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澎湖湾”

朱礼卓

当我会唱《外婆的澎湖湾》时，外婆已经不在了，之后每每唱起，便会泪眼婆娑。外婆生于华釜山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落，但这个小村落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风光秀美，左有花釜，右有栖霞，一水萦迴，夹两山而出，山多古树，水多碧蓝，涧多黄花，有诗为证：“我生偏有耽山癖，日日临檐当画看。”外婆生于斯，最后亦长眠于斯。

外婆生于战乱，她的生命就像华釜山脚下的其他村民一样，朴素而平凡。生逢乱世，外婆一生坎坷多磨，饱经风霜，但这反而孕育了她坚韧刚强的性格，她美丽、聪慧、敢当。

日寇进犯、盗匪蜂起时，曾祖父放弃了在国民党交通部的要职，回乡在华釜山脚创立了日新中学，为永康教育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外婆便是在曾祖父的日新中学念书的，那时女子读书实在少见，特别是在乡下。外婆秉承曾祖父的天赋，聪颖过人，因此，外婆虽是个农妇，却很有文化。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外婆背《三字经》《百家姓》，听她讲岳飞、隋唐演义等历史故事，听她讲宝玉、黛玉的凄婉爱情。外婆讲故事时常常边讲边唱，配以表情、手势，让人记忆深刻、经久不忘。她演阿庆嫂，把阿庆嫂的大智大勇、凛然正气演得淋漓尽致。小学一年级时，我也演了一次阿庆嫂，虽然稚嫩，但大人们都夸我有外婆的气韵，这让我沾沾自喜了好长一段时间。

上小学时，要经过一片生产队的桃林，在桃子成熟的季节，我会有意无意地在树底下多逗留一会，为的是等有桃子落下来，能捡一个解解馋。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即便是一个掉在地上的桃子，也是我的美味佳肴。有好事者把状告到了外婆那里，说我偷桃子。一放学，我就见平日里慈祥的外婆铁青着脸，让我面壁思过，并罚我不准吃晚饭，尽管我没偷桃子。外婆告诫我：人要慎独，即使是掉在地上的桃子也不能捡，那是集体的东西，你想吃，再贵，再穷，外婆也会买给你吃。做人要表里如一，严守本分，不做不道德的事，不贪便宜，这才是君子之道。那一夜，我虽懵懵懂懂地站了很久，但似乎懂了很多做人的道理……

外婆很爱读书，常在田间劳作之余与我一起读书。最深刻的是我们每晚都要读一则《论语》，外婆说《论语》是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教育家孔子的言论，古人有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说法，她告诉我，为人要“多思”“多想”“多听”“多看”“谨言”“慎行”……虽然那时我似懂非懂，但我知道外婆是在教我做人的道理：要正直磊落、重視个人修养。时至今日，“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犹在耳旁！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外婆热爱生命，她期望生命的永恒，希望生命之树长青。然而，病魔无情地夺走了她短暂的生命。在那个秋风萧瑟的夜晚，外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依恋，闭上了眼睛，留给我的是无尽的思念。

如今，外婆亲手种下的枇杷树已经枝繁叶茂，听风吹过枇杷叶的声音，酸甜的味道还在齿间萦绕。

春草年年绿，问伊归不归？草儿低语：柳弄春柔，动离忧，便作浅溪都是泪，人不见，水空流。

漫步涧边，耳畔鸟啼，环目群峰，澹澹心，更贻情。谷雨独自吟，隐野不见君。

抚摩涧边的“乾八古里”四个字，您的朴素的话语，犹如乾八古里磐石边的潺潺流水声，永不停息，那是我得用一辈子才能读懂的书。

外婆的“澎湖湾”虽然没有椰林缀夕阳、没有海浪和沙滩，但有灿烂的阳光照我一路前行……

今天，我要把“澎湖湾”的故事说给孩子们听，把一辈子才能读懂的书读给孩子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