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影响力的诗歌活动
1.来自大地的深情——2016西部诗歌峰会
6月25日上午在兰州召开,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评论家李敬泽,诗人欧阳江河、翟永明,学者陈晓明、张清华,《当代作家评论》主编韩春燕,中国现代文学馆部分客座研究员,以及甘肃省内诗人、作家以及文学爱好者参加了诗歌峰会。
2.中国当代诗歌论坛
7月4日,由中国作协、诗刊社主办,甘南州文联、甘肃民族师范学院承办的2016中国当代诗歌论坛在合作开幕。来自全国15个省市的著名诗人、特约嘉宾及甘南州本土诗人近100人参加了论坛开幕式。
3.首届昌耀诗歌奖
10月22日揭晓。在青海西宁市举行颁奖仪式。诗歌创作奖获得者是李南、谭克修、姚风,理论批评奖获得者陈仲义,特别荣誉奖获得者谢冕。
4.第四届西部文学奖
6月26日,第四届西部文学奖颁奖典礼在新疆喀纳斯举行,共有疆内外九位作家的作品获奖。诗歌奖获得者是阿信和南子。
5.海子诗歌节
7月25日,第三届德令哈海子青年诗歌节在青海德令哈市海子诗歌陈列馆举行开幕仪式。海子的母亲、弟弟、堂妹,以及诗人杨炼、芒克、徐敬亚、王小妮等均参加了开幕式。“德令哈海子诗歌节”同时在全国15座城市联动,13家live house音乐现场和11家书店同时参与。
6.首届“李杜诗歌奖”
11月5日,由《人民文学》杂志社和甘肃天水市联合主办的首届李杜诗歌奖颁奖典礼在天水市举行。吉狄马加诗集《我,雪豹……》获得首届李杜诗歌奖金奖,雷平阳诗集《山水课》、西娃诗集《我把自己分成碎片发给你》获得首届李杜诗歌奖贡献奖,武强华诗集《北纬38°》、王单单诗集《山冈诗稿》、张二棍诗集《旷野》获得首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
7.《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经过半年多的征稿,在795份稿件中经过三轮筛选,确定了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的15位青年诗人。甘肃诗人王琰、陕西诗人左右入选。
8.文学名刊改稿会
8月5日,文学名刊改稿会暨崆峒笔会在甘肃平凉市召开。《十月》《诗刊》《星星诗刊》《清明》《朔方》《湖南文学》《飞天》等国内知名刊物的主编、编辑与平凉市文学写作者面对面探讨、改稿、交流,有具体意见,针对性强。
9.甘肃当代诗歌研究会、兰州诗社成立
6月19日在兰州成立,发起人唐翰存、苏明等。彭金山、人邻、张存学、牛庆国、武砺兴、高尚、阿信、叶舟、张晓琴等嘉宾出席,陈春文、徐兆寿等发来贺信。会上,介绍了甘肃当代诗歌研究会、蘭州诗社成立的缘起,举行了揭牌仪式,公布了微信公众号平台。嘉宾就甘肃诗歌发展以及面临的问题,作了深入而坦诚的发言交流。著名评论家李敬泽、张清华,著名诗人欧阳江河、翟永明为兰州诗社题词。
10.《星星》历届年度诗歌奖获奖者书系出版
2016年9月由四川文艺出版社推出,人邻的《晚安》、阳飏的《山河多黄金》入选。
11.汉语文学女评委奖
2016年12月在武汉颁奖,诗人叶舟第三次获得该奖。叶舟的获奖组诗《丝绸之路》,被评委会誉为“是对丝绸之路的一次现代书写和诗意远征,元气丰沛,境界高迈,想象奇崛,充溢着英雄般的重铸情怀与浪漫主义的深情回望”。
二、发表作品统计与分析——以《诗刊》为例
《诗刊》2016年1期上半月“诗旅·一带一路”栏目,发表古马《丝路取经记》、于贵锋《嘉峪关:在生活中》、梁积林《契约书》、孙立本《吃草的马》。下半月“银河”栏目发表杏黄天《那些废弃物》。“校园”栏目发表吴雨伦诗作。“E首诗”栏目发表李志勇、西木、谢荣胜、李满强、张佳羽、郑万明、王更登加等人的诗作。
