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沈从文湘西小说织梦的艺术效果

2017-06-21 10:48黄巨龙
名作欣赏·中旬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艺术效果抒情沈从文

摘 要:沈从文在湘西小说创作中把织梦与抒情很好地结合起来,以织梦寄寓自己的理想追求、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禮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编织出一幕幕亦真亦幻的美丽梦境,谱写出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田园牧歌,用“心与梦”构筑了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湘西世界”,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给读者以美的享受。

关键词:沈从文 湘西小说 织梦 抒情 艺术效果

中国现代诗化小说家废名明确提出“文学是梦”的文学观。他在创作笔谈《说梦》一文中指出:“著作者当动笔的时候,是不能料想到他将成功一个什么。字与字,句与句,互相生长,有如梦之不可捉摸。然而,一个人只能做他自己的梦,所以,虽是无心,却是有因。结果,我们面对他,不免是梦梦。但依然是真实。”①废名并强调,“创作的时候应该就是‘反刍。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梦。是梦,所以与当初的实生活隔了模糊的界。艺术家的成功也就在这里。”②废名不仅积极提倡写梦,而且是在小说创作时潜心写梦的现代作家。他的乡土小说描绘的是“梦中田园”,大都是“梦忆”,尤其是他花费十年时间写成的长篇小说《桥》,可以说是一个“白日梦”,被我国现当代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誉为“破天荒”的作品。沈从文师承废名,受废名“文学是梦”的文学观影响较大,但他没有全部接受“文学是梦”的观点。沈从文在《短篇小说》一文中强调:“把小说看成‘用文字很恰当记录下来的人事。因为既然是人事,就容许包含了两个部分:一是社会现象,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一是梦的现象,便是说人的心或意识的单独种种活动。单是第一部分容易成为日常报纸记事,单是第二部分又容易成为诗歌。必须把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用语言文字来好好装饰剪裁,处理得极其恰当,才可望成为一个小说。”③可见,沈从文的小说创作观是:“人事和梦两种成分相混合。”沈从文也是积极提倡写梦和潜心写梦的现代作家。无论是湘西小说,还是都市小说,抑或是神话故事改编成的小说都有或多或少的梦境、梦幻描写。据沈从文研究者詹鹏万粗略统计,在花城出版社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联合出版的《沈从文文集》中,有四十多篇小说出现了一百四十多处梦境、梦幻描写。在这些小说中,沈从文织梦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以做梦的时间划分有“白日梦”和“黑夜梦”;以做梦的对象划分有“人物梦”和“动物梦”;以叙梦者所描绘的梦是否真实划分有“真梦”和“假梦”;以做梦的描写字数多少划分有“长梦”和“短梦”;以做梦者是否进入睡眠状态划分有“睡梦”和“醒梦”;以做梦内容的好坏划分有“好梦”和“噩梦”,等等。沈从文在湘西小说创作中把织梦与抒情巧妙地结合起来,以织梦寄寓自己的理想追求、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的蒙昧的悲悯,编织出一幕幕亦真亦幻的美丽梦境,谱写出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田园牧歌,用“心与梦”构筑了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湘西世界”,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给读者以美的享受。本文以《边城》《三三》《萧萧》《一个女人》《牛》《道师与道场》《静》《夜的空间》《巧秀与冬生》等小说为例,探讨沈从文湘西小说的梦幻抒情及其艺术效果。

一、以“梦”寄寓作者的理想追求

沈从文在文学创作中的织梦情结除受其老师废名影响之外,还受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1923年夏,沈从文从湘西来到北京之后,有机会接触到弗洛伊德的学说。瑞典作家汉森先生在访问沈从文时问:“我看过马悦然先生一篇文章,说您1929年就接触到了弗罗(洛)伊德的学说,是怎样接触到的?”沈从文回答道:“我一个亲戚(沈从文表弟夏云,笔者注)在燕京大学心理系做助教,他介绍的。是1924或1925年。”④可见,沈从文在1924或1925年期间就接触到弗洛伊德的学说。弗洛伊德的学说主要包括精神分析学说、心理学理论、释梦理论等。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一文中指出:“梦是一个充满含义的心理抒为,它的动力始终是一种渴望满足的愿望”,“梦因愿望而起,梦的内容即在于表示这个愿望。梦不仅使一个思想有表示的机会,而且借幻觉经验的方式,以表示愿望的满足。”沈从文运用弗氏的释梦理论,在湘西小说创作中,通过织梦方法创造了一个平常人看不见的“梦幻的湘西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寄寓着他对读书理想、生活理想、爱情理想和文学理想的憧憬,对人性美的倾心,对民族美好未来的深情向往。

