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石墨

2017-06-16 08:32胡展奋
新民周刊 2017年22期
关键词:石墨画家艺术

胡展奋

他的上课场面奇特,几乎每堂课总要把大量的宣纸吸附在墙上,宽大的工作台上,堆满各种颜料与画笔,然后拔高嗓子,运笔示范,他英语蹩脚,学校给配备了助教,届时他连比带划,不断地蹦单词,掐词组,运笔墨,晒表情,在助教的补充解释下,洋弟子才能完整弄懂他的意思……

日前,旅美艺术家、“新东方表现主义”代表人物石墨先生的艺术作品展在刘海粟美术馆开幕,共展出50多件近年创作的纸上墨彩和青花瓷,每一幅、每一件都像一次次艺术之泉的间歇喷发,人们在感受绚烂瑰丽的展示后,对这位画家的传奇性不免产生好奇:有消息说,具有180年历史的美国夸克艺术博物馆收藏了他的《力量凝聚》;美国萨克拉门托市会议中心迎宾大厅,挂起他的《风暴前夕》;甚至,总标为500万美元的美国加州机场壁画项目也被他拿下……那么,中国画在美国是怎样表达、如何获得认可的?国际上是怎么理解“新东方表现主义”的特征与内涵的?他在加州大学教授美术,教学上是如何克服东西方隔阂的?事有凑巧,今年3月,笔者赴美期间正好与石墨在萨克拉门托照面。

萨市有了中国画

正逢萨克拉门托的雨季,我们冒雨参观市政厅时,没想到那么多的人,撑起伞,排起长队。

传闻不假。远远看去,萨克拉门托市会议中心迎宾大厅确实高悬着石墨的代表作《风暴前夕》,位置相当显著,乃步入议政大厅的必经之路。

迎宾大厅高敞而简洁,365×145cm的《风暴前夕》,因为体量过大,当年市政府必须动用平板车才解决它的有机玻璃外罩的运输问题,有感于西方绘画界长期来对中国水墨画的无知和忽略不计,作为一个中国人与一个中国画家,如今站在这幅巨画前,应该不会认为仅仅是画家的胜利,而是“新东方表现主义”的胜利和中国画的胜利。

迎宾大厅独此一幅中国画,画面是荷塘,荷叶田田如翡翠,玉莲怒放胜白雪,有莲房垂垂,锦鳞游泳,有碧波荡漾,蜻蜓点红……如此恬静欢愉的场景,为什么是大风暴的前夕呢?这正是作者的高明之处。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雨氤氲于础润之时。画面上所有的细节——水汽、叶晕、鱼浮……其实都在微妙地暗示着我们,一场狂风暴雨正在绮丽安谧的表象下集结。

上医治未病,上师绘未形。画面虽然恬静欢愉,但是画家的高超正在于把自己下一步的惕惕之心,把画面下一个空间的想象,所谓“盛世危情”提前让渡给了我们,美国人恰恰很懂这一点,所以给了这幅画最高礼遇。

具有180余年历史的美国夸克艺术博物馆则远远没有市政厅那么人气爆棚,但是,一进门,拐弯就可以看到石墨的青花瓷,置于展厅的中心位置。

美国人欣赏石墨的水墨画还是十多年前的事,在第二展厅,石墨的水墨巨作《力量凝聚》高悬在右侧显著位置,国内媒体形容它具有“交响乐般的壮阔”,但“青花瓷”(青瓷画)是怎么回事呢?美国人连青花瓷的妙处也懂吗?

石墨真是谜一样的人物。

众所周知,瓷坯上作画,因为用的是黏稠的釉料,黏料碰到坯料,如同浆糊遇到树皮,笔触必定迟涩,笔意必定滞碍,虽齐璜、徐渭再生亦无法显现色彩酣畅、水墨淋漓的效果,但“天心有意旌后贤”,这个难题居然被石墨解决了。

2014年4月,“梦回青花”在美国加州首府萨克拉门多的“石墨艺术中心”展出,萨市的艺术圈都希望拥有一件石墨的“青花瓷”,正如时年89岁的美国现实主义艺术大师格雷戈里·康道斯在画展现场所说的,“石墨把水墨画植入了瓷器,开创了新纪元”,那就是说,石墨所绘已是“青瓷画”,而不是“青花瓷”了。

“艺术家不是大自然的奴隶”,这是石墨日常最爱念叨的话,在他看来,水墨画也罢,青瓷画也罢,画家,无非是画自己的心,这也是“新东方表现主义”之心。

加大课堂好风光

说到“石墨艺术中心”,我们到达萨克拉门托的当天,就去了那儿喝茶,因为那里也是萨市艺术家们常常聚会的地方。

它坐落在萨市第二十八街,毗邻着“富人区”,远望是一幢灰绿香槟棕褐色的三层建筑,總面积近6000平方尺,六年前石墨将这块地皮买下,出资60万美元,聘请美国著名的建筑设计师设计建造,基本风格是后现代主义的,一层是2000多平方尺的展示厅,二层是高敞宽大的画室,面积达3000平方尺,三楼是起居室,全称是“石墨艺术中心”,又名石墨画廊,壁上是他各个时期的画作,桌上是各种造型的紫砂壶,柜中有南北的各式佳茗,落座闲聊,正在暗忖:石墨的画虽然“卖得动”,但造一栋6000平方尺的“中心”得要多少“金”呢?他哪来如许多的银子呢?恰有电话进来,乃93岁的美国《星岛日报》的前总编程怀澄先生,他以前长期关注旅美画家的现状,我便在电话里介绍了石墨艺术中心,他听了颇为吃惊,以他对旅美画家之熟悉,当即发表感言:旅美画家要在美国站住脚跟非常不易,一个成功的中国画家,一般可以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和画廊,但像石墨这样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艺术中心”,则是比较罕见之成就,同时也表明画家实力非凡,其作品无疑已经得到艺术市场的认同。