《诗刊》2016年2期上半月“视点”栏目,发表人邻《我一降生,就是为了等待》,并附创作谈《诗在中年》。“旗帜”栏目发表牛庆国《马蹄声脆》。下半月“发现”栏目推出阿海《剑客》,并附正反方锐评。“银河”栏目发表赵亚锋《内心如纸》。“E首诗”栏目发表余刃、马海轶、李岩、秦巴子、姜华、袁源、第广龙、朱剑、横行胭脂、李元业、原上草、清香、郭建强等人的诗作。
3期上半月“旗帜”栏目发表娜夜《一棵名叫桢楠的树》。下半月“银河”栏目发表万小雪《黑色闪电》。“校园”栏目发表白叶诗作。“E首诗”栏目发表雪舟、谢瑞、查文瑾、田鑫诗作。
4期下半月“发现”栏目推出高兴涛组诗《慈悲》,附正反方锐评。
5期上半月“旗帜”栏目发表桑子《高处的白马银光闪闪》。下半月“诗旅·一带一路”栏目发表李满强《西域谣》。“E首诗”栏目发表笨水、宋雨、支禄、蒲丛、毕亮、雨浓、许登彦的诗作。
6期上半月“短歌”栏目发表惠永臣的诗作。下半月“双子星座”发表王琰的组诗《阿克塞的月光》及随笔《第三只眼睛》,“校园”栏目发表张元的诗作。
7期上半月“方阵”栏目发表谢荣胜《祁连丹马草原》,“气象”栏目发表曹有云《词语》。“每月诗星”推出吉尔的组诗《叙述者》,并附评论。下半月“发现”栏目推出程川组诗《玉带河渔歌》,附正反方锐评。“双子星座”发表李越组诗《金子黄昏》及随笔《“慢”的写作》。“校园”栏目发表马小贵的诗作。
8期上半月“方阵”栏目发表阿信的组诗《记忆:落雪》。
9期上半月“《诗刊》第七届青春回眸专刊”发表伊沙诗作《张常氏:你的保姆》《分辨》、随笔《有话要说》,发表草人儿诗作《鸽子》《身体的记忆》、随笔《向诗歌致敬》。下半月“双子星座”栏目推出马骥文组诗《人景》,随笔《手握闪电的人》。“校园”栏目发表脱脱不花、祁十木的诗作。“茶座”栏目发表扎西才让的《诗边札记:在甘南》,“诗旅·一带一路”栏目发表古马的诗作,“E首诗”栏目发表桑子的诗作。
10期上半月“每月诗星”栏目推出天乐组诗《包括但不限于》,附评论文章。下半月“银河”栏目发表苏黎组诗《日出焉支山》。“校园”栏目发表阿天诗作,“诗旅·一带一路”栏目发表叶舟、阿信、扎西才让的诗作。
11期上半月“方阵”栏目发表古马《朔方的一个早晨》、李志勇的《甘南》,“旗帜”栏目发表武强华的《沂水河畔》。“短歌”栏目发表阿垅诗作。下半月“校园”栏目发表师飞诗作。
12期上半月“第32届青春诗会专号”,发表王琰组诗《错宁的春天》、随笔《风盘羊的疼痛》,发表左右组诗《我是多么想听那些该死的声音》、随笔《夏夜雪》。下半月“2016新诗年选”发表于贵锋、人邻、郭晓琦、高凯、阳飏、沈苇、阿信、娜夜等人的诗作。
此外,《人民文学》2016年第4期发表沈苇的组诗《词的迁徙》,第5期发表杨献平的组诗《傍晚手记》,第6期发表阿信的组诗《乌鸦笔记》,第8期发表娜夜的组诗《致敬》,第11期发表古马的组诗《河西长歌》。
由《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的作品,不难看出以下端倪:
1.这24期《诗刊》,每期都有西部诗人的作品,数量可观,写作群体繁盛。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西部诗人”,主要是指出生或生活于西部地区的诗人。而所谓“西部”,按照惯例,特指西北五省区,不包括西南地区。20世纪80年代崛起的“西部诗歌”,它的文化地理,主要指新疆、甘肃、青海等地出产的诗歌,其美学风格是基于西北独特的自然环境、人文景观、生活方式、民族、宗教等因素而形成的。
