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继明
时至今日,我依然难以忘记那个铁皮手电筒所发出的耀眼的光,和朦胧夜色中父亲瘦小的身影。记忆中,夜路上如水的月光,路边伸展着的树枝,远处荒冢上传来的猫头鹰的叫声,都染上了一种深沉的温情和晃眼的明亮……
我记忆中的父亲很严肃,他从来没有打过我,我对他却有着特别的畏惧感。成长的过程中,我那些自以为是的小成就,大多是和母亲分享的,父亲则总是在一旁扮演着“泼冷水”的角色。
印象中,父亲总是在忙着那些没完没了的活儿,我们很少有机会交流。他的话大多是指令性的:“不许打架。”“不能旷课。”“别老惹你妈生气。”
父亲少有的温情也是通过母亲传递给我的。我在外求学的日子里,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都是母亲。总是在母亲一顿唠叨后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我才会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最后,母亲便会又补充说:“你爹让你多吃点,别太省钱。”“你爹告诉你别老用凉水洗头发。”“你爹让你有时间就回家。”
尽管父亲的话很少,但是我生活中很多重要的时刻,总要依靠父亲的指导和帮助。
从小到大,我都不敢直视父亲。小时候,我怕看到他严厉的目光;现在,我没有勇气去看他眼中饱含的生活的沧桑,和他日渐苍老的模样。
每次回家,我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出家中那个老式的铁皮手电筒,装上三节电池,看它是否还能正常工作。这个普通的铁皮手电筒,让我在16岁那年的秋天,第一次体会到父亲深沉的爱。
我16岁那年的秋天,白天,父亲忙着收割庄稼,晚上,他还要看护即将收获的果园。可能因为农活太多,父亲很着急,他第一次大声训斥了我:“你都多大了,也不知道帮忙。果园里没人,昨天丢了不少果子。”我当时很难理解父亲所承受的巨大的生活压力,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比同龄人懂事多了,为什么父亲还是那样对我?我含着泪水,独自去了果園。
深秋,天黑得很快,夜晚的寒风和树枝纠缠所发出的声音,让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在恐惧地颤抖。我当时讨厌极了父亲的冰冷。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来叫我回家,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我看到父亲的嘴角还沾着饭粒。除了父亲对我的担心和关爱,我找不出父亲来叫我回家的其他理由。我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好。
“爸,你这儿还沾着饭粒。”我用手轻轻地帮父亲擦去嘴角的饭粒。父亲不知所措地愣了一下,对我说:“你赶紧回家吧。”
我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一步步摸索着往回走,当我正想象着父
,亲将会怎样度过这难熬的夜晚时,一束光突然从身后照了过来,本来漆黑的路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我知道,这是来自父亲的手电筒的光。我回头告诉父亲不用帮我照路了,父亲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转过头继续往前走,淡淡的月光和手电筒的光将我的身体投射出两个影子,一高一矮,像一对携手前行的父子。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父亲的爱就像一束光,当我处于阳光明媚的白昼,处于幸福和快乐中时,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当我处于漆黑的夜晚,处于失落、恐惧和无助中时,才发现它其实一直都存在,默默地为我亮着,照耀着我不断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