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红包风波
张大龙是个出租车司机。这天傍晚,他匆匆赶到城郊路口,車刚靠边停下,一个男子便快速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位。张大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口气不冷不热:“林警官,说吧,找我啥事?”
这个乘客名叫林凯,身份却是警察,也是张大龙的中学同学。此外,两人还有一层稍显尴尬的关系:林凯曾追求过的心仪对象宋梅,如今是张大龙的妻子。说来也怨不得张大龙“挖墙脚”——前年的某一天,宋梅得了重感冒,发起高烧,浑身乏力,强撑着拨打林凯的电话,却被告知关机,无法接通。而像这般找不到林凯的情形,此前已出现过很多回。没办法,林凯是一名警察,经常外出执行任务。那天,就在宋梅脚软头沉、迷迷糊糊去往医院的途中,不慎撞上一辆出租车。万幸车速慢,才没酿成大祸。司机被惊出一身冷汗,登时蹿了火,捋胳膊挽袖子要动手。恰恰在这当儿,张大龙遛活儿到了这儿,双眼一瞪,骂走司机,接着抱起宋梅跑向医院。
宋梅的老家远在偏僻山乡,六七年前,她独自来到了这座巴掌大的小县城打拼。那次病好后,她就很认真地向林凯摊了牌:漂了这些年,她的愿望一点儿都不大,只想有个小家,有人陪有人疼,过平平安安的小日子。林凯念及自己不能给宋梅安全感,慢慢的也便停止了追求。第二年,他收到了一份结婚请柬,翻开一瞧,新娘是宋梅,新郎却是从小就相熟的同学张大龙。
“听说宋梅生了,是个男孩?”林凯问。
“没错,大胖小子,7斤6两,过两天就满月了。”张大龙满脸得意,揶揄道,“怎么,后悔了?眼红我当爹了?”
“没有没有。可如果……”林凯欲言又止。张大龙接茬:“如果啥?别吞吞吐吐的。”
“大龙,你别动气。这只是个假设,我是说如果有人说孩子不是你的呢?”
林凯话音未落,“哧”的一声,张大龙猛踩了刹车。骤停之下,车屁股差点倒折过去。
“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你的?”张大龙当场翻脸,“给钱,下去!车费6元,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如此胡说八道,纯属找揍。若非看在发小的分上,张大龙定会巴掌撇子一起上,打他一个满地找牙。
“大龙,你别激动啊,听我把话说完。”张大龙瞪着他:“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别耽误我做生意!”
等到张大龙载着林凯回到市区,天已经黑了。
一转眼,孩子出生已经足月,按风俗习惯,须办满月宴。亲朋好友齐聚饭店,个个都夸孩子长得好看,模样儿像宋梅。“你们都啥眼神?好好瞅瞅他的大眼睛,是不是随我?”张大龙乐得合不拢嘴,起身去招呼前来道贺的同行的哥,可无意中一扭头,不由得愣了神。
一个双腿残疾、以手拄地的乞丐挪进了店门。只见他溜墙根很快“走”到了宋梅跟前,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句啥后,又按原路折回,消失在店外。尽管他掩掩藏藏,可仍没躲过张大龙的眼睛。
这个乞丐,居然是来随份子的。他偷偷塞给宋梅一个红包,看上去很厚实,分量也不轻!
挨到喜宴散场,送走亲友,张大龙载着宋梅和儿子回了家。刚一进门,张大龙就破天荒地绷起了脸:“那个乞丐是谁?他找你干啥?”
“啥事都没有。”宋梅说,“大龙,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想让我相信你,那你得说清楚红包是怎么回事!”张大龙嗓门陡高。
宋梅垂下头,沉默不语。接下来,在张大龙喋喋不休的追问下,宋梅总算取出了那只红包。张大龙一把抢过来,撕开清点,嚯,整整2000块!要知道,在这座小城里,诸如婚丧嫁娶等大事,一般朋友也就随个二三百块。2000块,那得是啥关系?“啪——”张大龙将红包拍在了桌上:“宋梅,你说实话,从结婚到现在,我对你咋样?”
