废物。钢筋水泥的城市虽然远离山林原野,事实上,今天的城市居民比以往任何年代都更加依赖大自然的供给:从住房、消费、娱乐到交通运输等等,来自世界各地的土地和生态系统。

“城市已经取得了胜利。但是,正如我们许多人通过自身的经验所看到的一样,城市的道路有时会通向地狱。城市可能会获胜,但居住在城市里的市民似乎往往会遭遇失败。”格莱泽说,“对于许多美国人来说,伴随着工业时代的结束,20世纪后半期带给他们的并不是城市的辉煌显赫,而是城市的污秽肮脏。我们如何更好地吸取城市带给我们的教训将决定我们的城市人群能否在一个可以称为新的城市黄金时代里实现繁荣发展。”

随着近几十年来地区性环境污染和全球生态环境恶化的加剧,面对人为的各项资源利用对环境所造成的冲击,许多规划者致力于将生态保护、可持续发展观念纳入规划理念之中。“生态城市”这一概念在20世纪70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的“人与生物圈”计划研究过程中正式提出。1987年,苏联生态学家杨尼斯基提出生态城是一种理想城模式,其中技术与自然充分融合,人的创造力和生产力得到最大限度地发挥,而居民的身心健康和环境质量得到最大限度地保护。随即,世界各国产生了生态城市、生态社区、生态村等一连串的规划理念,并走向实践。他们的目标,是为了设计出满足居民需求又不破坏生态环境的绿色社区。

最初国外学者对生态社区的研究重点集中在生态建筑本身。上世纪90年代,以梅尔·希尔曼、纽曼、肯沃西等为代表的西方学者,开始从城市的空间形态研究社区的可持续发展问题。他们受欧洲传统城市高密度发展模式的启发,针对美国城市郊区化、分散化发展所带来的交通、环境、社会等一系列问题,提出了紧凑型城市才能发展生态社区的理论,认为未来社区应该强调土地混合使用、较高居住密度、交通友好,以达到节约资源、保护环境、实现城市的可持续发展的目标。

北欧是绿色生态理念技术发展较早也较为先进的国家。以瑞典为例,哈默比湖城作为北欧的环保样本,于1995正式启动。哈默比湖城的发展目标是一座自循环的环保新城,最大限度地将其自身的耗费转化为动力,不去消耗额外的能源,以最低限度地控制碳的排放。如今,这座可以容纳数万人生活其中的社区,50%的动力来自于处理废水和垃圾的转换,其他则来自于铺在屋顶的太阳能电池板。有了这样清洁的能源系统,哈默比确保了低碳排放量。而瑞典马尔默,也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从重工业基地到“零排放”社区的“华丽转身”,同样实现了百分之百当地可再生能源的利用。

1995年开始建设的荷兰雨果太阳城可持续发展滨水生态小镇规划,现已成为荷兰建筑高等教育的示范教材。雨果低地太阳城在可持续发展理念、尊重地块肌理、复合功能社区、大面积生态绿化等方面都值得借鉴。在技术方面,雨果太阳城着重解决了太阳能光伏发电系统以及太阳能设备和建筑的一体化设计,另外在水资源利用方面,实现了水体自净循环系统和雨水的生态排放、综合利用。

各类“生态城”实践并没有固定的模式和路径可循,但都推动了城市生态主义的诞生,即生态城市是和节能、可持续发展等绿色环保理念结合在一起的,它的终极目标,是协调现代城市经济系统与生物的关系,保护与合理利用一切自然资源与能源,提高人类对城市生态系统的自我调节、修复、维持和发展的能力,并由此衍生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平等相待、和谐共处、可持续生活的精神信条。

北京版生态城

如果跳出已有的发展模式,我们看到时代正酝酿着一次新的发展范式变革:相关的知识和技术已然具备,需要的是对未来可持续生活方式的坚持,将精神追求重新融入生活。

北京金隅房地产置业常务副总经理陈玉谦向我描述了长辛店生态城的居住体验:一条小溪环绕着社区,溪畔树叶与野花相映成趣;一座木桥横跨两岸,从桥上走过,见桥下流水潺潺,落英缤纷;清晨,鸟儿们的歌声将你唤醒,夜晚,蝉儿及蛙鸣伴你入眠;工作结束后,穿过树林回到社区的途中,野鸭、天鹅等野生动物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周围;地里有玉米,社区有果园。

