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国宝同仁堂
后来,北平的大街小巷就有一首民谣流传——“孔子拜天坛,十块变一元”,非常生动地说明了伪币贬值的情况,也反映了北平市民对日伪当局的强烈不满。通货膨胀必然引起物价上涨,1941年12月北平的粮价突然暴涨。这天,乐达义到同仁堂,看到大查柜、先生和大头们的饭竟然是窝头,不禁大怒,当时就质问管事的,“怎么给他们吃这个?”
管事的苦着脸说:“东家,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问问去,现在的玉米面都什么价了。”
“什么价?一斤玉米面不就一毛多吗?它就是翻上三倍五倍也不过五毛多。”
“好嘛,一毛多,那是前年的价了,现在的玉米面一斤都卖到一元零五了,您算算是多少倍了?”
乐达义一听也愣了,他精明一世,很少有这么发愣的时候,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两年蹿了十一倍,这玉米面的价钱成了过年放的二踢脚了。”
那几位大查柜和先生、大头也为管事的求情,“这年头,有玉米面吃就不错了,好些老百姓连这都吃不上呢!”
日伪为了腐蚀中国人民,也为了筹集侵略战争的资金,甚至不惜贩卖毒品。在日军的庇护下,毒贩们公然成立了“华北土药业公会北京分会”,大模大样地做起了毒品交易。就在大栅栏,离同仁堂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烟店。到后来,甚至连贩卖海洛因的“白面馆”也半公开地“营业”了。 日伪当局官员还经常对商家敲诈勒索,同仁堂和它斜对面的瑞蚨祥,就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对象。
日本帝国主义还大量向中国倾销药品,有什么“洋当归”、“洋川穹”等等,最有代表性的就数“仁丹”了。那时的北平和中国的许多城乡一样,到处可以见到仁丹的广告画,那个霸气十足,戴着拿破仑帽,留着两撇胡子的日本军人形象,几乎是无处不在。当时,许多中国药商为了拯救中国市场,纷纷研制新药和日本的“仁丹”对抗,诸如“诸葛行军散”“龙虎人丹”“六神丸”“七厘散”等等,都是当时颇有成效的产品。为了抢夺中国市场,日伪当局不惜用各种手段对敢于和“仁丹”抗衡的中国药商进行打压。民国初年,北京的长春堂因为开发“避瘟散”,使日本“仁丹”失去了一大块市场,日伪当局就对长春堂药铺经理狠敲竹杠,以致老百姓传说,日本鬼子逼着长春堂把前门楼子买下来。如果这些手段还不灵验,他们就会公然抓人。1942年日本宪兵队以“私通八路”的罪名将东升玉百货店的掌柜王鹤庭逮捕,虽然查无实据,也被关押了半年之久,吃了不少苦头。当时的北平有个“北平百货售品所”,就在离同仁堂不远的前门。它的原名是“国货售品所”,因为提倡和展销国货而扬名,国药也是售品所经营的项目之一。日伪当局为了打击中国的民族工商业,竟于1943年,派宪兵将这个售品所的八名职工,以“散布流言”的罪名抓走,并施以酷刑。
那时,日本药商还把他们的一种叫做“胃活”的药拿到中国倾销,同时大吹特吹的“胃活”的“神效”。乐达义和同仁堂的员工们为了对抗“胃活”,更为了为中华民族争口气,顶着日伪当局的压力,制出了一种效果比“胃活”更好的新药“活胃散”。“活胃散”治疗胸肋胀满,胃脘疼痛,气逆嘈杂,呕吐吞酸,消化不良,效果好,价格低,加上中国人民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义愤,都愿意支持国货,因而一上市就很受顾客欢迎。为了打击同仁堂的“活胃散”,日伪当局使出了各种伎俩,但是同仁堂软硬不吃,硬是把日本“胃活”的市场敲下来一大块。
想到这些,乐达义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现在,日本人又要染指同仁堂,这可要好好对付。
过了两天,那个日商果然来“拜会”了。从表面看,他的礼节还挺周到,鞠躬、递名片、送见面礼,一样不少,就连跟来的几个日本军官也努力学着文明人的样子行事。那个日本药商,先是恭维了一番同仁堂的药配方独特,效果好。接着就说,“敝人有幸与同仁堂合作,荣幸之至。”
乐达义赶紧截住他的话头说:“慢着,慢着,咱们还没谈合作的事呢,您怎么就‘荣幸’了呢?我想问问,我们同仁堂为什么要和您合作呢?”