沈从文在《水云——我怎样创造故事,故事怎样创造我》一文中宣称:“有人用文字写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⑤沈从文所说的“梦”包含作品中人物的梦和作者自己的梦。《边城》第十四章开头,翠翠做了一个“顶美顶甜”的梦:“翠翠不能忘记祖父所说的事情,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的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窜过悬崖半腰——去作什么呢?摘虎耳草!”⑥《边城》第十五章结尾处写道:“祖父唱了十个歌,翠翠傍在祖父身边,闭着眼睛听下去,等到祖父不做声时,翠翠自言自语说:‘我又摘了一把虎耳草了。祖父所唱的歌便是那晚上听来的歌。”⑦沈从文通过编织“翠翠摘虎耳草的梦”,营造出如痴如醉的“理想爱情”之梦。值得一提的是《边城》女主人翁翠翠是沈从文新媳妇张兆和的化身,是沈从文心中美丽的女神。关于“翠翠”的原型沈从文共提到过三个:一是“从一年前在青岛崂山北九水旁见到一个乡村女子,取得生活的必然”;二是“用身边新妇(沈从文的新婚媳妇:张兆和)作范本,取得性格上的朴素式样”;三是辰州河街绒线铺中的那个白脸俊俏的女子。⑧可见,“翠翠”的形象是三个女子综合而成的,翠翠这个人物是虚构的。虽然张兆和的身份、家庭和命运等与“翠翠”相去甚远,但是她的肤色和性情与“翠翠”十分相近。沈从文在《边城》中写道:“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的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的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⑨由此可见,“翠翠”的肤色和性情方面与张兆和宛如一人。

从整体上看,《边城》本身就是沈从文的一个“美梦”,是他追求的“文学理想”之梦、“优美,健康,自然”的人性之梦;“翠翠”更是沈从文的一个“美梦”,“翠翠”的“爱情”之梦,就是作者追求的“理想爱情”之梦。沈从文在写作《边城》时的一段话可以证明:“每天大清早,就在院中一个红木八条腿小小方桌上,放下一叠白纸,一面让细碎阳光洒在之上,一面将我某种受压抑的梦写在纸上。”⑩他在《习作选集代序》一文中也明确指出:“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11}同时,他进一步强调,在《边城》中,“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2}。

在《萧萧》中,童养媳萧萧听祖父说“女学生”趣事后,“做梦也常常梦到女学生,且梦到同这些人并排走路。仿佛也坐过那种自己会走路的匣子(汽车——笔者注),她又觉得这匣子并不比自己跑路更快。在梦中那匣子的形体同谷仓差不多,里面有小小灰色老鼠,眼珠子红红的。”{13}在乡下环境中,萧萧的“女学生梦”不仅没有实现,而且依旧生活在旧的生活惯性之中。萧萧的“女学生梦”,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是沈从文从湘西来北京的“求学之梦”。此外,在《三三》中,“三三”的“都市梦”,也是沈从文自己的“都市梦”。

在湘西小说中,沈从文不但为人物织梦,而且还采用拟人的修辞手法为动物织梦,寄寓自己的理想追求,这不能不说沈从文比他的老师废名更胜一筹。《牛》中,沈从文不仅为大牛伯织梦,还为小公牛织梦。大牛伯与小公牛的关系如同“父子”关系。有一天,大牛伯与小公牛为一点小事生气,用木榔槌打了小公牛后脚一下,由于在气头上,用力不知轻重,把小公牛的后脚打伤了,一瘸一拐,干农活很吃力。大牛伯很后悔,也很着急,真心渴望小公牛明天能痊愈,他想向小公牛认错,却说不出话来。小公牛很有灵性,知道主人的心思。于是,小公牛做了一个好梦:“梦到它能拖三具犁铧飞跑,上山下田,犁所到处土地翻起如波浪。主人正站在耕过的田里,膝以下全被松土所掩,张口大笑。”{14}与此同时,大牛伯也做了一个“丰收梦”:“他正梦到用四床大晒谷簟铺在坪里,晒簟上新荞堆高如小山,抓了一把褐色荞子向太阳下照,荞子在手上闪放乌金光泽。那荞子就是今年的收成,放在坪里过斛上仓,竹筹码还是从甲长处借来的,一大捆丢到地下,哗的响了一声。而那参与这收成的功臣——那只小牛,两角间就披了红,站在身边……”{15}当小公牛后脚痊愈后,他们估计大约还有两天就可以完成农事时,两位又同时做着“快乐幸福梦”,尤其是大牛伯做的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因为他梦到牛栏里有四只牛,有两只是花牛,生长得似乎比伙计(指小公牛)更其体面。”{16}这些梦境都寄寓着作者对中国乡村农民美好未来的深情向往。