在这背后,区域内可再生能源供给达到21%,高于国内外标准;碳排放51%,建筑节能达到78%,是国内最高标准;最终实现美国LEED认证标准。看似普通的窗户、墙壁、屋顶、屏风,实际上个个都会“吸能”“产能”。新兴技术在这里广泛运用,将建筑视为一个生态系统,通过设计、组织建筑内外空间中的各种物态因素,使各种能源在建筑生态系统内部有序地循环利用,获得一种高效、低耗、少废、少污、生态平衡的建筑环境。生态本身也意味着高品质的生活。

长辛店生态城主要包括园博园、丰台科技园西区和生活配套区,陈玉谦所供职的金隅房地產置业主要负责生活配套区的打造。根据项目所处的区域,他们为这个项目命名为“西山甲一号”。这三个区块将以超越传统的“发展”与“资源环境”极度对立的发展模式,共同组合成一个全新生活方式的产业混合生态城。

在未来的5年中,这里将有近4万人居住。他们更多关注“生态”的本质:什么是好的材料?什么是更经济的投入?什么是舒适的空间设计?什么是可进可退的生活尺度?什么是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如同美国生态城市建设者协会主席理查德·瑞杰斯特所说:“对于其他城市而言,虽然原理是相同的,但每座城市的特有环境却各不相同,因此每个城镇向生态城市的转变方式也是不同的。”新的建筑材料的确可能体现了最新技术成果,但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建材是否是生态的,需要用系统和历史的眼光来看待。

坐落于郊外原生林中的太阳能别墅是生态建筑吗?未必如此:花费在交通上的时间、油耗,分摊到个人头上的道路面积和松散而显得浪费的建筑占地;而在材料上,各国生态材料也是因地制宜的。德国劳动力成本高,钢和玻璃材料施工速度快、可循环利用、施工能耗低,因此可以算是生态材料。瑞士等国家绿化程度高,种植量大于砍伐量,因此使用木材这种天然材料有利于生态环境,而对于森林覆盖率低的国家来说,木材虽然天然,但却并不生态。

长辛店生态城不完全追求生态技术的集成,而是通过合理的邻里单元空间形态、与本土环境相适应的街道网络、地块内微风通道、区域联通的绿色空间、步行可达的公共交通系统、步行与自行车网络的安排,寻找低碳生态的空间解决方案。

比如在区域内原有自然纹理的基础上,在整个基地80%的面积内使用本土植物,保留原有生态栖息地、水体和湿地;同时通过创造区域生态连接,形成丰富、多样化的生态廊道,把周边所有的公园都连接为一个网络。

一个30米宽的微风通廊,被纳入到用地标准之中。作为土地使用者,金隅房地产置业的陈玉谦知道它的用处:缓解北京的热岛效应。“西山甲一号也是北京第一个运用微风通廊的项目,从大自然的角度通过微风通廊去解决,夏天基本会比其他地区低3到5摄氏度,冬天利用南北格局又有效阻挡了北风。”

“生态是一个系统,城市也是一个系统,两个系统组合以后,不是简单的一加一。这是一个复合的概念,除了用生态的内容在物理上建造一个梦想之城,这座城里还应该包括文化的多元性、信息交流的便利性、区域的开放性。我相信这种多种文化、多种产业的融合,会是保证一个城市、一个大生态系统保持活力的根本。”在陈玉谦看来,生态也包括精神层面的,即一个人的一生在这里都富于意义。“我们希望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服务多于索取,合作大于竞争,创造胜于重复,节约制约消费,精神甚于物质,相对于当今集成化、消费型、竞争的生活模式,它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可持续性的生活方式。”

中国人每年平均排放5吨二氧化碳,如果达到美国水平(20吨),将导致全球每年增加200亿吨碳排放,并使全球的碳排放总量增加69%。生态城在中国的发展,也将对世界环境的改善做出重要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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