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癌症游戏”的缔造者

黎诗韵

你玩过从来都赢不了的游戏吗？在“癌症似龙（That Dragon， Cancer）”这款游戏里，你能感受这种绝望：医院里飞快的小车旁还吊着点滴，小乔尔和妈妈坐在上面，你遥控着小车避开一个个奶牛障碍物，吃掉能增加能量的水果和酸奶，以为游戏将在乔尔的欢声笑语中结束，结果却一声巨响，坠入黑暗的深渊；牵着几只气球的小乔尔漂浮在星空中前行，你试图指挥他绕过前方长串的癌细胞，但癌细胞的尖刺总是能将气球逐一戳破，让乔尔从空中坠落；巨龙森林里，化身为小骑士的乔尔无论攻击巨龙多少次，巨龙最后的半格血都不会被清空，最终你一定会看着骑士失去最后一格血，瘫坐在地上，头顶闪现的一束白光将他引向天堂……

这是一部关于乔尔的游戏，他的父亲、“癌症似龙”的开发者瑞恩·格林（Ryan Green）先生将其作为献给儿子的礼物—你以为你可以拯救乔尔，但游戏结局只有一个，小乔尔死去。正如玩家无法改变故事结局，现实中的父亲瑞恩也无力改变儿子乔尔的结局，乔尔赢不了这场和癌症的斗争，这正是瑞恩的绝望所在。

2010年1月，刚满一岁的乔尔被诊断得了非典型畸胎瘤（AT/RT），经历1次手术、6周放射治疗和9个月的化疗后，乔尔的病情并未好转，一年后医生宣布他进入癌症晚期，只能活4个月。

“在生活和游戏中人们都已经习惯了能够控制一切，而无能为力时该怎么办并没有人告诉我们。”瑞恩说。乔尔的生病在他看来像极了一个“游戏机制被完全破坏”的游戏，他想到制作以癌症为主题的游戏，记录乔尔的抗癌过程，让乔尔的哥哥们知道，弟弟正在与一条看不见的、名为癌症的恶龙战斗。

“这条巨龙想要杀死乔尔，乔尔快不行了，因为乔尔是个婴儿，婴儿是杀不死巨龙的。”乔尔的小哥哥以撒曾念过的这句对白，最终被放入了游戏中。

2012年秋天，瑞恩辞去软件公司的工作，在妻子乔许·拉森的支持下，创办了Numinous Games游戏开发公司，开始制作“癌症似龙”。

关于要把多少真实事件放入游戏，他们决定，“只需诉说某一时刻即可，就像是对我们生活的惊鸿一瞥。”他们录制了乔尔在游戏中的大部分声音，但对于是否要在游戏中使用乔尔真实的哭声，瑞恩和妻子意见不同，“癌症这个主题就已经让人们相当敏感了，哭声会不会让这种感觉太过头？有太多事情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做前人不曾做过的事情，比如说，你会把镜头对准临终病榻上的人吗？”瑞恩说。

对于乔尔这个“终将逝去的孩子”，他们有太多分歧。最意味深长的一个片段是瑞恩的“溺水”，在这个场景中，瑞恩不愿意爬上救生筏，而是选择在海洋里沉溺，尽管玩家们不断让瑞恩往上游，但都无法让他浮出海面。

“艾米可以始终让头伸出水面，很多时候當听到坏消息，她总能立刻承担起全部责任，而我知道这已是重大败局，就会在溺水中途放弃求生。”瑞恩说。

瑞恩与妻子相识于剧院，毕业后他原本从事艺术类工作，却渐离初心。在这款讲述乔尔的游戏中，这位满脸络腮胡子的胖男人尝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来理解不会说话的儿子，也终于得以用诗化的对白、耳语般柔声诉说自己的内心。

“恐惧是癌症之龙的鳞甲，是癌症之龙的防腐膏油。而你，原告，是恐惧膏油的兜售者……”在配音棚中，瑞恩双手死掐抱枕，“像是扼住癌症恶龙的咽喉”，在快速连续地念了6遍第二句对白后，他哭了起来。

2014年3月13日，乔尔逝世。

2016年1月12日—乔尔的生日这天，瑞恩发布了“癌症似龙”。这款时长不到3小时的游戏使用3D 作画风格，人物建模没有面孔，都是纯粹的像素多边形，玩家只能点击图标，体验叙事并做简单的互动。

有关它的评价也呈现两极化趋势，福布斯给了满分，gamespot给了90分，而metacritic的玩家只给了5.9分，不及格。然而尽管如此，2016年12月2日，“游戏界的奥斯卡”—The Game Award（简称TGA）还是将“2016年最具影响力游戏”颁给了它。瑞恩发表获奖感言时几度哽咽，他说，大部分游戏让玩家扮演理想化的主角游历幻想世界，但有些游戏能让玩家正视自己和未来。

“我听见人们说，我玩游戏是为了逃避真实的世界，我想问，我们究竟在逃避什么？难道我们耗费终生是为了逃避那些使我们成为我们的事情吗？”对于癌症，瑞恩不想逃避或沉默，乔尔的离世让他和妻子明白，这部作品不仅仅只是关乎一个人，于是他们修改了游戏70%的对白，让拥有相同遭遇的人们分享自己的亲人照片与故事。

在YouTube上直播测评这款游戏时，知名游戏博主Markiplier数次拭泪，他的父亲也因癌症去世，他评价这款游戏“试图跨越一些东西，它的感觉不一定是充满希望的，而是达成了一种平和”。在游戏的最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感受良好”。

而对于瑞恩来说，接下来会怎样？

“你只是静静地留下来，心里空空荡荡。生命中最美好、最深沉、最热情、最仁慈的部分，会化成你所能体会的最苦痛的落寞。我想这会是一款美丽的游戏，我期待这是一款美丽的游戏。”瑞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