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与深海（下）

王博

而相对的，选择飞向远天的菲的翅膀越来越有力，经过了数次蜕皮与变异，它身体里的某种莫名的力量迸发出来，使它在体型越来越大的时候身体仍然能保持轻盈。渐渐地，菲能从空无一物的空中看到一缕缕不寻常的波动，它渐渐意识到，正是对于这种波动的感应、吸收与利用，它才获得除了翅膀扇动引发的风力以外的另一种力量。

它体内的纤维仿佛变成了数亿只敏感的电容，不断地汲取这不明的能量。当然，前提是它要忍受住这高能的电磁波对它听力系统的损害。

如果没有听觉，就无法利用回声来定位，就容易与不明的物体发生撞击。

深知这一点的菲开始爬升，开始尝试攀着天梯一般的网带不断向上。越往上，它那已经习惯了近地环境的身体就越痛苦，以至于每到一个高度都要停下来适应几天。

菲不断向上攀爬，停不下来，身体仿佛在燃烧，空气越来越稀薄，电磁波的阻碍却越来越严重。

最后，菲吃掉了自己那双已经变成累赘的翅膀，向更高处跳跃。菲终于学会了另一种飞行。菲顺着电子的海洋，逆流而上，渐渐地，它飞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在那里足以俯瞰整个蓝色星球。

直到这个时候，它们的进化才彻底完成。现在，拜是“盲鲸”，而菲是“宇鹏”。

此刻，菲的眼界更加宽阔起来，它能看见不被云层遮挡住的清澈星空，也能看见那布满整个星系的电子之海。

十个行星围绕着一个无光的中心缓缓公转着，无数粗大的网线把它们连接起来，像弃置于久久无人居住的阁楼内的台球桌被粘稠的蛛网缠成一片的样子。

这些网不仅仅是网，它们也是电子湍流中的发电机。无数的能量被无数条网线捕获且储存其中，网线周期性地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它与行星的地表相连，又把能量间接地传予行星上的生命。

成为宇鹏之后，菲具有了短距离太空滑翔的能力，可以从一条网线跳跃到另一条网线。为了让行动更加灵活，它学会了让自己身体上的腺体分泌出与网线相同的物质，在自己的活动场所中构造安全的航线。

织网-飞行-吸收电子流的能量，构成了菲的日常生活。

而与菲相似的宇鹏们的生活也大抵如此吧。它们轻松地让自己庞大的身躯在行星之外的宇宙空间里飞行，同时把自己的行踪遍布到十大行星之间广袤的世界。

当然，一切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就在某一个时刻，意外发生了。

菲所在的网线上发生了剧烈的颤抖，菲立刻警觉起来。与陨石撞击网线的震动不同，菲确定这一次的颤抖来自活物。

菲腾跃而起，身边还有同样意识到异变的十几只宇鹏。

调整到一个视线良好的角度后，菲看到了一场发生在近地的灾难：

曾孕育自己的蓝色母星上面出现了许多黑色的斑点，像是洒在蓝布上的墨点，一滴一滴地扩散成一个个清晰的圆。

而这些墨点所在的地方，一场死亡之雨正在倾盆而下。

与此同时，菲看到的能量之海已经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本来平稳的湍流中出现了无数极其高能的节点，而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节点都有着重复的能量循环反应，仿佛是能量之海里的漩涡一般。

然而，菲的本能告诉它，这些节点都是它的敌人。

这些节点生物不断地自我循环和复制，仿佛是纯粹的能量，又仿佛有着类似生命一般的随机性。可无论如何，它们的身体不是由纤维构成的，与十大行星上的生命有着本质的区别。

菲与其他的宇鹏扑向这些入侵者，吞噬它们。

节点生物没有尖利的爪牙，但是依然不好对付。如果没有一个足够好的“肠胃”，那么在极度饱食的状态下，这些危险的能量就会像朊病毒一样与身体内的其他能量发生同化，最后撑爆宇鹏的身体，化为更多新的节点生物。

经过一番血战，节点生物终于被清除干净，能量湍流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大气上的污点也在缩小。宇鹏们也付出了半数死亡的惨痛代价。

当然，它们并没有时间过度悲伤，只是回到了自己的网线上，静静地消化着体内那曾经狂躁的能量。

两个温寒季过去之后，一个类似的灾难又发生了。之后每过了一段时间，就会重复一遍上一幕剧情。

星移斗转，行星又转了很多圈。这样的能量躁动发生的频率越来越快，节点生物的侵略性也越来越强。它们似乎天生对十大行星上的生命有过节，不断地尝试进攻行星上的生物圈。

当然，节点生物的进攻方法也不外乎制造假的孢子随真的孢子落到地上吸引史莱姆，或者破坏某些网线，或者制造恶劣的大气环境。所幸的是，它们无数次的入侵都被十大行星的守护者击溃。