二、以“梦”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動

弗洛伊德的学说提出了“意识”“前意识”“潜意识(亦称下意识)”“本我”“自我”“超我”“心理防卫机制”等一系列概念。弗氏对潜意识做了形象的解释:人的主要存在被看作是潜意识的存在,犹如一座冰山,意识只是露出水面的一角,潜意识则是水下部分。弗洛伊德潜意识心理描写是以“病人”为对象,描写的是病态心理。沈从文对弗洛伊德的学说情有独钟,早期小说中就出现了“下意识”等术语,他在小说《用A字记录下来的事》中写道:“为了嘘的一声,他了解他便成了这绅士的敌人,头上有绅士加给的侮辱与憎恶。也许是下意识中种下一点怯懦种子吧,虽想用故意持久不下的行为来反抗的他,仍然是颓然的坐下来。”{17}但他并没有走向弗洛伊德主义,他不仅对都市病态人性进行潜意识心理描写,如《八骏图》《绅士的太太》等作品,而且对湘西世界健全人性也进行了潜意识的心理描写,如《边城》《三三》《道师与道场》等作品。可见,沈从文对弗氏学说不仅借鉴,而且超越。

沈从文对弗氏学说中梦幻和心理的关系有着正确的认识和独特的理解,故能在湘西小说中很好地采用织梦的方法刻画人物心理活动,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沈从文在《边城》中为翠翠和老船夫编织“白日梦”来刻画他们的心理活动。所谓“白日梦”是指清醒时的脑内所产生的幻想及影像。发“白日梦”通常涉及一连串的思考,令发“白日梦”者暂时完全脱离与周遭有关的事,只集中于幻想中。主要表现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想入非非”“神不守舍”,旁观者看起来就像呆呆地望向远处,只有突然刺激,才能令发“白日梦”者返回现实。在《边城》中,当翠翠明白了托人来做媒的是大老而不是二老时,“翠翠感觉着,望着,听着,同时也思索着:‘爷爷今年七十岁……三年六个月的歌——谁送那只白鸭子呢?……得碾坊的好运气,碾子得谁更是好运气?……”{18}后来,翠翠企图“坐船下桃源县过洞庭湖,让爷爷满城打锣去叫”她,“点了灯笼火把去找”她的放肆想象,这些都是沈从文为翠翠编织的“白日梦”,细腻地刻画了翠翠婚姻受挫后的心理活动。此外,老船夫“在空雾里望见了十五年前翠翠的母亲”的幻觉,也属于“白日梦”的范畴。女儿之死是老船夫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现在翠翠又到了其母亲当年的年龄,老船夫心理怎么不担忧外孙女的命运呢?

在《三三》中,沈从文精心为三三母女编织“午寐梦”“夜寐梦”和“白日梦”来刻画她们向往城里生活的心理活动。三三母女住在依山傍水的杨家碾坊里,过着平静温馨的日子。三三如一般孩子一样,换几回新衣,过几回节,看几回狮子龙灯,就长大成会发梦的少女(十五岁)。夏天的一个黄昏,三三在杨家碾坊的溪边,遇见一个从城里来乡下养病的白脸男人,并在管事先生与白脸男人的谈话中和母亲的走访中得知城里人、白脸男人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后,引发了三三对白脸男人的爱慕和对城里生活的期待。三三在午寐时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让母亲听后笑了半天。沈从文用1002个字(含标点符号)详细地描写了三三的“午寐梦”,既生动形象地塑造了三三天真无邪、活泼可爱、任性霸道的性格,又刻画了三三对白脸男人爱慕和向往城里生活的心理活动。一篇短篇小说,用一千多个字来描写一个梦境实属罕见,足以证明沈从文的织梦情结。如果说三三的“午寐梦”只是个人行为的话,那么,三三母女在同一个晚上做的同样的“都市梦”则是集体行为了,真可谓“母女同心”!当三三母女俩与城里的白脸男人和白帽子女人几次交往后,碾坊里有点不同过去的样子,母女俩关于“城里”的话题就渐渐多了,对城里的想象自然更加丰富,对城里生活的向往也就更加迫切。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有时候两人都说到前一晚上梦中去过的城里,看到大衙门大庙的情形,三三总以为母亲到的是一个城里,她自己所到的又是一个城市。”{19}而且,母女俩“夜寐梦”中的城里是各自熟悉的、主观想象的产物。我们看到“三三所到的城里一定比母亲那个还远一点,因为母亲凡是梦到城里时,总以为比团总本乡堡子差不多,只不过大了一点,却并不很大。三三因为听到那白帽子女人说过,一个城里看护至少就有两百,所以她梦到的就是两百个白帽子女人的城里!”{20}母女俩暗恋城里生活,又不敢当众表露,却在各自的睡梦中尽情驰骋。如果说三三渴望城里生活的“午寐梦”和“夜寐梦”还比较朦胧,那么,母亲做的“白日梦”就比较“放肆”了。有一天早上,三三和母亲一起向大寨走去,在途中母亲“零零碎碎就记起一些属于别人的印象来了……一顶凤冠,用珠子穿好的,搁到谁的头上?二十抬贺礼,金锁金鱼,这是谁?……床上撒满了花,同百果、莲子、枣子,这是谁?……那三三是不是城里人?……”{21}三三的母亲“若不是滑了一下,向前一窜,这梦还不知如何放肆做下去”{22}。这一连串的美梦,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三三母女向往城里生活的心理活动。

