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丛林的自我扼杀

2017-06-19 00:43黄炜星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6期
关键词:王尔德画像格雷

黄炜星

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讲述了道林格雷这位少年为了永驻自己的青春,以画像来记录年轻的轨迹,以残害人来储存人性之美,进而走向毁灭自我的哲理思考。他为了保留青春永葆,在画家朋友亨利勋爵的蛊惑下;他怀着一颗欲望之心,走进了人性的幽暗区域,残害他人,毁灭自己。面对无法主宰、克制、持衡的欲望,道林格雷不仅玩弄一个女演员的感情,致使她自杀之后,还任其欲望肆意,从而再谋杀了画家霍尔沃德。正是女演员弟弟的死亡唤醒了道林的良知,他用良知之刀向丑陋的画像刺去,向着内心腐朽、潮湿、堕落、阴暗的自己刺去。他不仅褫夺了内心的困顿,还把自身的本真之情赤裸裸地显露出来。最后,他的面容变得丑恶苍老,而画像却年轻如初。

无望的救赎:极致膨胀的人物性格

福柯说过:“人只有疯癫才能够揭示伦理面具下的邪恶,才能够呈现出灵魂的阴暗。如若人不能正常对待疯癫的自我,则会被理性遮掩住,以致于走不出自我的迷宫。”[1]道林格雷一次次将自我引入毁灭的状态,用突围的方式来撕裂自我的生存困顿,生存悲怆,这让他无法自拔,只想往混乱秩序的现实乱窜,最终以致于他走向死亡。对隐秘人性的执著探究,对生存困境的顽强思索,构成了道林格雷的一个重要特质。在这部長篇小说里,道林为了获取永驻青春的样貌,用伪善之心来残杀朋友,并且他用邪恶来抵抗良知,用自我毁灭本我的这样一种姿态去挑战世俗现实伦理。与此同时,这种状况需要借助一定的力量,而这股力量来源于亨利勋爵的蛊惑、扰乱。在亨利勋爵的逼仄下,道林从真善美的这样一个充满良知的少年成为了丑陋、邪恶、阴险的伪君子。这种假面毫无疑问显示在文本当中,“当血色从画像的脸上悄然褪去,留下白垩画成的苍白假面和木然的眼睛时,他自己会保持少年的魅力。他迷人的青春永远不会褪色,他生命的搏动永远不会削弱。”[2]

在文本当中,王尔德用了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手法把道林格雷的形象雕琢得呼之欲出。弗洛伊德说过,“本我过去在哪里,自我即应在哪里。”自我又像一个受气包,处在“三个暴君”的夹缝里: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努力调节三者之间相互冲突的要求。”[3]本我的退场,自我的狂妄,超我的缺席,这一切的心理颠覆导致道林走向自我蚕食的道路。自我的蚕食与人性的彼此依偎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张力。道林触及到了人性中极为复杂的层面——它由灵魂中的欲望伦理残留的痼疾、乖张的嫉妒本性与残忍的手段纠葛在一起,共同构筑了道林的变态、扭曲、异化人格。如文本中所言,“画家的嘴里发出一声惊叫,因为在昏暗的灯光下,画布上一张狰狞的脸正朝着他笑。表情里有一种东西使他感到厌恶。天哪!他看的正是道连?格雷自己的脸!”[4]以毁灭灵魂演绎本能的嗜血,以无望来展览人性的罪恶,通过自残和自杀的方式来为诠释出永葆青春的黑暗,这无疑折射了道林的人性双重扭曲后的不可拯救。他用玷污了的头脑和灵魂渴求着反叛,用污秽的人性追求邪恶。道林从残害画家霍尔沃德开始,他已经是进入了罪恶的沼泽。在面对画像时,他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他只是画像的丑陋自我,用苟延残喘的方式蠕动着余后的生命。正如文本所言,“用感官治疗灵魂,用灵魂治疗感官!这些话不住地在他耳边回响!他的灵魂自然已病入膏肓。感官真的治得了它吗?无辜的血已经流了。”[5]这些变化所形成的各种荒诞式的场景,最后聚焦于人物的精神深处,并催发了他们在人性上的潜在变化,包括由此而导致的各种人性潜能的疯狂迸发和命运的迷幻滑行。尽管它们在叙述人性的意图上更加突出个体生存与人物性格之间的错位或撕裂,以及对这种错位或撕裂的隐喻性展示,但无一例外的是,它们所带来的后果,最终转化为每一个个体生命在人性意义的畸变。

无边的张力:以轻击重的叙事策略

在叙事过程中,王尔德使用了卡尔维诺“以轻击重”的叙事方式。卡尔维诺曾说过,“文学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寻求轻松,是对生活重负的一种反作用力。”道林格雷受了亨利勋爵的蛊惑,与画家霍尔沃德的进行一场青春交易,这种心里斗争叙事方式呈现出道林格雷的情感世界的自我颠覆。这种叙事方式避免了对现实场景的直观描写,瓦解了故事厚重的悲怆之感,解构了故事背后的残酷和阴暗,进而以温暖和柔和覆盖了沉重的现实。为了保持画中的青春,道林格雷对画中表现的与其说是热爱,不如说是一种嫉妒。在受邪恶的欲望逼仄中,他残害了霍尔沃德,致使欲望膨胀,随后连续上演了一场连环杀人案。与此同时,在面对自我审判时,道林格雷让邪恶投影在自我身上,还致使女演员的弟弟死于非命。在与亨利勋爵之间的内心世界对话,道林格雷不仅与女演员上演无爱的宣言,还对良朋好友的友好劝诫进行强烈的拒绝,这种是对自我的欲望膺服,以及对自我欲望背后的松懈进行无边的妥协。这种以轻击重的模式,用洪治纲的话来讲,“用轻逸的笔法驱使自然人性的本能,通过隐秘的内心叙事,不断让人物踅自我真实的灵魂之中,展示人物隐秘的人性真相,褫夺故事背后的变态人性,进而形成一种沉重的基调。”[6]