2.从发表诗作的题目就可以看出,许多诗歌仍然是以地域为依托,以地域化的实名空间作为诗意抒发的附身之所。热写自然地理,成为许多西部诗人的惯性所在,也是天命所在。因为自然,地域化的自然,生活化的自然,生命主义的自然,乃至神性的自然,已成为西部诗的一个重要内质,从古代边塞诗到一个世纪以来西部诗在新文学背景下的演进,都是如此。笔者曾撰文指出,当年“朦胧诗”主要着眼的是人与社会、人与政治的关系,而“西部诗歌”所要厚描的,首先是人与自然、人与地域的关系,也因此,这两种新诗潮在当时的反响以及此后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朦胧诗”以及关于“朦胧诗”的论争,很容易就进入时代话语中心,引起热潮,但很快就变成历史,而“西部诗歌”虽然相对偏远,但涉猎的命题却更为持久,乃至今天它依然作为泛流派的形式存在。它扎根于地域,以西部的地域化书写为底色,因而也就有了绵延不绝的素材和灵感。
3.我们看到西部诗歌的新生因素,已经与过去时代有了很大的不同。那种曾经的“大写”的人,硬汉式的、开拓者式的人,在目前的西部语境中,已然没有了顺应的表达机巧,而日常的(抑或正常的)、理性的、个体化的、有生命细节的人,得到前所未有的发挥和伸展。那种吟唱的、歌咏的诗歌形式,往往让位于冷静的、现代的、带有“新口语”特点的一种书写形式。这是西部诗歌的一个重大变化。
4.西部是显在的,也是潜在的,西部作为一个广袤的地域空间,介入每个诗人的写作深度以及写作方式,也是不一样的。很显然,西部诗人的作品中,西部有显在与潜在之分,有这个人的西部与那个人的西部之别,还伴随着时代精神的变迁。总之,西部在前行,西部诗歌也在前行。尽管上世纪80年代以后,作为一个以历史上最大地域命名的文学流派,“西部诗歌”归于沉寂了。新世纪以来,随着地域写作、民间与知识分子写作、网络写作的合流,中国新诗的总体面貌和审美眼界发生重大变化,“西部诗歌”中那种横空出世的、标新立异的、有冲击力的东西已经很少出现了,或者说,在全球化语境里已经见惯不怪了。也许,诗歌正以日常细微的姿态,回归到它本身。
5.除了一些耳熟能详的名字,那些驰骋西部诗坛多年的实力派诗人,在《诗刊》亮点栏目如“发现”、“双子星座”、“银河”、“校园”、“青春诗会专号”、“E首诗”等,出现更多陌生的名字。有三个陌生者的诗首先让我感到新鲜。一首是刊于2月号下半月“E首诗”栏目的陕西诗人袁源的《无边的雨》:“集中下在我们村/全村的雨/集中下在我家四方小院/最后集中下在/我外婆的窗前/她坐在雨幕后面/发出长长的叹息//窗下/蹲着/一只/蟾蜍/以吸食这些叹息/为生”,此诗造意清新,画境奇特,有点魔幻色,后一节尤其出彩。一首是刊于3月号下半月“E首诗”栏目的宁夏诗人谢瑞的《以倒叙的方式给一只羊生路》:“飘散的气又聚了回来/羔羊的呼吸渐渐粗重/它开始扑腾、喘息/刀子从脖子倒退着出来,血回到了腔子里/最初的捆绑一圈圈散开/它挣扎着站起,倒着追赶手提刀子的人/像刚开始被追赶一样,它跑不过他/那人退出了羊圈,它退回到母亲身边/绝望的表情重又恢复了安详/它们站在一起,呼吸平静/回头,那人没有拿刀子/站在羊圈外/微笑着看它们将一堆青草/越吃越丰盛”,这种构思,真可谓神奇,以顺序的方式,一只羊死了(就像我们平常所见那样),而以倒叙的方式,却让一只牲灵从刀子下复活,此中悲悯,想必人人能够体会。诗人用这种叙述方式,不仅救活了一只羊,也救活了一首诗。还有一首是刊于9月號下半月刊“校园”栏目的陕西诗人脱脱不花的《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我是使爸妈衰老的诸多事件之一/职称、房贷、牛肉的价格/我跻身其中,最为持久/我是这对中年夫妻唯一相符的病症/共同的疾患,二十三年来/无时不在考验他们的婚姻/我差不多就是耐性本身//我是疲惫的侧面、谩骂的间歇/我是流水中较大的那块石头/将泪水分成两份”,初见此诗,是在一位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的手抄笔记本上,在《诗刊》重现,倍觉亲切,依旧感人。