《道师与道场》中“师兄”比他的师弟王贵多念了二十来年的经,平日一本正经,道貌岸然,俨然是一个虔诚的宗教徒,对师弟王贵与店主的女儿相好,一直看不惯,甚至到了“决不能忍受”的地步。然而,这位“仁兄”喝醉酒后,做了四个奇离古怪的梦,一改平日的形象,让人刮目相看。下面简单分析这四个梦境是如何刻画“师兄”的心理活动过程的。

第一个梦境:“在梦里,这师兄梦到同人上山赶野猪,深黄色长獠牙的老野猪向大道上冲去,迅速像一支飞空的箭,自己却持定手板宽刃口的短矛,站立在路旁,飞矛把它掷到野猪身上去,看到带了矛的野猪向茶林里跑去。”{23}这个梦境“师兄”变成强悍、勇猛的狩猎勇士,说明“师兄”已摆脱经书约束,回归到弗洛伊德理论中所说的“本我”。“本我”(英文:id;拉丁字:it;原德文:Es)是在潜意识形态下,最为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生气、性欲等,遵循快乐原则。在沈从文看来,“本我”就是他经常所说的“自然人性”。

第二个梦境:“他又梦到在大滩上泅水,滩水如打雷,浪如大公牛起伏来去,自己狎浪下滩,脚下还能踹鱼类。”{24}这个梦境中,无论是作为主体的师兄,还是作为客体的大浪、大公牛、鱼类等都构成弗洛伊德学说中性冲动行为的意象,说明师兄的“本我”能量增大,即师兄的“自然人性”进一步显现,且有挑战“超我”的冲动。在弗洛伊德的学说中,“超我”(super-ego)是人格结构中的管制者,遵循完美原则,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弗氏进一步解析,“超我”是父亲形象与文化规范的符号内化,由于对客体的冲突,“超我”倾向于站在“本我”的原始渴望的反对立场,而对“自我”带有侵略性。“自我”(ego)是指个人有意识的部分和人格的心理组成部分,遵循现实原则。弗洛伊德认为“自我”是人格的执行者。“本我”“自我”“超我”构成了人的完整的人格。人的一切心理活动都可以从他们之间的联系中得到合理的解释,“自我”是永久存在的,而“超我”和“本我”又几乎是永久对立的,若“本我”和“超我”之间发生冲突(或矛盾),就需要“自我”进行调节。若个人承受的来自“本我”“超我”和外界压力过大而产生焦虑时,“自我”就会帮助启动防御机制。防御机制有:压抑、否认、退行、阻止、抵消、投射、升华,等等。

第三个梦境:“他又梦到做水陆大道场,有一百零八和尚……有真狮真豹在坛边护法,有中国各处神仙的惠临……神仙中也有穿极时髦服装的女子,一共四五个。他望到女神仙之一发愣,且仿佛明白这是做梦,不妨稍稍撒野……他于是向女神仙扯谎,请她到后坛去看一种法宝……谁知一到后坛,却完全是荒坟,他明白是神仙生了气,两脚一抖,他醒了。”{25}这个梦境说明“师兄”的“本我”能量进一步增大,明显有性欲行为,但由于“自我”帮助启动防御机制——阻止,导致“师兄”的性欲行为失败。也即说明“本我”能量尚未战胜“自我”和“超我”。“超我”仍然压抑着“本我”能量的彻底宣泄。若据弗洛伊德的解释,则是人受到道德规范的制约,愿望无法获得满足。

第四个梦境:“他又梦到……比念经还须耐心,比跳舞还费气力,到后是他流了汗。”{26}这个梦境表明:“师兄”的“本我”的力量已强大到无法再被压制,战胜了“自我”和“超我”,欲望得到实现,即“师兄”性爱欲望获得满足,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梦是欲望的满足”。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梦中显真情。”沈从文深谙其中之味,运用弗洛伊德相关理论,通过编织“师兄” 喝醉酒后的“四个梦境”,细腻地刻画“师兄”长期受压抑的自然性欲如何宣泄的心理活动过程,深深地表达了沈从文对健康优美的自然人的礼赞。台湾学者赖玲华说:“在沈从文所有揭示心理活动的梦描写中,‘弗洛伊德味最浓的应是《道师与道场》。”{27}笔者认同此看法。

此外,在《牛》中,小公牛与主人心有灵犀一点通。有一天中午,主人让它养息一会,“它到后躺在斜坡下坪中睡了,它被太阳晒着”,非常舒服地做了一个“最光荣的好梦”:“梦到大爹穿新衣,它自己则角上缠红布,两个大步地从迎春的大寨里走出,预备回家。”{28}沈从文为小公牛编织的“午寐梦”颇具诗情画意,间接刻画了大牛伯盼望小公牛“明天就会全好了”的心理。

