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峰
晨练后常去离家不远的菜市场买菜,由于县城小且集中,在那里碰见熟人是常事。一天,正在专心挑选菠菜时,忽听有人喊我的名字。一看是位中年妇女,不认识;再看,觉得有点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看出我对她已没有印象,就说,咱俩是一个村的,并自报了姓名。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家邻居的二姑娘。
小时候我几乎天天去她家挑水,对她自然是熟悉的。记得她比我小一两岁,在她母亲的授意下,还曾帮我抬过几次水。后来我当了兵,就再没见过她,她嫁到了哪里?夫君是干什么的?有几个孩子?生活境况如何?对此我一无所知。仔细一算,三十多年过去了。
我生活过的东崖头村,大多数人家没有水井,却养着骡马或者猪羊,这无疑增加了家庭的用水量。于是乎,到有井人家的院里排队挑水,就成了乡亲们当时必做的一项工作。有的人家小气,承受不了人们日复一日到院里挑水的烦扰,就常常有意无意地在里面插了院门,或者落了门锁,任凭挑水的人怎样叫唤,就是不去开门,装作没听见。她的父母为人厚道,与人为善,一年四季,不管挑水的人有多少,不管夏天把院子洒成泥河滩,还是冬季把院子淋成溜冰场,始终不闻不问,敞开着院门,从来不曾关闭过。有时家里做了稀罕饭食,还会喊正巧来挑水的人们进家品尝。
我家离她家只隔几个院落,不足百米。但在我当时看来,路途之遥远,举步之维艰,不亚于“长途跋涉”。每次挑水,中途不歇上几次,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加油鼓劲,是很难到家的。尽管倍加小心,但每次下来,裤腿和鞋面都会溅满井水、溅满泥巴。遇到寒冬,瞬间结冰,不在炉火旁烤上一阵子是不会轻易干掉的。
由于年龄只有十来岁,加之个子又不高,起初,母亲只为我备了一只小桶,盛水量是常用水桶的一半大小,我就拎着这只小桶去她家提水。提水走路是很有讲究的,力氣小是没法单手提着水桶、贴着裤子直行的,得双手提着桶环把水桶悠起来走S形才省劲。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又为我配了一只小桶,让我改提水为挑水,再后来见我有劲了,就给换成大人挑水的大桶了。不管是用小桶,还是用大桶,都避免不了用绳系着水桶从井下往上提水的过程。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是个技术活。如果用不对劲,即使忙碌半天,水桶也倒不下,依然漂在水面上,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特别是冬天来临,井沿被厚厚的冰凌覆盖,人站在光滑的井沿上,战战兢兢,就更没了主意。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孤独无助的时候,就仰望天空——燃着火苗的,嵌着棉团的,舞着雪花的,飘着细雨的……同一片天空,在我的仰望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的颜色和景致,直到又有人来挑水,或者是她的父亲、母亲见到我发呆的时候,帮我打上水来。
会打水的人,往往一气呵成:眼瞅着桶底刚一接触水面,然后朝一个方向猛然抖动井绳,水桶就会顺势栽倒并一头扎进水里,接着一提,满满的一桶水就有了。这就好比人们从事的工作,有的人一学就会,一干就得心应手,技压群雄,出类拔萃;有的人则自始至终学无所成,无声无色,混吃混喝。
站在井沿打水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小孩子,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井下。有一年冬天,我刚吃力地把水提出井口,不料脚下一滑,“哧溜”一声摔倒在地,井绳立马脱手并与水桶一起掉入井里。她的父亲知道后,连忙取出搭钩,在寒风中费了好大劲,才帮我把水桶捞上来。回头还不忘到我家提醒母亲:“看看孩子吓着没,要是吓着了,记着到井口叫叫魂去。”
不觉,我磕磕绊绊地在挑水中长大了。当挑水已完全融入我的生活,水桶已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当我再不害怕挑水的时候,家里装上了压水井,就是那种一根管子插到地下、上边有截“缸筒”外加一根压杆的水井。但,我的双肩已经习惯了压力,习惯了负重行走,不挑了,反而有些不自在,空落落的,好像生活失去了什么似的。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