6.在《诗刊》重点栏目推介的年轻诗人中,阿海、高兴涛、王琰、左右等人的作品,值得重视。阿海生于90年代,他的那组《剑客》,古意深厚,语句精雅,是新生代诗人中较为稳练的写作。“领受浩劫,从我的窗口向外望去/这世间的灯如何被修改//拍击栏杆,从一滴到无数滴/我纷乱的写作,这无限向下的使命”(《绝句:八月六日凌晨记雨》),这首算是组诗中的上乘之作,尽管诗句略显滞硬,缺乏必要的灵动之美,也没有特别出新的句子,可是从总体看,那种对事物的体悟和变异能力,还是不错的。高兴涛的组诗《慈悲》,被反方锐评为“眼与思是一种尴尬的游离状态”,第一首《云》:“让我们把自由的念头/烂在肚里/忘掉/一些难过的/空落落的云/天太蓝了/你看/有一朵云/在车窗里/游不出去”,被认为是某种“宏大叙事”,“从一个抽象的天空私覆于每个车窗里”,其实,仔细读一下,这首诗并不“宏大”,它表现的,反而是一个具象的渺小,一种个体化的日常困境,造语又是新奇的,是不错的作品。王琰入选“青春诗会专号”的组诗《错宁的春天》,底色老成,又泛出一些鲜活的生活气、时代气,回忆往往是感伤的,表达往往是沉静的,在情绪漫蕴与字句节制之间,形成一定张力。她的甘南经验之于诗性的内聚和生异,也不无裨益之处。左右的诗,接触较早,几年前他出过一本诗集《地下铁》,在笔者所在高校做过一次诗歌活动。他双耳失聪,听不到别人说话,自己也几乎不能说话,交流在一个本子上写出来。那天晚上,他努力尝试着朗读了自己最短的一首诗,那最吃力、最富有感染力的诗音,令在场者无不动容。2016年参加《诗刊》“青春诗会”,对左右来说是一件好事。他的组诗《我是多么想听那些该死的声音》,透露出孩子般的明净,美的朴素,所谓“该死”,在诗人那里,并没有多少怨天尤人,而是一种嘲解般的单纯。他的语言,具有明显的“口语化”特征。“家里最小的外甥女/学我/装模作样/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又学我/双手合十/郑重其事地许自己的愿/‘老奶奶/保佑我/最好看”(《在奶奶的葬礼上》),一个听不到声音的诗人,却还要写出别人的“话”来,且写出来那么自然,这恐怕比他人要难得一些。
7.按发表日期,杏黄天、人邻、万小雪、阿信、李志勇等人的作品,体现了相当的实绩。杏黄天的组诗《那些废弃物》,将唱腔、物材、生命哲学融合在一起,通过“内力”,将它们电解和重铸,从中发现物与人的可能和不可能。“在车间的一角,堆放着钢板/铁钩、砖头和厚厚的一层尘埃/风常常光顾这里,吹起的总是/尘埃,就像一个人站在风中/吹起的总是衣服一样/吹不起来的那些沉重的事物/比如钢板,我怀疑他们/也有思想,不然何以会在风中/呜呜作响”,这些“废弃物”,以及“比机械更麻木的人”、“比人更冷漠的机械”,成为杏黄天重要的写作素材,成为不同于一般西部诗的一个异质因素。然而,杏黄天的诗又不是我们通常想象的那种“工业诗”,他不是浅表地写工业,写机械制造,他用诗和哲学重新建立起一个异己的世界,那些他生命中曾经历的“车间”,连同旷野和自在之物,都在这个无形工厂里被深度制造了,变成存在之诗。“圈养的那只蝴蝶,飞走了/不是它自己要飞走/是时间足够久之后,笼子自己首先就烂了/蝴蝶,不得不飞走//也还有另一种可能/蝴蝶结并没有飞走,在一只看不见的笼子里/仍旧待着//腐烂的笼子究竟要/成为自制的笼子,有形也以无形更长久地/在一群人中间,活了下来”(《蝴蝶,蝴蝶》),通过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诗人的思力,是如何变成“存在之诗”的。人邻发表于《诗刊》2月号上半月刊“视点”栏目的《我一降生,就是为了等待》,属于年纪越大写得越好,越来越有火候。一组诗意味通透,隐忍着某种力,看上去又那么随意、淡然、素净,似乎无所用力。“高原熔金,斑斓生死,言辞只能如哑。//人,只能注目——/云低,水落,山如茫烟,/大地起伏,/如丰乳,如温热母腹,如沙,如尘,如细雾,/如慈悲,如木然,亦如无无……//让人有泪,亦不必有泪。”(《向晚时分》)诗句里有物,亦有空明,有深情留恋,也有自在放下。又如《荒草》:“把山坡上的荒草,那被/秋风加重的荒草/按在纸上。//我需要这荒草。