三、以“梦”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

沈从文深谙写梦与人物性格塑造的妙处,在小说创作中,不仅用织梦的方法来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而且还用此法来塑造人物的性格特征。在《边城》中,沈从文为妓女编织了三种类型的梦:其一,妇人“情感真挚痴到无可形容,男子过了约定时间不回来,做梦时,就总常常梦船拢了岸,一个人摇摇荡荡的从船跳板到了岸上,直向身边跑来”。其二,“或日中有了疑心,则梦里必见男子在桅上向另一方面唱歌,却不理会自己。性格弱一点儿的,接着就在梦里投河吞鸦片烟”。其三,“性格强一点儿的便手执菜刀,直向那水手奔去”{29}。展示出妓女“重情重义,守信自约”的性格特征,在沈从文看来,“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30}。再如沈从文在《边城》中通过翠翠端午节清晨守渡口时做的“白日梦”塑造老船夫的性格。《边城》第八章中写道:“雨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翠翠在船上无事可做时,便算着老船夫的行程。她知道他这一去应到什么地方碰到什么人,谈些什么话……她完全如同眼见到的那么明明白白。她又知道祖父的脾气……倘若有人当时就想喝一口祖父葫芦中的酒,这老船夫也从不吝啬……酒在这种情形下少起来了,就又跑到原来铺上去,加满为止。翠翠且知道祖父还会到码头上去同刚拢岸一天两天的上水船水手谈谈话……水手们从小坛中抓出一把红枣,递给老船夫……这红枣便成为祖父与翠翠和解的东西。祖父一到河街且一定有许多铺子上商人送他粽子与其他东西,作为对这个忠于职守的划船人的一点敬意……翠翠还知道祖父必到河街上顺顺家里去。”{31}在此,沈从文不惜血本,用923字的篇幅,通过翠翠的幻觉,细腻地塑造出老船夫心地善良、待人热情、忠于职守、略带迂腐的性格特征。其实,翠翠的“白日梦”就是沈从文自己的“白日梦”。因为老船夫的原型是沈从文到北平半年住西城时,曾借两百铜子给他度过了一个年关的摇铃铛串街卖煤油的老头子。沈从文在《一个人的自白》中透露了这个秘密,他说:“到平半年唯一古道有情陌生的帮助,还是住西城时一个每到黄昏即摇铃铛串街卖煤油的老头子。因为买油熟悉,过年时借过我两百铜子,度过了一个年关。这就是《边城》的老祖父,我让他为人服务渡了五十年船。并把他的那点善良好意,扩大到我的作品中,并且还扩大到我此后生命中,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年青人,一切都作的十分自然的原因。凡是曾经在我作品中那只渡船上,稍稍歇过一回脚,把生命由彼到此的,都一定间接得到了一点助力。溯源而上,会发现两百铜子即影响到多少人生命情感这么深。生命的连续性和传染性,实在惊人。但这么一种发展,自然不会是普通人所理解了。”{32}这是沈从文于1949年2月在“精神失常”的情況下写的一段文字,至情至性,对我们准确理解沈从文的作品会有极大的帮助。

在《一个女人》中,沈从文为三翠十三岁时编织的梦,全是小时候做女儿的趣事:“在溪里捉鱼,到山上拾菌子,到田里捡禾线,到菜园里放风筝。”{33}凸显三翠天真活泼的性格特征。《萧萧》中的萧萧家境悲惨,命运不济,她没有母亲,从小寄养到伯父种田的庄子上,十二岁时便做了比她少十来岁丈夫的小媳妇。她除了照料小丈夫外,还要为家中做点杂事。虽然如此,沈从文仍然为萧萧编织了很有趣的梦:“梦到后门角落或别的什么地方捡到大把大把铜钱,吃好东西,爬树,自己变成鱼到水中各处溜,或一时仿佛身子很小很轻,飞到天上众星中,没有一个人,只是一片云,一片金光。”{34}梦境欢欣而自由,萧萧天真乐观的性格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此外,《三三》中“三三”童年的梦,“梦到大鱼从水里跃起来吃鸭子”,也展示出“三三”天真活泼的性格特征。

总之,沈从文常常为笔下小人物的人生场景,编织各式各样的梦来塑造他们的性格特征,收到极佳的艺术效果。

四、以“梦”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

沈从文在文学创作中能够正确处理“梦境”和“现实”的关系。在沈从文看来,“创作不是描写‘眼见的状态,是当前‘一切官能的感觉的回忆。因为有生活各方面的认识,才能有动人的作品产生”{35}。沈从文的老师废名也认为:“文学有两种技巧:一是写实的,既是照相式的,要把当时的真实经验生动地表现出来,而每个经验都是特殊的,具体的,因此比较困难;另一种是回忆式的……这类诗比较容易懂些。”{36}而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说得更加直接:“我认为小说就是回忆。必须把热腾腾的生活熟悉得像童年往事一样,生活和作者的感情都经过反复沉淀,除净火气,特别是除净感伤主义,这样才能形成小说。”{37}由此可以看出,他们都认为文学作品不能是对现实生活的照搬,而且必须是经过沉淀后的“回忆”。既然是“回忆”,就必须对发生过的事情进行过滤、沉淀,并根据创作需要加进一些理想化的东西,这一过程就是“写梦”,或叫“造梦”,抑或叫“织梦”。沈从文在小说创作中自觉遵循“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创作原则,通过织梦的方法来折射现实的人生悲苦,折射湘西人生的种种。

