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首先,农村的生活,不是掰几个玉米就能过日子的。我是在农村长大的,深深地知道这一点。认为一分耕耘就一定会换来一分收获,那仅仅是千百年来农民的美好愿景。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油菜长势喜人,颗粒饱满,可是正待收获时,一场过早到来的暴风雨把油菜籽全部打落在地里……一家人坐在田边哭了很久。在我幼小的记忆中,面对天灾、人祸的无奈与无力,才是农村生活的真实。
其次,节目中很少见到农民,即便有,也是一个多次串场、只知道挠着头懵懵笑的小李。在这里,向往的农村是一个没有农民的农村。一个没有农民的农村,怎么能叫农村?
城乡之间的彼此想象是双重的。三十多年来,农村人,从小就被教育长大后一定要到城里去,那里充满机遇,可以实现梦想,代表着先进和现代。反过来,城里人则觉得农村是山清水秀、田园牧歌、亲近自然的诗意栖息之所。
这个想象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农村人来到城市把城市建设得更美好,这同时意味着城乡差距的拉大,将自己置于“留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家乡”的困境。而来到农村的城里人,要么是将农村视为落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改造它、发展它;要么是农村的生态性、差异性、神秘性为城市精英提供了消费的可能,满足了他们的好奇与同情。不管怎样,处于弱势被动地位的总是农民和农村。
但农民是有主体性的,他们绝不是惛懵愚昧。他们曾经与工人阶级一起创造了伟大的人民共和国。
作为知识分子,我们要反思的是,当代为什么我们听不到农民的声音了?为什么电视屏幕上充斥着精英们对农民的“他者化”的想象?甚至是春节返乡体中各种丑化和异化的“假新闻”?他们还有没有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和梦想?
农民不是没有书写,也不是没有表达,只是他们不是用文字书写,他们用自己的实践、用行动书写了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因为对农村衰落的体会,没有谁比农民更深切;对重建农村美好家园的欲望,没有谁比农民更为强烈;至于农村文化复兴的途径,也没有谁比农民更了解农村的历史、当下与未来的各种资源。农民才是农村的主人和文化的主体。只是农民无法和知识分子、政界要员、商业大腕在公共媒体平台上平等地分享话语权。
然而,他们用自己的行为和实践,正在告诉世界另一种可能性。我们听不到,并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表达,而是因为我们没有倾听。知识分子要做的就是,在历史、社会和文化“幽微暗淡”的角落中,倾听农民“史诗般的表达”。用自己的方式把农民的声音带回到媒体叙事中来,从而打破乡村叙事的妖魔化、污名化和浪漫化;并发掘其中潜藏的、日常的、人民的实践性能量,最大限度地设法提煉出更多的“正面性”和“价值感”。
(选自《光明日报》2017年2月18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