/我需要能静静地按住荒草的/时间。//我要窄窄按住/直到它们突起、杂乱/怎么也无法止住它们的/深秋里骇人的荒芜。”这首“以静制动”的诗,从某种程度上,流露出诗人的命运观和写作观,一面是顺服、领受,“静静地按住”,一面却又在静里积造更大的动静。由此可见,人邻诗歌表面上的无所用力,绝不是无力,而是以“无有”之力,经过时间的慢熬,形成一种经久而又深入抵达的东西。万小雪的《黑色闪电》,句象繁复,视野大气,抒情厚实,延续了她近年来诗风的一大嬗变,而在此前出版《带翅膀的雨》那个时期,她的诗风是比较纤弱和小女人气的,在不算漫长也不短暂的销声、沉潜以及痛苦裂变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毅力、韧性还有经历,帮助她最终完成像《甘州的眼睛》那样的诗作,还有这期诗刊上的作品,这种大转身,诗歌的脱骨性突破,是十分令人感佩的。阿信写诗,近年来也经历过一段时期的沉寂,诗人自己也以为再写不出什么了,后来状态回升。组诗《记忆:落雪》,是基于诗人自我写作传统之中的作品:一如既往地迷恋草原和农业,迷恋素朴的事物。“一院子旧麦草的霉味/从台阶铺至门道//我穿着碎花布棉袄,噙着一颗糖/坐在门槛旁的小木凳上//母亲弯下腰/把草摊开//腊月里也有暖和的阳光。那一年/我生病,但母亲很健康”(《腊月。暖》)近于白描,气味和质感扑面而出。与阿信那些空出很多所指、虚意浓郁的诗歌相比,这组偏于写实的诗歌的出现,恰好说明诗人对于客观性的认肯和不偏废。阿信的诗有汉语的粘性,有叙述的宽容感,那些空无的与实有的、古旧的与现代的、雅驯的与俗俚的、神性的与日常的,往往相粘,不紧不慢地容于诗庭,根据需要进行调和,达成诗意结构的和谐。李志勇发表在《诗刊》的组诗《甘南》,那种对地域化的书写,已经完全不同于传统的吟唱调,而是从始至终贯彻着现代人的冷静,那种出奇的抒情节制。“所有的日子,草原上连苍蝇也是干净的/帐篷里,始终都能看到湛蓝的空气/然而你仍然不来,山岗更加干净了”(《甘南》),这首三句诗,一句挨一句,到后面已是耐人寻味,且产生了荒诞、反讽意味。“从阳台望着落雪的小镇,对妻子保持沉默/雪很轻很白的,来自远方。如果真有来自厨房的蝴蝶/也可能非常的多,非常的红,从锅下的火焰中飞出来/因为高温,谁也不敢捕捉,不敢喂养/丈夫吃饭时,不知用筷子在碗里默默写下了/多少文字,一天天已接近一本书了/如果不是那些字/他可能什么也无法咽下/此刻,妻子正悄悄读着他写在碗里的东西/在厨房里,一个人哭了/因此有的碗才有了裂纹,有的碗/才有了一种声音,有了一种静默的能力”(《夫妻》),这首诗就更冷静圆转了,也用意象说话,描述力、想象力、构思力、语言的把控能力俱佳,唯独隐去的,是抒情的直白和浅议的交代,是现代的冷静,透过雪,透过锅下可能飞出来的蝴蝶和盛字的碗,透过整首诗的书写,人的处境以及在那种处境下彼此无言的理解,都以极大的张力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样的诗,在西部诗坛乃至全国诗坛,都称得上是一个异数。
三、域外诗人写西部的诗
新时期域外诗人写西部,历来不乏佳作,笔者目力所及,印象最深的要数湖北诗人小引的那首《西北偏北》:“西北偏北 羊马很黑/你饮酒落泪 西北偏北 把兰州喝醉/把兰州喝醉 你居无定所/姓马的母亲在喊你 我的回回 我的心肺//什么麦加 什么姐妹 什么让你难以入睡/河水的羊 灯火的嘴/夜里唱过古兰经 作过忏悔//谁的孤独像一把刀 杀了黄河的水/杀了黄河的水 你五体投地 这孤独是谁”,此诗流传甚广,脍炙人口,后来还被谱成歌曲。作者小引似乎沒有多少西部经历,我很好奇这首诗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来的,写得如此地道,如此具有传神的西部魅力。