沈从文的《一个女人》便是这方面的佳作。小说的主人公叫三翠,原是一个勤劳、能干、善良、质朴、乐观的湘西少女,沈从文满怀悲悯的心情为三翠精心编织了三个梦境来折射她的人生悲苦。

第一个梦境出现在三翠十三岁刚做童养媳的时候:“睡倒了,她就做梦。梦到在溪里捉鱼,到山上拾菌子,到田里捡禾线,到菜园里放风筝。那全是小时做女儿时的事的重现。日里她快乐,在梦中她也快乐的。在梦中,她把推磨的事忘掉了,把其余许多在日里做来觉得费神的事也忘掉了。有时也有为噩梦惊吓的时候,或者是见一匹牛发了疯,用角触人,或者是涨水时,满天下是水,她知道是梦,就用脚死劲抖,即刻就醒了。……虽然为梦所吓,把人闹醒,但是,看看天,窗边还是黑的不见东西,她就仍然把眼睛闭上,仍然又梦到溪里捉鱼去了。”{38}这个梦境既展示出少女时的三翠天真活泼的性格和乐观的人生态度,又凸显她现实生活的悲苦,暗暗流露出作者对三翠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

第二个梦境出现在三翠二十岁的时候。“她近来梦到的总是雪。雪中她年纪似乎很轻,听到人说及做妇人的什么时,就屡屡偷听一会。她又常常梦见到教书先生,取皇历,讲‘关关雎鸠一章。她梦到牛栏上打鼾的那个人,还仍然是在牛栏上打鼾,大母牛在反刍的小小声音也仿佛时在耳边。还有,爹爹那和气的脸孔,爹爹的笑,完全是四年前。”{39}三翠此时的梦完全失去往日天真和快乐。据小说交代,三翠十八岁的时候家庭发生了重大变故,爹爹去世了,丈夫随了人出外县当兵去了,三翠只能依傍瘫子干妈和教书先生干爹生活了。然而,“再过两年。出门的人(三翠的丈夫)没有消息。儿子四岁。干爹死了,剩下瘫子干妈。”{40}此情此景,三翠生活的悲苦可想而知。这就难怪那么坚强的三翠,“当有时梦到这些事情,而醒来又听到远处那老水车唱歌的声音时,她想起过去,免不了也哭了。”{41}

第三个梦境出现在三翠三十岁的时候。“她梦到儿子成人,接了媳妇。她梦到那从前在牛栏上睡觉的人穿了新衣回家,做什长了。她还梦到家中仍然有一只母牛,一只小花黄牛,是那在牛栏上睡觉的人在外赚钱买得的。”她最后还“梦到抱小孩,这小孩却不是睡在牛栏上那人生的”{42}。沈从文在织梦后特别强调:“她(三翠)抱了周年的孙儿到雪地里看他人接新嫁娘花轿过身时,她年纪是三十岁。”{43}此时三翠的梦,表面看来“顶美顶甜”,其实深深蕴含着作者对三翠蒙昧生活意识的悲悯之情。我们回过头来看看三翠的人生经历:一个天真活泼的少女,十三岁时做童养媳,十五岁时生儿子,十八岁时爹爹去世,丈夫苗子出外县当兵去了,二十岁时干爹——教书先生死了,三十岁时还守着这个家。她已经守了十二年“空房”,她的儿子已生了儿子,且已周岁,还盼望着当兵丈夫“穿了新衣回家”,且“做什长了”。苗子当兵已十二年,至今杳无音信,据此推断三翠的丈夫苗子不可能回来了。三翠个中的悲苦,也许只有天晓得了。

在沈从文的湘西小说中,写梦最多而且做梦者最多的当属《夜的空间》。这篇小说是写湘西某镇江边码头的人事与梦,在这个镇上居住的人很杂,有少妇、屠户(夫)、短工、船主、船上的伙计、消防队员、地保、水保、赌徒、妓女等。这里的人,都会做以其方便的好梦。少妇做一点生活所许可的梦:“或者拾到一块值一角钱分量的煤,或者在米店随意撮了一升米。”{44}屠戶做的是肆无忌惮的奇梦:“梦到把刀飞去,砍去了一只猪脚,这猪脚比平时不同,有了知觉,逃走到浜里去了。又或者梦到被警佐拘留到衙门,一定要罚五元,理由则是因为忘了把猪蹄上的外壳除去,妨碍了公众卫生。又或者梦到一个士兵买肉,用十元的钞票,只说要肉四两,把肉得到后就拿去了,不找零,不挑剔皮骨,完全与其他时节士兵两样。”{45}短工做的梦:“大多数总不外梦到江边有一只五桅船失火这样一件事。”{46}火光照到江面,水上皆成金波,江面上浮满了漂流的货物:花纱、洋布、皮毛袍褂、成束干鱼等,任他们在忙乱中掠取。水手则做着赌博赢钱的梦,梦呓中说着“三百元”“五百元”这种平常不敢说出的数目。赌徒做着女人梦,等等。这些五光十色,奇离古怪的梦境,似乎有搞笑之嫌。其实不然,沈从文来北京之前,在湘西沅水流域生活了二十年之久,尤其是行伍期间的所见所闻,对湘西下层人民生活情状有了深刻的认识,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加上沈从文从小受古楚文化的浸染,具有“楚人”的气质,想象力丰富,观察力敏锐。沈从文别出心裁编织的不同穷人的梦境具有厚实的生活基础,是湘西底层百姓悲苦生活的艺术再现,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湘西底层百姓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情思。

