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龙
刚散会到办公室,乡下的表妹打来了电话。表妹说,哥,我一会儿进城,想见见你,你上班了吧?手机里表妹语气明显急切。
我望望窗外,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雪花稀稀落落,但也让人欢喜,这小雪多少给春节后上班的头一天送来了年味呀。过年要没有纷纷扬扬的白雪,就像老人身边没有嬉戏打闹的孩子,那算没了氛围,没了味道。
静听着远处间歇的鞭炮声,心想表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有啥我能办的事呢?这时,表妹敲响了办公室门。
表妹进来后,我没料到妹夫也跟来了,接着,又进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
携家带口的,看来还真不是小事。
表妹拍拍身上的雪花,坐下了,还笑了一下。我发现她的笑有点僵硬。
妹夫边跺着脚上的雪泥,边掏烟。妹夫从烟盒里抽烟的手有些哆嗦,或许是天寒冷吧。
女孩没任何举动,直盯着表妹。
表妹镇静一下,瞅着女孩,指着我说:“这是你表叔。”又望着我说,“我闺女雯雯。”
“哦,长大了,才几年不见呀!”我笑着去倒茶。
“大学毕业了呢。”表妹看一眼妹夫,表情有点放松。
我不抽烟,妹夫把烟送到嘴边,又拿下装进了皱巴巴的烟盒里。
“快说吧,咱哥上着班,忙呢。”妹夫明显急切了。
我忽然明白了,表妹想让我给孩子安排工作。
“哥——”表妹瞅着我,说,“这孩子一点不听话,非在离咱家几百地的郑州上班。”
“现在哪儿上班?”我问道。
“一家公司。”妹夫接道。
“这不错呀!”我笑着说。
“在什么单位我无所谓,”表妹说,“我只是想让她回来,一个女孩在外多难!”
“我爸我妈怕我受罪,我理解。”雯雯终于说话了,她一定很压抑,带着哭腔说,“可我能养活自己呀,我绝不再向家里伸手。”
原来矛盾在这里!肯定又是车子与房贷等生存压力的问题。
果然,表妹说:“你想想,房子动不动几十万,我都给她算过了,到她五十岁也还不完的房贷。”
这时,妹夫接道:“她弟弟又考到哈尔滨去了,唉!”
“那个小浑蛋也扬言,说毕业了去美国混的。”表妹怨恨地说,“心都不小!”
“你们到底咋了?”我很吃惊,笑着说,“小鸟光在笼子里能长大吗?”
“唉,家里怕今后就我和你妹妹了。”妹夫话里很悲观。
我终忍不住,笑着站了起来。
我想说表妹和妹夫鼠目寸光、因循守旧、自私自利、小农意识、井底之蛙活该受罪等。可我没张开口。我没张开口是因为表妹抱着头嘤嘤哭了起来。我发现表妹凌乱的长发明显发黄发白。妹夫看着比我还大几岁。他们供两个大学生实属不易。他们没想到供出大学生会有这样让他们感到可怕的结果。他们怕孩子远走高飞,自己辛辛苦苦反倒孤苦伶仃。
表妹停止了哭泣,说:“俺村大柱的儿子考到昆明,毕业后,大柱都叫他儿子回到乡政府上班了。身边没个人咋办呢?叫我们到城里生活,我们不习惯呀。唉,到老了连个人倒口水都没有。”
“别为难孩子了。”妹夫站了起来,说,“随孩子的意愿吧,只要孩子能过好,我们就高兴,哪能想恁远哩。”
妹夫还算开明。
“强扭的瓜不甜。”表妹气愤地说,“真是白养了俩孩子!”
雯雯望着我。我知道该我做主了。这也是表妹他们无奈时找我的目的。
“好好的,净胡想,弄得跟上刑场似的。”我递给表妹一张抽纸,说,“孩子有抱负,出人头地,不是我们当父母做梦都想的吗?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些大道理还要多说吗?你考虑老了以后的事,你们知道政府是干啥的,是白吃干饭的吗?说杞人忧天,也不为过分。”
“呵呵……我心里透亮点了。”突然,表妹站起来,说,“还是我哥学问大,说得在理。”转身瞅瞅雯雯,说,“还不快点谢谢你表叔。”
此时,我发现雯雯脸上才有点笑意。
表妹又说:“来时着急,也忘了带点东西,都是这死妮子把我气迷糊了!”
表妹走后,我猛然想起大年初一那天,大哥把我叫到一个僻静处,一脸认真地说:“我寻思好一段时间了,家里得留一个人。”说着,扭头去看正争相用手机拍照的他的儿子和女儿,还有他的几个侄子侄女。院子里一地红红绿绿的鞭炮皮,还有躲到墙根的几只鸡鴨。孩子们拍照的热闹气氛恰与浓浓的年味相符。
大哥如此说,让我想起在除夕夜的饭桌上,他说的一句话:“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十几口子。父亲那一辈他们弟兄仨,我们这一辈弟兄六个,下面这一辈小弟兄九个,三六九,多吉利的数字!”
原来,大哥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晃,大哥过了知天命的年龄。父辈仅剩我小叔,他与我同一属相,大我两旬,年纪七十有余。我们弟兄六人,五人在外工作生活,仅大哥在家务农,照顾快八十岁的母亲。孩子们大都在外工作、读研、上大学,离家最近的也在县城念高中。
大哥的忧虑不无道理,眼前的热闹只是暂时的,正月初五六以后就一个一个小鸟一样飞走了,院子里就又恢复了一年的清静,跑来跑去的还是那几只傻鸡傻鸭。
“留下谁呢?一个一个的都恁上进,都恁优秀。”我也很犯愁。
“反正留一个的好,都放飞了,恁大的一个家,多可惜呀!”大哥说着燃着了一支烟……
我走到窗前,发现窗外的小雪早已停止了,远处近处一片淡淡的白色。
表妹和大哥他们想的,难道不现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