然而相形之下,石墨似乎对自己的教学生涯更为看重,“在美国的大学讲台上,传播中国传统艺术理念”——石墨说,每念及此,心里就充满自豪和激情,一个中国画家,能够在万里之外为祖国的传统文化代言,“传道、解惑”,而且面对的是济济一堂的“洋弟子”,这样的快乐,有时甚至超过绘画的本身。

都说加州富庶繁荣。萨克拉门托市在加州的经济地位在全加州仅次于洛杉矶、旧金山而位列第三,但因为是加州首府,故政治文化地位并不逊色前者,石墨所供职的加州大学萨克拉门托分校也是没有围墙的大学,校园内有公共巴士缓缓而行,塔楼绿茵,学子徜徉,学校占地规模体量之大也远超我们的预期。

在这所大学的美术学院,石墨所教授的“东方艺术”,蹭课的学生比较多,我们去旁听时,差一点找不到座位。

那天讲解王维著名的“雪中芭蕉图”,解释中国经典画家的精神是如何悖时、悖地、悖情地自由驰骋……

他的上课场面奇特,几乎每堂课总要把大量的宣纸吸附在墙上,宽大的工作台上,堆满各种颜料与画笔,然后拔高嗓子,运笔示范,他英语蹩脚,学校给配备了助教,届时他连比带划,不断地蹦单词,掐词组,运笔墨,晒表情,在助教的补充解释下,洋弟子才能完整弄懂他的意思。

下课后,他不无得意地介绍自己的授课特色。

首先是“以展助教”。他说,这种方法在大陆没有一所大学能够做到。因为教学大纲与内容,以及教学进度,完全由教授自己说了算,校方不能干预。

换句话说,学生在校期间,必须以频频展示自己作品的方式,与同学交流,与老师交流,是谓“以展助教”。

石墨规定,每个学生的作品都必须“每月一小展,三月一嘉展,期末送大展”,把自己的作品循例公示,所有学生通过抓阄而结成对子,对作品进行初评,然后组织全班“统评”,只准“恶评”,不准谀评,在讲评中,认识自己,也认识别人。他认为,近代的美术教育,特别是国画教学,既受益于传统,又受碍于旧习,提倡“埋头苦学”,提倡“十年磨一剑”,在加州大学,石墨以为踏实地磨练基本功固然重要,但是“抬头认路”也许更重要,须知,同学们的求学生涯非常宝贵,传统的教学模式鼓励学生勤奮习画固然没错,但因为“埋头”经年,等到“抬头”往往已经谬错已成或者歧路已深,“传统模式让学生驯化,我则要他们‘野化”,他说,让他们时时抬头看路,如同北禅宗之“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学生资质不同,或庸质、或锐质、或钝根、或利根,但“以展助教”,足以让所有的学生在求学时代充分释放自己,即便是普通资质的学生也会在这样的氛围中大受裨益。

其次,他的教学理念是“悖论教学,弱化庸常”。在班内“悍然”设定“重点学生”,“学生天分不一样,我的精力也有限”。他说,只能因材施教,有天分的学生理应得到更多的关注嘛,艺术的本质是反庸常,反寻常的。我的教学也不能“平均主义”,法律面前自然人人平等,但缪斯面前,不能人人平等。

因此一进入艺术殿堂,我们的诸多的世俗思维、“教科书思维”就必须改变。在我的课堂,从不提倡什么“凡事提倡一分为二”;往往片面的、极致的表达,才是生动的,震撼的表达;我的课堂也不奉行“凡事物质第一,意识第二”;心灵具有无限的自由度,画家常常画自己没有亲睹的情景,卡夫卡没有去过美国而写美国,陈逸飞没有见过攻占“总统府”现场而画出“攻占”的场面,那角度更是只有身居直升机的高度才能体现,陈逸飞他们靠的是什么啊?想象啊,艺术家无中生有的想象啊!

我也不认可“勤奋一定能成功”的信条,我班里现有生员35名,个个都勤奋,但我估计将来能成为什么“家”的,决不会超过10位。甚至一个都没有。

一句话,这里教的不是哲学,是最没有“确定性”的艺术。

艺术乃通灵之举。所谓“成功乃99份汗水加1份灵感”,后面应该还有一句:“那1份灵感才是最最重要的”。

中国画在当代究竟如何传承与创新呢?

石墨正以他的实践回应着这个问题,他画荷花,不是传统的画一枝一叶、一茎一花,而是一大片、一大茬地画过去。因为他眼里的荷花,不是一枝一叶,而是成片、成茬,满池摇曳,接天莲叶——那才是荷花的本性。

也因为如此,当“满池芬芳”被锁定于石墨的画面时,不但清芬袭人,而且色彩变幻。他喜欢极其绚烂的色彩,笔下的荷花随着他的心境不同而幻化出各种瑰丽。“新东方表现主义的原点,是心。艺术家的心,主宰着色彩、光线、构图、造型……艺术家千万别做大自然的奴隶。比如,常人眼中的荷叶是绿色的,但如果我的心觉得它应该是紫色的,甚至橙色的,那它就是紫色的或橙色的,因为,它们更符合‘心的真实。”

中国画向何去呢?石墨说,也许国画大师陈佩秋先生的话最耐人寻味了:首先要有国际视野,对中国画来说,笔墨至上也罢,气韵第一也罢,让国际绘画界折服才是硬道理。

二十年来一直努力让水墨画走进美国的石墨相信,他走对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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