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回来的呀

刘国芳

艾子还没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山那边的王坊小学。艾子去过，从村口那棵大樟树下往前走，过一座小桥，再上山。山上有两条路，但两条路都是一个方向，在下山的时候会合。下了山，是一座水库，沿着水库边上那条路往前走，就会走到一个叫王坊的村子，王坊小学，就在这个村里。

八岁的时候，艾子上学了，就在王坊小学读书。这天，大人把书包背在艾子肩上，然后跟艾子说：“去上学。”

艾子说：“好。”

大人说：“你认识路啵？”

艾子说：“认识。”

大人说：“从村口那棵大樟树下往前走，过一座小桥，再上山，山上两条路，走哪条都可以，下山后有一口水库，沿着水库边的路走，过了水库，有一个村，学校就在村里。”

艾子说：“知道。”

大人说：“过桥的时候走中间。”

艾子说：“好。”

大人说：“不要到水库玩水。”

艾子说：“晓得。”

然后，艾子就背着书包去学校了。艾子从村口那棵大樟树下走过，接着走过那座小桥，然后就上山了。山路不长，不一会儿就下山了，然后艾子走到水库边那条路。再然后，艾子就到王坊村也就是到学校了。

这条路，艾子走了好多好多年。时间，就在艾子脚下溜走了。一晃，艾子读完小学了。读初中，也得走那条路，当然，初中要远一些，要过王坊村，再去镇上。艾子同样要走那条路，从村口的大樟树下走过，再过那座小桥，再上山，然后走过水库边上那条路，再过王坊村，然后去往镇上。也是不经意间，时间又从艾子脚下溜走了。一晃，艾子初中又毕业了。初中毕业后艾子没考取高中，这就是说，艾子没书读了。在家待了几年，艾子跟村里一个人谈情说爱了，然后结婚生子。

艾子的孩子叫李子。

又一晃，李子八岁了。

这个年龄也要读书，有一天艾子把书包背在李子肩上，然后说：“去上学。”

李子说：“好。”

艾子说：“我送你去。”

說着，艾子牵着李子的手，往学校去。

走过大樟树，艾子说：“去学校要从这棵大樟树下走过。”

李子说：“知道。”

走到小桥上，艾子说：“过桥的时候要走桥中间。”

李子说：“好。”

在水库边，艾子说：“不要到水库玩水。”

李子说：“晓得。”

到学校了，艾子说：“放学了不要乱走，我来接你。”

这些话，艾子几乎天天说，也就是说，李子读书，艾子天天接送。当然，不是艾子一个人接送孩子，其他人也像艾子一样接接送送。艾子记得自己读书时，大人从不接不送。现在路上全是接送的人，每个人都牢牢地把孩子牵在手里，生怕孩子会飞了。

也有一天，艾子没接到李子。

这天，艾子去晚了些，艾子还在路上往学校赶时，就看到很多大人接着孩子往回走，艾子知道晚上，一路跑着往学校去，但到学校时，艾子没看到李子，艾子急了，大声喊着说：“李子——李子——”

没有回答的声音。

艾子当然在学校找，见人就说：“见到我家李子吗？”

有人回答：“没看到。”

艾子后来到处找，在水库边，艾子大声喊道：“李子——李子——你在哪儿？”

在山上，艾子也喊：“李子——李子——”

在那座桥上，艾子到处看，还沿着小溪两边走，边走边喊：“李子——李子——”这时候艾子声音里有哭腔了，艾子哭着喊：“李子——你在哪儿啊？”

仍没人回答她。

天差不多黑了时，艾子抽泣着回到家，艾子准备叫家里人一起去找，但进屋后，艾子忽然看到李子了，李子坐在桌前做作业，艾子见了，一把抱着李了，然后说：“你怎么会在家里？”

李子说：“我自己回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