2016年,印象较深的是李亚伟的长诗《河西走廊抒情》,此诗写成于四年前,真正引起热播和热议,似乎是去年的事情。李亚伟是当年“第三代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莽汉主义”的写作,曾经风云一时。本来,“第三代诗派”在总体上是反历史、也是反地域的,时隔多年,李亚伟反过头来花了很大功夫去书写历史、书写地域,这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举动。这组诗也写得很不寻常:“河西走廊那些巨大的家族坐落在往昔中,/世界很旧,仍有长工在历史的背面劳动。/王家三兄弟,仍活在自己的命里,他家的耙/还在月亮上翻晒着祖先的财产。//贵族们轮流在血液里值班,/他们那些庞大的朝代已被政治吃进蟋蟀的帐号里,/奏折的钟声还一波波掠过江山消逝在天外。//我只活在自己的部分命里,我最不明白的是生,最不明白的是死!/我有时活到了命的外面,与国家利益活在一起。”全诗由24个单篇构成,开篇即不凡,叙述视角独到。贯穿全诗的是大气磅礴的口语,以及串在历史烧烤上的民间气象,还有那种反解历史的痛快语感,令人感到骇俗之美。
此外,南京诗人胡弦游历西部,在2016年出版的诗集《沙漏》中收录的写西部的诗,如《嘉峪關外》《沙漠》《玛曲》等,也很有可读性。“——这从消逝的时间中释放的沙,/捧在手中,已无法探究发生过什么。/每一粒都那么小,没有个性,没有记忆,也许/能从指缝间溜走的就是对的。//狂热不能用来解读命运,而无边荒凉/属于失败者。/只有失去在创造自由,并由/最小的神界定它们的大小。而最大的风/在它们微小的感官中取消了偏见。//又见大漠,/又要为伟大和永恒惊叹。/而这一望无际的沙,却只对某种临时性感兴趣。/沙丘又出现在地平线上。任何辉煌,到最后,/都由这种心灰意懒的移动完成。”(《沙漠》)此诗的成功,不仅在于它的成熟度,也在于它的新奇度。从开头、中间至结尾,语义及其表达浑然一体,却又不时显示出新的艺术洞察和深稳的物象领悟。正如人邻对《沙漠》的分析:“沙漠是西部的另一景象。来自南方的人,往往惊讶于沙漠的浩瀚无边,却很少落实于诗意的思考。胡弦却特别注意到了。这种注意不惟是对沙漠的诗意发现,其实更是诗人本身存蓄的诗意的另一种萌发。两者瞬间结合,而呈现了杂交之后又瞬间弥合无痕的这首有着崭新意味的诗作。”
四、女性诗人群的繁盛
西部诗歌的美学,一度是雄性美学。那种阳刚的、硬朗的、雄健的风格,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新边塞诗派”为核心的诗人群落里成为某种范式。所谓西部精神,一段时期内也就是“硬汉精神”。一如昌耀在《一百头雄牛》中所写:“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武。/一个时代上升的摩擦。”一如老乡的《雄性之野》:“终是无法阉割的宦官/纯属公的太阳/公的漠野/公的白山黑水/终是被贬的景物”。诗歌里的这种荷尔蒙,与那个时代之于西部的某种开拓性,一度是十分合拍的。不过,即使在那个时期,像段玫、肖黛、完玛央金、匡文留、韩霞等女性诗人,也以炽热的诗行写出她们对西部的爱与痛。
进入90年代特别是新世纪以来,西部女性诗人的数量大增,且成就斐然。这一现象,一定程度上与时代的整体转型,与中国文坛、诗坛兴起的“女性写作”有关。时代向中性化嬗变。时代氛围里那种日常的、生活化的、注重个体细节、物感化甚至身体化的东西得到青睐和赏识,这为“女性写作”提供了天然的契合性。在这种情况下,西部诗坛出现了娜夜、沙戈、万小雪、刘亚丽、草人儿、苏黎、庞彩芹、丁燕、离离、李小洛、横行胭脂、王琪、南南千雪、武强华、朱敏、王琰、黄嘉玲、段若兮、张彩霞……在这些西部女诗人中,有的写诗出道很早,并且一直坚持在写,在全国诗坛颇具影响力;有的中道沉寂,时隔多年重又复出,焕发光彩;有的初出茅庐不久,就以其才华获得人们注目。在她们的作品里,往往存在着女性意识与西部意识的双重建构,并以这种方式完成文本上的自我确证。