还用说吗?知冷知热,无比体贴,开一天出租车回到家,还忙忙活活做家务,从未发过牢骚有过抱怨。平心而论,像张大龙这样顾家疼老婆的好男人,如今的确难找。念及此,宋梅支吾道:“那个乞丐只是恍惚面熟,也许在街上碰过面,但真不认识。他送上的红包,是林凯托他转交的。之所以隐瞒,我是想找个机会还回去,也省得惹你猜疑,瞎寻思。”张大龙听罢,突然哈哈大笑:“我瞎寻思?那我问你,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宋梅一听这话,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粉墨登场
血亲这等事,容不得马虎。当天下午,张大龙便驾车驶向华氏生物基因公司。
几天前,张大龙在路边候客时,有个发小广告的将一张宣传卡塞进了他的车窗。上面印有“华氏生物基因公司竭诚为你提供鉴定服务”等字样,且承诺行业收费最低,检测最准,精确度高达99.9999%。还好,他当时瞟了一眼后并未扔掉,现在倒派上了用场。拐来绕去,不一会工夫,张大龙就按照地址找上了门。
环顾四周,所谓的公司,竟比乡村诊所还小还憋屈。张大龙以为走错地儿了,刚要转身离开,一个身穿白大褂、面相斯文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你好,我姓罗——”
“我不好。”张大龙硬邦邦地抢过话,直奔主题,“你能做亲子鉴定吧?多少钱?”
罗医生抬手指指挂在墙上的执业医师证和司法鉴定许可证:“看到没?我们是正规公司,按物价局的定价收费。单个样本,800元。”
做单个也没法对号,有啥用?张大龙掏出乞丐送的红包,从中抽出4张票子后推给了罗医生:“里面是1600块和几根胎毛,我儿子的。”张大龙牙根一咬,又从脑后薅下一绺子头发,“这是我的。我就坐这儿等,越快越好。”
“瞧你急的,做亲子鉴定又不是做菜,翻炒几下就能出锅。按程序,需7个工作日。”罗医生接着又说,“当然,本公司也提供加急服务。客户是上帝,急上帝之所急嘛。一个工作日出报告,每个样本加收1000元,两个样本就是2000块。别怪我嘴欠,你气鼓鼓地来做鉴定,应该不是给孩子落户,对吧?要想准上加准,万无一失,最好加测基因位点。公司会收取一点费用,数目很少,一点点而已……”
一点点你个大头鬼!等张大龙走出华氏生物基因公司时,已先后掏了三次腰包,足足砸进了5000块。那可是今儿个新收的份子钱啊,装进兜还没捂热乎呢。
不得不承认,有钱好办事。次日早晨,鉴定结果就出来了。撇开乱七八糟的术语,就剩下三个字:非亲生。而从罗医生的眼神里,张大龙则看到了另外三个光彩熠熠的大字:绿帽子。
事情闹到这地步,张大龙哪还有心思遛活儿?他把车停在路旁正自生气,一时没留意,一胖一瘦两个陌生男子钻进了车。
“下去。今儿个不动车。”张大龙说。瘦子乐了:“我们是惠民服务公司的员工,来为你排忧解难。”
张大龙似没听懂:“啥意思?”胖子瓮声瓮气地回道:“我们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就是帮你打人,解气。”
“你们怎么知道我有气?”
“在华氏生物基因公司门外,有我们安排的点儿。愁眉苦脸出来的,一准儿头上绿意盎然,心中恨得要死。”胖子说着,递上了一张报价单。
打成鼻青脸肿,收费500元;卸一条胳膊,1万元;打成昏迷不醒的植物人,5万元;人间蒸发……逐项看完,张大龙从手机里翻出林凯的相片,狠叨叨地问:“大卸八块啥价?”
胖子和瘦子听罢,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你、你也忒狠了点吧?!”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谈妥了价码:全额20万元,打8折,16万元成交,定金1万5千元。两人最后还朝张大龙直拍胸脯:保你收到的不是7块或9块。
话分两头。就在张大龙用份子钱支付定金的时候,守着摇篮车出神的宋梅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推门一看,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正挨家挨户地往门缝里塞广告。
“对不起,打扰你了。”胖女人局促不安地解释说,“我女儿出国了,我也要回乡下,想把房子租出去。”
“多大面积的?”宋梅问。胖女人探头往室内瞅瞅,比划说:“是小户型,不大,当初为了陪女儿读书才买的。屋里啥都有,搬进去就能住。”
“远不远?能带我去看看吗?”
“不远不远。你这不有房子吗?”
