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忻杪
1.
那是1991年1月,一个寒冷的夜晚,球馆里却一片火热。奥尔巴尼(纽约州首府)的纽约人伯克球馆,一场CBA(美国大陆篮球协会)比赛正进行到最后三分钟。我们的对手是俄克拉荷马城骑兵队,还有人记得他们么?当时,我们已经领先了快20分,我却发现一个很严重问题,且这个问题现场呼喊声越大,就越容易被人忽略。
通常,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我的球队落后,我都会叫个暂停,然后换下主力、换上替补。但那天,他们的主教练居然既不叫暂停,也不换人。我向他示意:“嘿,老兄,看看计分牌!”这真的很令人烦恼,因为球员时期在NBA,垃圾时间正是我的表演时刻,用以向教练展现自己是有一定能力的。作为一名资深板凳席末端球员,我深知這个时候手下一些球员一定是极度焦急的。所以对方主教练不叫暂停换人?这真的很令人烦恼。
比赛结束,球迷陆续退场,球馆很快空空如也。我们赢了,队员们也全都去享用胜利啤酒了,只有我一个人还留在场边,想着一些事情。
这事在我将近40年的教练生涯中不止发生过一次,然而奇妙的是,居然每次都不能忍受,而且总是充斥着几近让人发狂的满腔怒火。
一次进攻回合,本·麦当劳投篮不中,骑兵队摘下篮板,他赶紧退回防守。对方阿尔文·赫格斯持球,沿边线行进,一过半场突然像公牛下坡冲刺般直杀篮下。足足两秒,我很确定本在三秒区里已站定足足两秒,他跟赫格斯相撞,两人一起倒地。
“阻挡!”当值主裁蒙蒂·麦卡琴(这家伙现在好像还没退休呢)立马给出判罚,“两次罚球。”
什么?我冲进场内,想找麦卡琴理论,几乎就要咆哮起来。我正欲喋喋不休,他却先行打断了我,将右手食指抵在左手手掌。
“乔治·卡尔,技术犯规一次!”
可我仍然要说:“那就是个带球撞人!你这么吹对球员太不公平,他们是那样努力,那样注重技巧……”麦卡琴再一次打断了我。
“闭嘴!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当然,我没有这么做。
就在同麦卡琴继续理论之际,我留意到一个球正缓慢朝我们这边滚来。顿时,我脑海中萌生出一个邪恶想法——或许,我可以在球滚到脚下时,装作不经意将它踢开,然后球飞起来,直接砸在麦卡琴脸上……哈哈,只是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被驱逐出场。
“卡尔,以你的脚法,我估摸着,命中目标概率至少有60%。”我的助理教练,同时也是好朋友查理·罗森开玩笑说,“你当时为什么没那么做呢?就算被联盟驱逐,不能再当篮球教练,起码还可以在足球界找到一份工作。”
好吧,我承认我的脚法只是小儿科,但起码这个想法让我冷静了下来,没有进一步做出过激的举动。的确,有时,一些事情是会让我“临时精神错乱”,比如1990年马里奥·埃利和文斯·阿斯肯,这两名我队中最好的球员同时离队。他们一个去了NBA(埃利),一个去意大利联赛打球了。更早些,我还会为我们的比赛经常要为大学联赛让路感到愤怒……总之,CBA这个地方,它有着太多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球员们但凡有更好的去处,都一定不会留在这里,教练也一样。
郁郁不得志的愤懑和狂躁就这样压抑着我,1991年,那时距离我离开勇士队、离开NBA已过去快整整三年。三年里,我带着家人四处奔波,并一直期盼执教生涯能再次出现转机。可惜,来自于NBA球队的电话却始终没有打来,即便我带领球队在CBA打出了不小名堂(赛区冠军,缔造历史最佳战绩)。
可能,有人会问我:“卡尔,如果不从事篮球这一行业,你会去做什么?”我想,自己可能会是名城市规划设计师,通过设计复杂的系统来保证交通川流不息,致力于改善人们生活质量。怎么样?是不是很高端。
可这也只能是,如果。
学生时代,无论在佩恩山高中(位于宾夕法尼亚州)、北卡罗来纳大学,还是球员时期去到马刺,我都有很努力地打球,并被定义为是名肮脏,执拗的球员(说好听些,顽强,坚硬的防守型后卫)。迪恩·史密斯(北卡)、汤姆·尼萨尔科、鲍勃·巴斯、道奇·莫(后三位全是马刺),这几位教练对我的执教风格产生了很大影响。尤其迪恩和道奇,他们跟我一样,都出自北卡,并且都崇尚速度篮球,“跑轰”简直就是道奇当年“乱战流打法”的嫡系,让我饱受熏陶。
但是,又怎样克制我那易怒的性格,让“狂暴的乔治”尽可能少地出现?2001年,曾有一名专栏作家让罗恩·亚当斯专门谈谈我这个人。亚当斯何许人也?他是我雄鹿时期的助理教练之一,非常睿智。他对那名作家说:“卡尔嘛……这个人有些奇怪,性格非常不好,但可能也正因如此,才成就了他今日的成功。”
那一年,我带领着我的球队闯进了分区决赛,最终3比4惜败76人。
2.