这种模式主要在于他不会在现实面前就束手就缚,而是绕过当事人的行为现场及其意义,对一切现实的客观逻辑来一点小小的反动,小小的剥离,小小的提升,让其视角形成一种全视角的观摩,而不是单视角的洞察。以福柯的话来讲,“全景式监狱是观察人的内心世界,而不是独自观看一具模型的存在。”[7]在小说当中,王尔德用剥离现实,抽离现实,把叙事呈现出飞翔的姿态,以伦理审判的姿态去审判道林格雷。“要是他罪恶的阴影从寂静的角落日夜窥视他,从秘密的藏身之地嘲笑他,在宴席上对他耳语,在沉睡中用冰冷的手指把他弄醒,那他的日子会有多糟!这种想法潜入了他的脑际,他吓得脸色发白,似乎觉得连空气也骤然变冷了。”[8]正是这种日常经验的冒险冲动,折射了生命被禁锢之后的无望。由孤独到绝望,生之奥秘从此被解构了,反而被重构成主体性的弥散的叙事方式。正是这种小小的不同寻常,却使叙事轻轻地脱离了纯粹写实层面,进入各种想象的空间。它既解放了作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又使叙事话语在剥离写实之后获得了诗性的气质,致使它呈现出飞翔的状态。王尔德把它融灵性、凝重、隐喻于一体,在一种广袤的想象地带,为人们提供了巨大的回味空间,同时让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轻易找到它们的影子。正如卡维诺所言,“叙述这样一种思维或心理过程,其中包含着细微的不可感知的因素,或者其中的描写高度抽象。”[9]

无尽的灵动:印象画式的语言

王尔德使用了艺术法则对语言进行灵活的改造,进行审美意境上的整合。他以印象画的笔法把小说描绘若如一副油彩画,使之呈现在欲望的丛里,并用理性的语言之斧斩下知性的荆棘,然后沿着诗意化的叙事语言,轻柔却又异常坚硬地撕开各种生存的帷幕,让人们面对他笔下的故事和人物唏嘘不已或肃然起敬。他用一种印象派式的笔法把故事刻印出来,让这种清逸灵性的语言在文本中能够呈现飞翔的姿态,并沿着这种唯美姿态自由滑行,凸现出人的无奈与悲怆,也折射了故事背后的沉重与黯淡。这种印象式的笔法主要特征是用光和色去表现大千世界,万物造化的生動和美感,使之画面灿然一新,让整个画面极其富有生命力和光色和谐。正如清朝画家石涛所言:“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10]

以暖色调来渲染冷色调的印象手法是王尔德一个语言特点所在。“夕阳已经把对面房子高处的窗户染成了金红色。玻璃窗光闪闪像烧红的金属盘子。窗上端的天空好似一朵褪了色的玫瑰。他思考着朋友年轻火红的生活,不知道一切会怎样告终。”[11]夕阳隐喻为时间的坠落,把金红色、玫瑰色等暖色调渲染成一股温馨带有希冀、憧憬携着企盼的氛围,但就其最后道林格雷的内心缘事而发而言,这无疑又是一种悲怆、悲凉、悲怆的基调。这使得小说在其内在的审美意蕴上,既是忏悔一种罪恶,一种无望的追悔,一种失去自我理性后的悲恸。

以暖色调来渲染和描绘小说的唯美色彩,使得文本更抽象化、更色彩化、更神秘化。王尔德依赖自己的生存体验和灵性的思想,抛开理性对语言框架的控制,任其语言在文本的美感河流中流淌。正如文本所讲的,“美,真正的美,终结于富有理智的表情开始的地方。理智本身是一种夸张,它破坏脸部的和谐。”文本当中的一段话来投影出王尔德对语言进行美感化、通感化、感官化的自由整合。——“路对面的郁金香花圃,红艳艳好似一圈圈跳动的火。一团白色的尘雾,似乎是一片菖蒲根花的云彩,悬挂在喘息着的空气中。色彩鲜艳的太阳伞,上下跳动着,活像巨形的蝴蝶。”[12]通过花香的嗅觉、红艳的视觉,王尔德把句子融合、渗透、沉淀在知觉、表象等感性因素之中,让其呈现给我们的是一种极致自我感觉化的冲突。这种冲突不仅仅是在外在化上,同时它还在于内在化的变幻,让人们的审美达到一个美化本质的认识。

王尔德的小说带着诗性气质,这种气质常常带动叙事不断沉入生活又飞离生活,与现实紧密相连又抗拒着现实的自身的一身不变,使叙事不断地进入人类生存的各种可能性状态,甚至凸现出各种广袤的、不可思议的审美空间。在这部小说里,它是王尔德对人性困境和存在困境的真切体恤,又是他现实的理解与逼仄。

参考文献:

[1](法)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著;刘北成,杨远婴译.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208.

[2][4][5][8][11][12]王尔德(Oscar Wilde),荣如德.道连·葛雷的画像(译文名著精选)[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01:17,40,82,31,113,150.

[3]弗洛伊德 (作者), 杨韶刚 (译者).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九州出版社, 2003(1),7,1:100.

[6]洪治纲著.主体性的弥散[M].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09,9:189.

[7](法)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北京:三联书店,2007(3):90.

[9]卡尔维诺著,萧天佑译.美国讲稿[M].译林出版社,2012,4:18.

[10]杨辛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1: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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