“这是我老公的。走吧。”宋梅没再多言,把孩子放进婴儿车,推着出了门。跟随胖女人走过两道街,在拐进她所住的胡同时,宋梅觉察到一个人在冲她微笑。
是那个给她送红包的残疾乞丐。乞丐的生意非常紅火,面前的破碗里堆满了硬币和零钞。不过,他似乎并不满足于目前的经济收入。因为,他的笑里,还隐含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诡诈!
乞丐的局
走进胖女人的住处,宋梅看到了房产证。室内拾掇得很利索,月租也便宜。压根没费口舌,双方就达成了协议。随后,胖女人收了房租留下钥匙,提前走人。宋梅检查了窗户、门锁,又雇车拉来几大包生活用品,当晚便住了下来。夜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一个圆鼓鼓的黑影探头探脑地溜进了房间!
是房东胖女人。确信没惊动宋梅后,她冲门外打了一个手势。很快,又有一胖一瘦一矬三个人鱼贯而入。
矬的是残疾乞丐,胖的和瘦的是和张大龙谈生意的那两个家伙。“按计划行动。”乞丐低声下了命令,胖女人径直摸向婴儿床,瘦子和胖子则合围在宋梅的床边。
“咦,这小子咋这么沉?”胖女人摸摸索索地去抱孩子,可连抱了两下都没抱动。当她使足劲再次伸手时,却如撞鬼般叫出了声:“刚满月的孩子咋长、长胡子了,还硬得扎人?!”
顷刻,灯光大亮。胖房东看得真真切切,缩在婴儿床里的,居然是个满腮胡碴的大老爷们,是孩子他爹张大龙!
“我体重150多斤,能不沉吗?”张大龙咧嘴一乐,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攥死了胖女人肉乎乎的手腕。意外突生,乞丐大惊:“胖五,你们两个蠢货,快动手啊,摁住她!”只要控制住宋梅,挟持她做人质,几个人自会全身而退。但此刻,胖子和瘦子却似被施了定身术,傻呵呵地僵立在床前。
能不发傻吗?仰躺在床上的人并非宋梅,而是林凯!
胡同里一直有人在踩点,他们俩怎会在屋里?对,天傍黑时,宋梅曾雇过车拉东西!
林凯一跃而起,用手铐铐住了胖子和瘦子,乞丐仓皇转身,撒丫子就往门外奔。一步,两步,动作异常麻利,毫无瘸相,明摆着此前一直是在装残疾,可他尚未迈出第三步,便呆若木鸡。
门口,几名警察正守株待兔呢。
天亮时分,乞丐的另一个同伙,华氏生物基因公司的罗医生也被押进了刑警队。据罗医生交代,乞丐姓陈,走南闯北数十年,是个老谋深算的主儿,能耐大着呢。他行乞只是副业,主业是要将这座小城打造成他的江湖——他已买通医院妇产科的工作人员,能轻松拿到新生婴儿的各种资料。然后派人打探婴儿父母的感情经历,从中筛选合适的对象,最终达到盗抢婴儿甚至拐卖妇女的目的。
罗医生的供述与警队得到的线报如出一辙:乞丐的首选,是张大龙和宋梅这样的夫妇。张大龙性情耿直,宋梅有过男友,趁机在孩子的满月宴上送出红包,制造嫌怨。而在此前,乞丐会派人往张大龙的车里塞华氏公司小广告。只需一次亲子鉴定,不仅能翻番骗回份子钱,还能加剧矛盾。的确是骗,那些资质证明是伪造的,仪器是自己组装起来装样子的,根本不能用。接着,胖子和瘦子出场,再骗一笔定金;最后胖房东出场,神不知鬼不觉偷走孩子。若惊醒宋梅,那就打晕她,一同卖进偏远山沟。而到那时张大龙因为涉嫌雇凶,孩子又被鉴定为“非亲生”,就算宋梅娘俩失踪,他也不会轻易报案。
那日,一接到线报,林凯马上给张大龙打了电话,约在城郊见面。夹枪带棒一通吵吵后,林凯说出了乞丐一伙的阴谋,并希望张大龙回去后和宋梅商量商量,入局演戏。听闻乞丐以此种卑鄙手段没少得手,可证据尚欠充分,张大龙骂骂吵吵发了狠:“这帮王八蛋,真够缺德的。这场戏,我和宋梅接了,就当为民除害。但有一条,你不能借机再贴乎我老婆宋梅。”
林凯一听,逗趣笑道:“那我贴乎你儿子,给他当爹总行吧?喂喂喂,你干嘛急眼啊,是干爹!”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