如今回想起来,从少年时代起,我就得了“狂暴的乔治”这一绰号,当了教练更会因为狠批球员而臭名昭著。有人问:“卡尔,你会为此感到一丝愧疚或后悔么?”我的答案是:一丝也没有!要知道,我可不是泰迪熊,如果你作为球员在场上不愿全力以赴、信任队友的话,就会发现自己上场时间骤降。“尊重比赛”是我一生的座右铭,“努力程度”、“团队力”这些自创概念简直令我着迷,我为篮球倾注激情,就像疯狂的古典乐作曲家一样,比莫扎特更莫扎特。更不会像格雷格·波波维奇那样,把球员当助教使,顶多赛前热身时偶尔咨询下,或带一两个人参加教练会议。
在NBA的最初两份主教练工作(分别执教骑士和勇士,各两年),我是带着满腔期待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投入到工作当中去的,对队里的明星球员(罗伊·辛森、沃尔德.B.弗里、埃里克·弗洛伊德、乔·巴里·卡罗尔等),我说话就像对板凳席末端球员一样大声。结果是,这两支球队分别只留我两年(总计获得119场胜利,两次闯进季后赛),就不得不背起行囊再觅新的去处。
离开NBA并不算短暂的空窗期(1988至1991年),来到CBA落脚。除了好好指挥球员打好比赛,我还总会想:是不是真的,该对这些家伙偶尔温柔些?或许,真该听听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然后,掘金时期(为什么跨度这么大?因为这该当是最好的一个例子)。“贾维尔!”一次比赛暂停间歇,我对手下的年轻中锋贾维尔·麦基这样喊道。“我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我们一定是有所碰撞的。但在这个世界,起码今晚,你没有全力以赴,所以我不能继续把你留在场上了。”
这家伙听进去我说的话了么?时间已经证明一切。还有些球员,我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们同样没听进去,听进耳朵里的,只有“唰唰”数美金的声音。
我的诋毁者们常说,我这人有两大致命弱点。其一,不能跟超级明星融洽相处,卡梅隆·安东尼便是最好例子。我想说的是,确实,跟一些超级得分手,我们一直以来相处得是不愉快,文·贝克、雷·阿伦、梅罗……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各自职业生涯最好的年华,又都是在我手下打球时期,不是么?我根本不介意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且事实上,只要他们肯努力打球,这种紧张气氛还是件好事。
至于我的第二个“致命弱点”?诋毁者们认为是话太多,声音太大。
这同样是个不争的事实——我并非篮球天才,能达到今时今日之高度,很大一部分就是由于有着无比开放的心态,而且可能是教练中最具适应力的典型例子。试想下,在季后赛启用九至十名球员轮换,有几个教练能做到?但卡尔就是卡尔,就像没有一套因自身对理论层面的求知欲而形成的体系并奉之为一切的指导原则一样,他咆哮、话唠,都只是这个特征的镜像而已。况且,1997年时,《西雅图时报》格伦·尼尔森不也说过:“卡尔,他似乎有着类似预言剧本的手册在手,像个导演一样,时时把控着一切,稍有不满,咆哮便随即而至。”
我当然也知道,要守护球员,守护他们的自尊,可多数时间看到令人愤怒的事情发生,还是忍不住变身“狂暴的乔治”。这点,直到2005年,癌症险些夺走我的生命,再回到教练席上时,才有所转变。
生病期间,人们的关心和善意让我充满温暖,我问自己:到底要怎样来感谢这些人?感谢他们的好意,感谢那些善良的心?除了同样做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别无他法。
我开始试着改变,用哲学的眼光看因果、能量,还有头顶闪着橘色(篮筐色)光环的篮球之神。偶尔穿足球服走进训练场,队员们训练结束后玩半场投篮,我就跟人拉家常,无论管理者、工作人员,还是普通球迷,我都能聊得来。且不管谈论的话题是什么,我还总能插上话、发表点看法,甚至占点上风。
噢,对了,还有一次,孟菲斯比尔大街的B.B.Kings餐厅里,当地艺人为游客一展歌喉。萨克斯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想起鲍比·刘易斯1961年的热歌《翻腾》,那年我才十岁。一时兴起我说想听那首歌,然后我的朋友,掘金队播音员贾森·科斯米奇就走过去问,说能不能唱下这首歌,并告诉他们我要听。结果,那些家伙盯着我,好像看到了什么远古怪兽,我觉得这可比听歌有趣多了。
所以,当你读这本书时,认识的绝不仅仅是个“狂暴的乔治”。想像一下,我正倚靠在一把酒吧椅子上,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聊篮球、聊我在CBA时期事情的时候,可能不知不觉,话题就跳到了华盛顿州亚基马市。但请千万不要喊我老头子,因为我那双极富穿透力的蓝眼睛一定会瞪得你像个小丑。我会透露很多内幕,比如怎样防迈克尔·乔丹、为什么我们会输掉2001年東部决赛、卡梅隆·安东尼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并不怕得罪任何人。
好了,让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