五、以“梦”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

纵观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历程,不难发现:发掘人性的美质,礼赞优美健康的自然人性,批判残缺扭曲的病态人性,深究生命的奥秘,揭示生命的价值,探寻生命的庄严,进而重造人性,重造民族品德,重造国家形象,是沈从文自觉的文学选择,也是沈从文文学理想的一个基本精神向度。他在《给志在写作者》一文中说:“一个伟大作品。总是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对于当前社会黑暗的否定,以及未来光明的向往。”{47}沈从文是一个提倡和践行表现人性的作家。他在文学创作中,采用多种方法不遗余力地表现人性最真切的欲望。其中,织梦方法是沈从文在文学创作中表现人性的惯用方法之一,在湘西小说中表现尤为突出。下面以《三三》《边城》《静》《巧秀与冬生》《萧萧》《一个女人》等小说为例加以说明。

《三三》中三三的“午寐梦”内涵丰富,都市“残缺扭曲的人性”与湘西“健康优美的人性”形成鲜明的对比。下面是主人公三三梦中与管事先生、城里人的对话:

那个管事先生装作正经人样子说:“我们是来买鸡蛋的,要多少钱把多少钱。”

那个城里人,也像唱戏小生那么把手一扬,就说:“你说错了,要多少金子把多少金子。”

三三因为人家用金子恐吓她,所以说:“可是我不卖给你,不想你的钱,你搬你家大块金子来,到场上去买老鸭蛋罢。”

管事先生于是又说:“你不卖行吗?别人卖的凤凰蛋我也不稀罕。你舍不得鸡蛋为我做人情,你想想,妈妈以后写庚帖,还少得了管事先生吗?”

那城里人于是又说:“向小气的人要什么鸡蛋,不如算了罢。”

三三生气似的大声说:“就算我小气也行,我把鸡蛋喂虾米,也不卖给人,我们赌咒不羡慕别人的金子宝贝。你和别人去说金子,恐吓别人罢。”{48}

这梦境蕴含三层意思:一是指白脸城里人,虚伪、狂妄、浑身充满铜臭味,就像他的身体一样有病,人性残缺、苍白;二是指管事先生已受到病态“都市文明”的侵蚀,虚伪、狂妄、铜臭味浓,人性扭曲;三是指三三虽然家境贫寒,且暗暗向往城里生活,有被病态“都市文明”侵蚀的危险,但她骨子里仍然保存着湘西人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她抵制住金钱的诱惑,她不羡慕别人的金子宝贝,她不怕管事先生恐吓。在这里,三三充当了沈从文的“代言人”,三三的梦话就是沈从文的真情表白。

前已述及,沈从文织梦的类型多种多样,三三的“午寐梦”属于“真梦”。有时沈从文采用“假梦”来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如《边城》,翠翠的父母死后,老船夫与翠翠相依为命,老船夫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翠翠拉扯大。翠翠是老船夫的心肝宝贝,也是老船夫顽强活下来的精神支柱。当老船夫得知天保大老负气坐下水船到茨滩遇难,预测到翠翠婚事会发生波折,生活显得有点苦闷沉重之时,沈从文就为老船夫编织了一个假梦:

明明白白夜来并不做梦,早晨同翠翠说话时,那做祖父的会说:

“翠翠,翠翠,我昨晚上做了个好不怕人的梦!”

翠翠问:“什么怕人的梦?”