以娜夜为例,她写诗多年,沉浸西部多年,诗名在外,其诗歌的温婉精致、知感合一,为读者所熟悉,但娜夜的许多作品似乎与西部没什么显在的关系。西部是她诗歌的内质,一种潜在的母语。后来,可能由于工作和生活的辗转,娜夜诗歌里的西部似乎变得明显了。在微信广为流传的那首《想兰州》,发表于《人民文学》的《在新疆》,还有这首《向西》,体现了娜夜对某种地域因素的重视,甚至是深情回归:“唯有沙枣花认出我/唯有稻草人视我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高大的白杨树/我又看见了笔直的风/哗哗翻动的阳光 要我和它谈谈诗人//当我省略了无用和贫穷 也就省略了光荣/雪在地上变成了水//天若有情天亦老 向西/唯有你被我称之为:生活//唯有你辽阔的贫瘠和荒凉真正拥有过我/身体的海市蜃楼 唯有你!//当我离开/这世上多出一个孤儿//唯有骆驼刺和芨芨草获得了沙漠忠诚的福报/唯有大块大块低垂着向西的云朵//继续向西”。
《延河》杂志曾发表李小洛的简短访谈,当霍俊明问李小洛生活和诗歌写作与陕西安康有何关联时,李小洛回应:“应该说,密不可分。……安康是我的生地,故乡,也是我诗歌发生的第一现场和发源地。童年的记忆,成长的轨迹,生命的印记对我和我的写作都尤为重要。……可以说,在这里,行走,或者停留,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慢、一种混沌。而我也正是在这样的慢和混沌里感觉到生命和诗歌的存在。”正是这种故乡的氛围、生活习性和行为节奏,影响了写作的氛围、习性和节奏,乃至于记忆和现实掌握了一个诗人最为隐秘的写作密码。
王琰发表于《诗刊》2016年12月上半月刊“青春诗会专号”上的组诗《错宁的春天》,具有浓厚的地域情感。推荐语说:“王琰的诗深植于甘南城乡生活的日常经验之中,多文体的经年写作训练,给了她足够的自信,结实、生动的细节,在她笔下绵绵不绝,同样绵绵不绝的,还有深浅不同的悲伤、喜悦和若有所得,而且,它们出现得都很有节制。”的确,对地域生活的深植,叙述的冷静和节制,在王琰的诗歌里,是一个显在的特征。“牦牛走来走去/阳光拉长背影将时间延长/是满天杨花柳絮的春天/是母亲和父亲相遇的春天//他们出诊,他们种菜,他们养育孩子和一院子的鸡鸭狗兔/春天高远/整个空阔的草原归它所有/留下我/用木桶背水回家并记录下一条河水的走向//时间绕道,家人依稀在梦里/母亲拉开窗帘,铺平床铺,一个人生火买菜做饭/父亲睡了,在一只小小的匣子里/仿佛一枚果核”,这首诗里有美,也有巨大的痛苦,可是作者写出来,虽然是体认的,也是简省内敛的。王琰在随笔《风盘羊的痛苦》中说:“为什么女人的笔下只可以写些小情感小感动?大天大地大历史,我试着将笔伸向更为广阔的世界。”其实到目前为止,王琰笔下的世界并不大,有一天她是否真能写好“大天大地大历史”,尚未可知,不过,从这句话以及她的写作中似乎隐隐可以看出,女诗人在节制抒情的同时,也在有意地节制某种女性意识,而倚重地域意识,并试图通过呈现地域因素里的“大”来取代女性意识里的“小”。
而在80后女诗人段若兮的作品里,女性意识得到充分的发挥,并以此形成对诗性的一种“深眷”。2016年发表的诗歌里:“水醉了便是酒/坐到你的身边/便是你的女人/冷了 会是冰/暖了 就是桃花的脸”(《写水》)、“因为天黑了 要彼此看清/让我们靠近一点/因为好久未见面而此刻见到了/让我们靠近一点/因为可能再也不见了/让我们靠近一点/因为这一刻眉目安详嘴角上扬/让我们靠近一点/因为一直都不会说出口的绝望/让我们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给你 黄金羽毛/请你 交出翅膀”(《交易》),这些诗,往往以古典美来熏饰日常氛围,以女性意识确证自我,显现血肉,吐露一种阴柔欲望或侠骨柔肠。而段若兮即使写地域,那种女性意识的流露也是明显的、自然的:“我借用高原断裂的脊背爱你/我借用一株玉米和她众姐妹的亡魂爱你/我借用一个农夫丧礼上他妻子干瘪的泪水爱你/我借用一个妙龄女子情书中龟裂的吻痕爱你/我借用一场谋杀案中芳香的血迹爱你/我借用麦芒上的黄金爱你//原谅我/因为极度的干燥/我已无法用一个女人的身体 爱你”(《2014年夏 西北大旱》),这种爱,因为一个地域的特殊灾情,因为一个女子身在其中的煎熬,变得分外热烈和绝望。