“我们可以合股经营,我们来投资。这样,同仁堂的资金就会大大增加。”
乐达义一笑说:“谢您了,可是同仁堂不缺钱。大清朝廷还欠同仁堂十八万七千多两银子,二十三万五千六百三十四吊制钱没还呢,我们都懒得要。宣统现在成了满州国皇帝,您要是能让他把这笔银子还给同仁堂,我一定好好酬谢您。”
日本药商和那几个日本军官也闹不明白乐达义是说笑话还是当真,只好陪着呵呵干笑。
“我们正在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和大日本帝国合作,同仁堂就可以名扬万国。”那个日本药商又找出一个理由。
乐达义说:“您为同仁堂操心,真难为了。其实,在南洋一带,如印尼、泰国、缅甸等地,早有当地的华侨销售同仁堂的药,而且销得还不错。对了,当年琉球王国还专门派人来中国和同仁堂交流。”
接着,他也不管这几个日本人爱听不爱听,讲起了那段往事。
那是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琉球王国医药学家吴继志为了写作《质问本草》,采集了琉球及其附近岛屿的一百六十种药材。他把这些药材绘制成图、或制成标本,请红金诚和金文和二人带到中国,和北京、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广东、山西等地的医药学家对这些药材进行分类鉴定。吴继志点名要请教的医药专家共有四十六人,而赫然列在前面的就是北京同仁堂的周之良、邓履仁和吴美山。他们在仔细研究了这些药材后,写了这样一份鉴定报告:
“启者;贵国所产草本、木本共五十品,红、金二位相公带到本堂请求校正。弟等较之,十有四品,《本草纲目》有之。二本堂有之,常系所见,故记其名及可用等事,以便鉴见,如其制法见于《纲目》等书。余下草本诚不能相对;内二件有名不入药品,更问人详焉。红讳金诚,金讳文和二位相公清鉴。周之良、邓履仁和吴美山同具。
周之良、邓履仁和吴美山本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态度,进行了实事求是的鉴定。这就是有记载的同仁堂最早参加海外学术交流的记录。
听乐达义提到“琉球王国”,几个日本人马上瞪大了眼睛,一个日本军官说:“现在琉球已经归入大日本帝国的版图。”
“唷,我可不知道日本占了琉球。”乐达义装糊涂,“要是日本都像占琉球一样,把一个一个国家都占了,我们同仁堂还怎么‘名扬万国’呢?”
日本药商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可是那几个日本军官还以为乐达义是在赞扬大日本皇军“武运长久”呢,都哈哈大笑起来。
乐达义又问日本药商:“如果真的合作,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出,光等着赚钱吧?可是我们房旧店小,也没什么像样的机器设备。清朝皇室欠我们的钱,溥仪大概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还给我们。我们拿什么合作呢?”
日本药商一听,脸上堆起了笑,连连说:“乐桑(先生)太客气了。宝号只要把祖上传下的配方拿来合作就可以了。资金、设备、厂房,当然还有乐家老老少少的荣华富贵,我们都会负责的。”
这个回答乐达义早就料到了,他知道,一口回绝是不行的,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使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他说:“先生有所不知。正因为同仁堂的祖传配方十分珍贵,因此,族中规定,要转让秘方必须得到乐家全体族人同意,我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再说,乐家为了保守秘密,药的炮制都由不同的人分别承担,即使有一个不愿配合,也得不到完整的炮制方法。光有配本,不知药的炮制方法也是枉然。因此,这事还需要和族中人商量。”
日本药商和那几个军人互相递了个眼色,只好说:“那就拜托了。不过,此事很急,希望乐桑不要错过大好时机,不然的话,上面怪罪下来,我们也不好办了。”
乐达义装出一脸的无奈:“说的是。不过族中几位前辈,都是不知进退的人物,他们千金置于前不知伸手,钢刀悬于顶不知躲避,要说服他们可不容易。你们得容我慢慢来。”
这次会晤虽然没有翻脸,但也没有任何结果。日本药商临走时,又对乐达义说:“合作一事,请乐先生认真考虑。我有军方支持,乐先生不必有什么顾虑。”
就在日本药商就要走出客厅时,他突然注意到厅内有一架四扇屏,分别绘着梅、兰、竹、菊。他便指着那扇菊花屏说,“这幅菊花画得很好,下次再会,我一定送乐桑一柄日本武士刀。我们大和民族崇尚菊花,也崇尚刀。”
一个日本军官也说:“贵我双方的合作,我们大日本皇军一定要全力促成。希望乐桑和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这样我们就只须用菊,不必用刀了。”
乐达义一听就明白,这些话是在吓唬他呢。这日本药商有军方的支持,急了真会用剌刀逼着同仁堂“合作”,得赶紧想个办法。
无论是在封建社会还是在北洋军阀,国民党统治时期,经商都会遇到来自官宦和政府大员们的刁难,同仁堂遇到这类难事,往往都是“破财消灾”。这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在那个社会里,却是屡试不爽的万应灵药。因此,乐达义又想到了用钱买通和日本军方有关系的人,让他们说动那个日本药商放弃和同仁堂的“合作”计划。他首先就想到的,就是他的换贴兄弟朱启钤。
朱启钤是中国当代历史上的一位名人。他是贵州人,清末曾任京师巡警厅厅丞,北京的第一支专业消防队伍就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那时候,他就和乐达义商量过怎么办消防队,怎么配消防装备等。他们也谈到过小白龙的故事,认为配消防设备一定要有远见,当时的北京连五层楼房都算是“高层建筑”,可是以后呢?下棋还得看三步呢。两人也都感叹乐平泉的高瞻远瞩,也就在这一时期他和乐达义成了换贴兄弟。
1912年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朱启钤被任命为交通部总长,后来又担任内务部总长,同时督办京师市政。在这期间,朱启钤为改造开发北京城,办了不少好事。
当时,北京的东西交通被皇城的外墙阻隔,从东单到西单,没有如今长安街这样的直道,必须绕道正阳门,前门和正阳门之间又有个瓮城,车马行人只能从瓮城中穿行,非常拥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