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是中国儒家文化培养出来的标志性人物,被认为达到了“内圣外王”的儒家最高标准,是儒家的最后一个“圣人”。曾有一副对联这样评价他: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他的修为(内圣),他的事功(外王),得到了蒋介石和毛泽东这两个对立阵容领导的一致高度好评。蒋介石说:“曾公乃国人精神典范。”毛泽东更进一步:“予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为什么是曾国藩呢?
论聪明才智,当时与曾国藩差不多的湖南人有很多,胡林翼、江忠源、左宗棠等。论机会,他也只是当时的帮办团练大臣之一。论带兵打仗,好像只要是他亲自指挥的,都以失败告终。看起来,曾国藩没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地方,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天资中庸、不显山不露水的曾国藩,最终成为清中兴第一人。
除了他强大的意志力和识人用人的能力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曾国藩强大的事后复盘的习惯和能力。
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曾国藩父亲去世,其时曾国藩正与江西官场交恶,遂趁机发丁忧折,请假守制,不待皇帝批准,即离营回家,引起舆论一片哗然。
然而,摆脱了战场烦忧的曾国藩,在家的日子并不好過。这一年多来,他曾无数次痛苦地回想过去三五年间的往事。他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却不能见容于湘赣官场?为什么对皇上忠心耿耿,却招来元老重臣的嫉恨,甚至连皇上本人也不能完全放心?为什么处处遵循国法、事事秉公办理,实际上却常常行不通?他心里充满着委屈,心情郁结不解,日积月累,终于酿成大病。不过,也正是这一年在家的日子,曾国藩复盘了自己过去几年的问题所在,找到了事情的原因和解决的办法。
曾国藩想起在长沙与绿营的龃龉斗法,与湖南官场的凿枘不合,想起在南昌与陈启迈、恽光宸的争强斗胜,这一切都是采取儒家直接、法家强权的方式。结果呢?表面上胜利了,实则埋下了更大的隐患。又如参清德、参陈启迈,越俎代庖,包揽干预各种情事,办理之时,固然痛快干脆,却没有想到锋芒毕露,刚烈太甚,伤害了清德、陈启迈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无形中给自己设置了许多障碍。这些隐患与障碍,如果不是自己亲身体验过,在书斋里,在六部签押房里,是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它们对事业的损害,大大超过了一时的风光和快意。既然直接的、以强对强的手法有时不能行得通,而迂回的、柔弱的方式也可以达到目的,战胜强者,且不至于留下隐患,为什么不采用呢?少年时代记住的诸如“大方无隅”“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的话,过去一直似懂非懂,现在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这些年来与官场内部以及与绿营的争斗,其实都是一种有隅之方,有声之音,有形之象,似巧实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不是这样的。它要做到全无行迹之嫌,全无斧凿之工。
复出之后,曾国藩充分实践自己找到的“柔弱胜刚强”的道路,“一连几天,曾国藩坐着绿呢大轿,遍拜长沙各衙门,连小小的长沙、善化两县知县,他也亲自造访”。作为手握重兵的湘勇统帅,曾国藩如此不计前嫌、谦恭有礼的行动,彻底收服了长沙官场的人心,为自己在前线的战争奠定了一个稳固的后方。
曾国藩还认识到,自己以前认为官职是朝廷名器,在保荐上太过于慎重,导致很多跟随自己多年的人都没有获得一官半职,也是战事不顺的原因。没有重赏重保,部下当然不会下死力。因此,复出之后,曾国藩就对部下“以大义剀切晓谕,以优保暗作许诺”,两手齐下,充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对于打胜仗后各个官员的保荐名单,曾国藩照报不误。
基本上,复出的曾国藩与之前有了一个大转变。在内心的坚持上,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曾国藩,维护名教传统;对自己个人的要求,依旧按照君子的标准而行。但是在方法上,却很少再去硬碰硬地争斗,而是迂回解决问题;对他人的物质利益要求,也已经能够理解和满足,不再具有道德洁癖。
一个对己严、对人宽的曾国藩,终于成就了现在的“完人”。
(摘自《复盘:对过去的事情做思维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