五、崛起的新生代
西部新生代诗人和诗作者,大多都是二十几岁的样子,他们人数之多,写诗投入之热情,精力之旺盛,制造诗歌事件的愿望之大,是前辈诗人们所不及的。对他们的关注和扶持,关系着西部诗坛的未来和西部诗歌的前景。
甘肃新生代诗歌群落的代表人物有:苏明、马小贵、庄苓、李川、赵文敏、冯树贤、闫倩、贺东东、西克、拾谷雨、成志达、阿海、阿天、刘双隆、诺布朗杰、乌痖、诺杨、鬼鱼、邯冰、王付、王世虎、郭良忠、姚启龙、张元、崔亚军、崔理钦、张佳羽、弦畔河、屈路凯、野影、于亚娟、杨冬冬、炑子、王安琪……
陕西新生代诗歌群落的代表人物有:高短短、高璨、程川、吴雨伦、左右、刘斌、廖兵坤、向莹、苏横、徐英杰、丁鹏、炎石、阿曼、刘阳鹤、蛮蛮、杨康、顾人……
青海新生代诗歌群落的代表人物有:祈小鹿、夜桨、牧白、马文秀、深雪、夜陌……
宁夏新生代诗歌群落的代表人物有:马骥文、石杰林、禾必……
新疆新生代诗歌群落的代表人物有:黄嘉玲、顾晶晶、笨水、戈戈、冉格尔、轨子……
其中,不少人已经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中国诗歌》等大刊发表诗作,有的登上重要栏目。不少作品入选伊沙主编的《新世纪诗典》。
其中,2016年3月,兰州“青年患者”叢书诗集系列,推出拾谷雨的《午间的蝴蝶》、诺布朗杰的《藏地勒阿》、西克的《兽医系》、赵文敏的《世事遥远》、庄苓的《出使敦煌记》、鬼鱼的《麋鹿》、阿海的《隐身术速写》、乌痖的《一些不成样子的记忆》、树贤的《白银之歌》、邯冰的《存在者说》、诺杨的《一切都在生长》、郭良忠的《流淌在高原》,在西北师范大学举行了首发式,与会前辈诗人和评论家给予高度评价和热切希望。
2016年9月,《诗刊》“青春诗会”推出左右的诗集《命》,10月在西安举办诗集发布会。
此外,“河西学院八人诗选”《野蛮生长》由中国文艺出版社出版,收录了魏发发、周凌霞、王伟、包义龙、邢耀龙、赵炳鹏、杨存恩、贾锐等人的诗作。
由姚启龙主编的《甘肃90后诗人年选》,收录了94位新生代诗人、诗作者的作品。
由顾彼曦主编的《时光的回音——陇南青年诗人六人选》,收录顾彼曦、陌邻、孙思遥、朱旭东、赵马斌、夏沫等人的作品。
此外,近年来出版的个人诗集有马骥文的《仙雀寺》,高短短《降雪预报》,顾人的《我的心正去往干净的森林》,高璨的《梦跟颜色一样轻》《第二支闪电》,刘双隆的《北上》,苏明的《秋变》,黄嘉玲的《了了心语》,王付的《众晓之光》,庄苓的《兰州笔记》《渭南记事》,冯树贤的《逃上一棵树》,西克的《野兽哀歌》,王顺天的《轻微之美》,王世虎的《如此黎明》,姚启龙的《青春是一阵疼痛的风》,轨子的《罪》,屈路凯的《灼》等。
这些新生代诗人、诗作者中,有的已经浮出水面,令人为之侧目,有的尚处在“地下运动”状态。他们的差异非常之大,有诗歌水准上的,也有创作路数上的。有的还在摇晃,尚未找到最佳的自我表达方式。不管怎样,才华和勤奋,以及初出茅庐的成就感,已经在部分人那里显现出来了。他们的“野蛮生长”或是“轻微之美”,都沿着各自的路径。
“少年在泥屋后种下爱情与死亡/他背起祖父的镰刀与红日,骑着马/去东方寻找词语和鲜花/在黎明之光的大地上,他不歌唱也不哭泣”(马骥文《喊叫水诗篇》),这种寻找的方式,近乎朝圣。是的,真理和生命需要去朝圣,诗歌和词语的殿堂也需要朝圣,尤其在人年轻的时候。
寄语如此,愿西部的新生代们,在诗歌的道路上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