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里
母亲以及几个阿姨,都是在我的建议下使用微信的。接触微信之初,她们都觉得微信真是个好东西,原本她们接触信息的渠道只有电视、报纸,有了微信之后,她们可以更便捷地获取信息以及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系。可时间一久,我发现她们越来越容易焦虑了。公众号和朋友圈里各类负面新闻令她们胆战心惊:什么食物和什么食物会相克,哪里小孩光天化日之下被抢了,哪里发生了抢劫,哪里发生了惨烈的交通事故……一看到这样的新闻,她们立即转发给我,并开启千叮万嘱模式……
风险社会
现代风险是“人造风险”或“文明的风险”,它是人类发展、特别是科技进步造成的。
首先应该看到的是,无论微信是否存在,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本就是一个可能令人焦虑的风险社会。
德国社会学家贝克在《风险社会》中提出,在后工业化时代,人类正步入“风险社会”。随着人类知识的增长、科技的进步以及工业发展模式的现代化,人们在享受现代化成果的同时,也将面临其产生的种种风险。
与传统地震、洪涝干旱、饥荒等自然风险不同,现代风险是“人造风险”或“文明的风险”,它是人类发展、特别是科技进步造成的。比如:因为科技进步了,所以有了地沟油、三聚氰胺;因为城市的扩张与发展,所以人工渣土在城市中堆积,危险化工物品在港口储存;因为工业的急剧发展和人们对物质生活要求的提高,大量的燃煤燃油带来了严重的雾霾。
无论古今中外,似乎没有哪一代像当今中国这样,在短短数十年间横跨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等数个反差巨大的社会形态,浓缩了西方国家几百年的现代化历程。转型期的中国比发达国家面临着更加多元复杂的风险。
风险敏感度
许多人可能把异常当平常,把风险当日常,他们的风险敏感度也会由此加剧。
风险敏感度,就是对风险的感知能力。很显然,即便身处风险社会,但如果一个人足不出户、从不接受来自外部的讯息,那他能够感知到的风险也为零。
反之,如果一个人成天接触的都是关于风险的新闻,那即便他的环境是安全的,他的风险敏感度也会不断增强,甚至可能产生这样的错觉:不幸随时都将发生。他的焦虑感和不安感自然尤为强烈。
比如每次发生电梯事故,舆论可能都会铺天盖地报道,这难免给人一种感觉:电梯很不安全。但事实上,从数据上看,电梯应该是所有的“交通工具”里最安全的一种。
再比如,某媒体曾推送了疫苗不良反应的图集,触目惊心,许多家长纷纷表示不带孩子打疫苗了。可实际上,疫苗的不良发生率极低,比如某类疫苗是二十五万分之一,反之,不打疫苗的风险发生率更高……
手机互联网时代,成千上万的自媒体涌现,人们接触到的信息更多、更广、更杂。迎合人性劣根性或弱点的新闻,往往能够获得更高的关注度和更多的点击量。“不看就没了”“震驚了”“出事了”“教你几招”“删前速看”等标题语言横扫朋友圈,而统计数据显示,各种负面新闻和谣言往往获得最广泛的传播。
很多人不理解新闻的特征。新闻中的事件往往是反常的,就像那句耳熟能详的谚语说的,“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每天无数人平平安安上下电梯,平平安安开车回家,每天也有无数个孩子平平安安地接种疫苗,但这些不会成为新闻,因为它们是常态。相反,那些小概率的、异常的情形才会成为新闻。但由于对于新闻规律的无知,许多人可能就把异常当平常,把风险当日常,他们的风险敏感度也会由此加剧。
越切己越焦虑
自己与当事人越相近、越相像的,人们由此产生的不安全感会越强烈。
有部电影叫《卢旺达饭店》,讲述的是1994年的卢旺达大屠杀,100天时间里,100万人惨遭屠杀,但世界默不作声。就像电影中一名西方记者所说:“我把这些画面送到全世界,他们会叫‘噢,好可怕啊,然后他们将继续吃晚饭。”
其实,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看似和平的世界里,在我们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太多灾难在发生。比如难民潮、叙利亚冲突等。然而,这些可怕的灾难,对于处于和平环境中的我们,其实就像记者所说,“好可怕啊”,然后继续吃晚饭,很多人并没有因此感到威胁或不安全感。
相反,如果你是一名母亲,看到小孩在小区走失的新闻,你轻易就感到焦虑;如果你无辣不欢,看到吃辣容易得肠胃癌的假新闻,你可能就会后悔自己以前没有管住嘴……
发生在远方的真实死亡我们可能漠不关心,但在身边看上去更遥远的不幸我们却能感同身受,这就是切己性。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G·W·奥尔波特和L·波斯特曼于1947年在《谣言心理学》中提出了一个著名的谣言传播公式:谣言流通量=问题严重性×证据暧昧性。套用下这个公式,人们的焦虑感=问题重要性×切己性。问题越重要——比如关切到个人或家人生命财产安全,越切己——自己与当事人越相近、越相像的,人们由此产生的不安全感会越强烈。
因此,很多人焦虑,并非是不明白电梯发生严重事故的概率很低,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风险落到自己亲人头上,那就是100%的不幸。因此,纵然是极低的概率,也是不可容忍的。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又须对人们的“负面新闻焦虑症”抱以“理解之同情”。
如何不焦虑
每个人既是信息的传递者,也是接收者,提升个体的信息素养,本质上就在于扮演好这两个角色。
那谁来消除我们的“负面新闻焦虑症”呢?
这一方面需要政府为我们提供更可靠的公共服务和公共产品,比如更清新的空气、更安全的食品、更有效的监管、更健全的社会保障。另一方面,也离不开每一个个体信息素养的提升。
其实,很多焦虑的发生,源于我们把少数当普遍,把偶然当必然,自己吓到自己。还有一种情况是,我们被许多新闻吓得不轻,并认为自己生活的世界“步步惊心”,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新闻”,都是虚假的,是胡编乱造的。比如微信上的各种耸人听闻的谣言和各种养生文章,轻信这些假新闻而产生的焦虑完全是杞人忧天。
这就足见提升个人信息素养的重要性。置身于信息网络,每个人既是信息的传递者,也是接收者,提升个体的信息素养,本质上就在于扮演好这两个角色。作为信息传递者,我们应该明白公共空间的“公共责任”,切记“有表达就有责任,有自由就有担当,有言论就有边界”,多一些自律,不随便传播任何没有经过证实的信息,不传播谣言,不扩大恐慌。
而作为信息的接收者,我们应提升个体辨别信息的能力,看到新闻时不妨先问这六点:
1.我碰到的是什么新闻内容?
2.我得到的信息是完整的吗?假如不完整,缺少了什么?
3.信息源是谁/什么?我为什么要相信他们?
4.提供了什么证据?是怎样检验或核实的?
5.其他可能性解释或理解是什么?
6.我有必要知道这些信息吗?
如此,我们才能不被各种假新闻和标题党牵着鼻子走,才不会轻易堕入营销号的圈套,不会因为不必要的焦虑而影响了生活的幸福感。
(摘自《南风窗》201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