就装作思索梦境似的,一面细看翠翠小脸长眉毛,一面说出他另一时张着眼睛所做的好梦。不消说,那些梦原来都并不是当真怎么使人吓怕的。{49}

這“假梦”,既凸显了爷爷对外孙女慈父般的温爱和未来命运的关注,又表现了湘西下层社会家庭关系的融洽和亲密,更是礼赞以老船夫为代表的湘西人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

小说《静》中,病中的母亲捏造“假梦”安慰女儿岳珉:“珉珉我做了个好梦,梦到我们已经上了船,三等舱里人挤得不成样子。”{50}而女儿岳珉深知母亲是在安慰自己,她也用“假梦”安慰病中的母亲:“我昨晚当真梦到大船,还梦到三毛老表来接我们……今早上喜鹊叫了半天,我们算算看,今天会不会有信来。”{51}母女俩故作“乐观”,互叙“假梦”,在假的“好梦”中各自得到一丝丝的安慰。沈从文在此,用编织“假梦”的方法来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

《巧秀与冬生》中,沈从文则为“我”编织了一个亦真亦幻的“白日梦”来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当“我”听完师爷有关巧秀娘因追求个人幸福而被沉潭的悲惨故事后,心灵受到强烈的震撼,出现如下的幻觉:“我仿佛看到那只向长潭中桨去的小船,仿佛即稳坐在那只小船头,仿佛有人下了水,随后船已掉了头。……水天平静,甚么都完事了。一切东西都不怎么坚牢,只有一样东西能真实的永远存在,即从那个对生命充满热爱,却被社会带走了爱的二十三岁小寡妇一双明亮、温柔、饶恕了一切的眼睛中看出去,所看到的那一片温柔沉静的黄昏暮色,以及在暮色倏忽中,那个船桨搅碎水的云影星光。”{52}

这个梦境,既流露出作者对小寡妇——巧秀娘无比崇敬和深切悲悯之情,也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教和“魔鬼”习俗的无比憎恶,更表现出作者对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的礼赞。

此外,《萧萧》中萧萧和《一个女人》中三翠的“童年梦”、《道师与道场》中“师兄”酒醉后的“梦”等,都是礼赞健康优美的自然人性的梦境描写。

综上所述,沈从文不愧为一名织梦高手,他不仅织梦的形式多种多样,织梦的内容丰富多彩,而且将织梦与抒情巧妙结合,营造出一幕幕亦真亦幻,如诗如画的梦境。通过梦境表现生命的多方,礼赞优美健康的自然人性,表达对湘西底层百姓的温爱和对他们生命意识蒙昧的悲悯以及对封建礼教和“魔鬼”习俗的憎恶,丰富了作品的思想内涵,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提升了作品的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沈从文的文学作品值得好好学习,值得细细品味,值得深入研究。

①② 废名:《说梦》,《语丝》1927年第133期。

③ 沈从文:《短篇小说》,《沈从文全集(第16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93页。

④ 沈从文:《答瑞典友人问》,《沈从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44页。

⑤⑩ 沈从文:《水云》,《沈从文全集(第12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02页,第110—111页。

⑥⑦⑨{18}{29}{30}{31}{49} 沈从文:《边城》,《沈从文全集(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22页,第128页,第64页,第113页,第70页,第71页,第93—94页,第136—137页。

⑧ 刘洪涛:《沈从文小说新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3页。

{11}{12} 沈从文:《习作选集代序》,《沈从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页,第5页。

{13}{34} 沈从文:《萧萧》,《沈从文全集(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55—256页,第252页。

{14}{15}{16}{28} 沈从文:《牛》,《沈从文全集(第5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91页,第191页,第199页,第188页。

{17} 沈从文:《用A字记录下来的事》,《沈从文全集(第1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77页。

{19}{20}{21}{22}{48} 沈从文:《三三》,《沈从文全集(第9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页,第36页,第36页,第13页,第22—23页。

{23}{24}{25}{26} 沈从文:《道师与道场》,《沈从文全集(第5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94—295页,第294—295頁,第294—295页,第294—295页。

{27} 赖玲华:《梦里说人生——解读沈从文小说里的梦描写》,《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

{32} 沈从文:《一个人的自白》,《沈从文全集(第2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8页。

{33}{38}{39}{40}{41}{42}{43} 沈从文:《一个女人》,《沈从文全集(第4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93页,第293—294页,第305页,第304页,第306页,第306页,第306页。

{35} 沈从文:《秋之沦落·序》,《沈从文文集(第11卷)》,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11—12页。

{36} 废名:《今日文学的方向——“方向社”第一次座谈会录》,《天津〈大公报〉·星期文艺》1948年第107期。

{37} 汪曾祺:《桥边小说三篇后记》,《汪曾祺全集(第3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46页。

{44}{45}{46} 沈从文:《夜的空间》,《沈从文全集(第8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页,第5页,第5页。

{47} 沈从文:《给志在写作者》,《沈从文全集(第1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13页。

{50}{51} 沈从文:《静》,《沈从文全集(第7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25页,第255页。

{52} 沈从文:《巧秀与冬生》,《沈从文全集(第10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431—432页。

参考文献:

[1] 詹鹏万.沈从文小说中的梦[J].韶关学院学报,1988(1).

[2]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

[3] 赖玲华.梦里说人生——解读沈从文小说里的梦描写[J]. 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1).

[4] 李建中,尹玉敏.弗洛伊德:爱欲与升华[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3.

作 者:黄巨龙,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中文副教授,主要从事现代文学研究,高职教育研究,文化研究。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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