当然，菲和其他的宇鹏一樣，并未意识到它们这是在拯救世界。其实在它看来，这只是在看管自己的巢穴而已。

然而，节点生物似乎无穷无尽，它们从供给十大行星生物圈的电子之海的源头涌来，仿佛海浪想要吞噬礁石一般，一次比一次猛烈地撞击着、挑战着这里的生命。

于是，菲和其他的宇鹏们开始了又一次的进化。而在深海中的盲鲸们，面对节点生物对它们食物造成的威胁也没有束手待毙，而是奋起反抗。

宇鹏和盲鲸们的体积开始膨胀，经过了几十个温寒季交替，它们进化成了比原来大十倍百倍的洪荒巨兽。

宇鹏们开始向行星系中心那片黑色的空白前进，而盲鲸们开始在身下的海绵状物质上打洞。

渐渐地，拜对振动的感知越来越敏锐，身体的抗压、抗高温能力也越来越强，而且还能制造出与周围的海绵状物质相同的物质。它向行星的核心前进，又在身后堵上自己的分泌物。

菲的身体开始自觉地积累能量，为接下来的进化做好准备。

在生命之钟的指针重合的那一刻，所有的巨兽们都意识到了，那将是它们的又一次生命。

宇鹏们开始彼此靠近，同时用胶质互相连接起来，像葡萄串一样形成一个联合体。

盲鲸们开始彼此吞噬，仅仅保留同类的意识，成为一个密度极高的圆球。

联合体稳居于行星系的中心，伸出粗壮的触手与周围的网带连接。

圆球待在行星的核心，与周围的角质融合。

在这个阶段，菲和拜的意识既属于自己，也属于集体，就像各种不同味道的果汁混合成了一杯果汁。

菲开始释放自己体内的巨大能量。

联合体的体表出现了很多发光的纹路，随着纹路越积越多，渐渐地，光明覆盖了联合体的表面。网带开始向联合体供给能量，联合体开始向十大行星放射出自己的光芒。而新生的宇鹏们又在制造新的网带。最后，无法被宇鹏联合体完全利用的能量又回落到菲的身体中被消化吸收。

一个独特的循环诞生了。

就这样，菲成为行星系的新恒星。

与此同时，位于深海的那一端，拜与整颗行星的地下相联，整个行星的礁石、岩穴仿佛都成了它的四肢。

然而，这对于喜静的拜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每一个微小的空气颤动都会影响到它的心情。因此它尽量地减缓自己的新陈代谢，每一年只进行两次进食。

而温寒交替的潮汐现象因此而生。

在这个生长阶段，为了不被自己的体重压垮，两只巨兽都学会了一种近乎魔法的能力：控制自己对空间扭曲的程度。这样，它们就可以像幽灵一般地维持着巨大的体型和相对较轻的体重，而不至于在身体极大质量导致的引力下窒息。

如同光明驱散黑暗，菲和拜的进化让已经千疮百孔的十大行星又一次焕发了生机。与此同时，整个星系的网都变成了一种更易于吸收处理电磁波的构造，形成了一种天然的保护网。

量子的海洋被这强大的壁垒过滤后，只剩下稳定的涓涓长流。

节点生物被击败了，十大行星再一次长久地脱离了危险。

接下来，菲和拜默默地沉睡着、成长着、进化着，等待着更加强大的进化途径的出现。这一睡，就是几千年。

空间随着它们的呼吸律动，时间随着它们的思考变速，无意间大自然渐渐地给予了它们超自然的力量。用进废退，在不断地对环境的适应中，它们从史莱姆一步一步地走向远天和深海，完成了生命的蜕变。

恒星裂开了一道裂痕，然后又是一道。

地心迸发出一声低吼，整颗行星都晃动起来。

当十大行星的能量已經无法满足更高级生命的需要时，搬迁的时候也就到了。

拜压缩自身，用自己的能量干扰地心的空间曲度，让它越来越扭曲，到了一定程度后，生成了一个类似于虫洞的时空结构。

此时，菲开始从那燃烧的巨大的茧中挣脱出来。

几小时后的一瞬间，一只光芒万丈的巨大火鸟从恒星中心破壳而出，它的翼展就有行星系的一半。它向电子海洋的源头飞去，身后留下灰色的孢子，落到十大行星的各个角落。

而在行星的深渊之下，一只海底巨兽一头扎进时空的裂隙里，留下其蔓延整个行星的暗灰色外骨骼。

之后的故事就难以形容了，只留下其他生命对宇宙间的某种异象只言片语的描述。

传言中，有两种无比强大和美丽的生物在宇宙间自由地遨游。一只具有星云一般的绮丽光芒，乐于在星系与星系之间穿梭。而另一只如同黑洞一般沉寂却不可侵犯，在无数星体的核心间跃迁，一呼一吸都让周围的世界颤抖不已。

传言中，它们来自一个由于星系之间的碰撞产生的不断旋转的量子海洋，来自一个几乎无法容纳生命的地方。然而它们活下来了，并且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传言中，寿终正寝后，它们会回到土生土长的海洋，然后投入海洋中心的一个不断蒸发的黑洞中，化作一股不断颤抖的，包含自己一部分意识的，跳跃的射线，转化成亿万片有思想的电流碎片，随着洋流回归自己的母星。

传言中，其他的生命们还给它们起了两个好听的名字：一个叫做菲尼克斯，另一个叫做拜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