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悦之
引子:关于中国摄影的一段对话
“在中国,我感觉到摄影界非常非常热闹。”
“难道在法国感觉不这样?”
“非常不同,法国发明了摄影术,我们确实都喜欢摄影。但是,在法国,摄影似乎是和工作、脑力劳动结合在一起的,而在中国……每个拿着相机的人看上去都那么快乐,人人都在享受摄影……不过,有一点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平遥摄影节,居然会在手机摄影方面给予那么大的资金投入,会设那么大的奖项。我想,严肃的摄影不应该和这些混在一起……也许,这是一种发展趋势?”
“还有,三年前在连州,我看了年轻摄影师骆丹拍摄的作品《318国道》,我很喜欢,但是今年在平遥,我看了至少三位摄影师的作品和骆丹的风格、内容十分相似……呵呵,很有趣。这种复制、模仿,虽然让我感到有些惊讶,但对于一些年轻的摄影师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途径。”
这是2009年法国才华摄影基金相关负责人Didierde Fays(迪迪埃)与采访他的中国媒体记者的一段对话。虽然在采访中这位诚恳的法国朋友也说了“中国的年轻摄影师有很大的潜力和发展空间”这样的话,但与前面的对话相比,这最后的肯定怎么看也只是外交辞令和作为对活动邀请方的礼貌回应。
一、现状:热闹还是繁荣
我不知道法文中“热闹”与“繁荣”的异同,如果也和中文意思的差别一样,那么,迪迪埃的用词是相当准确的。在中文中“热闹”与“繁荣”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热闹是一种表象,它不涉及本质,而繁荣是从本质到表象的传达和彰显。有时,我们会给繁荣加上一个定语,说“虚假繁荣”,如果不加这个定语,繁荣就必然是真实的、正面的、表里如一的。但我们不会给热闹加这样的定语,因为虚假和真实都可以看上去很热闹。
形容如今的国内摄影界,“热闹”一词似乎比“繁荣”更为恰当。现在,每年正式出版的摄影画册、摄影作品集数不胜数。各种名目的影赛、影展目不暇接。曾经有个没多少创作资源的小镇,也搞全国摄影大展,在季节合适时,竟然满街都是扛相机的。
十三届“国际展”和二十三届“国展”分别出现了7.8万张和18万张这样惊人的收稿数字,以致人选作品数在原定基础上被一再放大。如此高的参与度无疑是因为大家都认为:只有“国际展”和“国展”是国内最权威的。以这种增幅来预测,下届分别达到14万和28万张完全可能。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具有分类指导意义的专题影展的缺失,如黑白影展、风光影展、青年影展等等,这些以前都是举办过的。如果举办个青年影展,应该要比在“国展”中设个青年组对推动青年的摄影艺术创作要更有力吧?不仅是摄影,我一直对在综合性的大展大赛中设置什么“青年组”“女性组”不以为然,难道艺术可以用年龄和性别来区分吗?
数码技术降低了摄影门槛也使摄影日渐大众化、普及化,网络、手机等新资讯手段使摄影生态更加丰富,任何人都可以拍自己认为值得拍的照片并发表或投稿……确实是热闹非凡。而与此种热闹不对应的是摄影作品严重地良莠不齐,星空暗淡,真正高水平意义上的摄影很少,图像垃圾很多。我不反对摄影的大众化普及化,未来的摄影形态必然是更加开放,更加多元,有更大的包容性,也正因如此,强调摄影特征、人文关怀,是非常必要的。对于新锐的摄影形态要给予关注,但不是过度的关注,过度的关注就仿佛是溺爱,导致畸形的生长和无病呻吟的泛滥。摄影大众化的程度在加剧,但是这不应泯灭优秀的作品和优秀摄影家的出现,未来的摄影面临一种多层次的格局,摄影需要繁荣而不是热闹。
二、考量:热闹的表现及其成因
表达方式的私人化
艺术最直接的作用是表達。但表达必须具备一些基础性的特点,表达必须要有创造性、完备性和有效性。是表达的创造性让它表达出常态以外的信息;是表达的完备性呈现给我们尽可能充分的信息量;是表达的有效性让表达的信息为人们所感知与接受。然而表达的有效性却正是我们现在所欠缺的。在创作、表达中一些有意识地制造出来的人为的隔阂与障碍,被当作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有年,正是在如何实现有效的表达上,摄影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淖——我们的媒体长时间、连篇累牍地对一些所谓“新锐”“观念”加以推介。而这些让人看不懂的“新锐”和“观念”,只不过是一些极端私人化的喃喃自语。每个人心底都有只有自己才明白的隐秘的原由和触动,但是作为另一个独立自我存在的观者,有什么必要去感知陌生人并且还是故意设置了理解障碍的极端自我的自语呢?这种不负责任的表达既没有普遍代表意义,也经不起时间的沉淀,这种极端私人化的表达如何破译?又有何破译必要呢?如果不想被理解那么就不要表达,如果希望被理解,那么,请好好说话。请正常地使用摄影语言,尊重摄影艺术的表达方式和表达规律。
代际划分的简单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但是,由无数个体组成的社会必然会有一个主流的价值观,在这里,个人要与社会沟通和融合,传统要与新锐沟通融合。对于传统我们在判断上相对有把握,而对于“新锐”在判断上则颇有困难。原因是新锐的东西还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鱼龙混杂,难辨真珠,愈来愈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空虚空洞都装扮成前卫的、出位的模样。我们要对一波波涌现的新锐作出理性公正的评价,这对于摄影队伍乃至新锐自身的成长无疑都是极其必要的。
首先,如果简单地以生理代际来划分新锐与传统,本身就过于简单和荒谬。比如著名摄影家李少白先生的作品,就呈现出成熟的沉着壮美和新奇的别出心裁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如果机械地划分,是否要认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呢?其荒谬性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同属“80后”或“90后”,他们之间的创作也不一样,从总体上呈现出一种丰富性与多样性。显然,用作者的年龄来判别是否“新锐”是机械和愚蠢的,应该关注的是作品的本身所体现出的品质。摄影毕竟是人类精神的产物,是否准确反映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是否坚持主流文化与兼容并蓄并举的文化态度格外重要,要对读者负责任,要引导读者,而不是单纯地迎合读者对新、奇的期待和一些极端化的艺术观念。对这些新锐作品的特性与价值,要有中肯的评价,而不是盲目的推介与宣传,要知道捧也是“杀”之一种,并且这被捧的到底是一个可捧之物还是空无一物还尚待考察。
糟粕影像的泛滥化
何谓繁荣?有突出的个人或群体,有出色的代表作品,在新的国际国内大环境中有流派的传承或创新,有力地体现与反映正面的价值观,这才是繁荣的具体体现。技术门槛的降低,群众参与度的迅速增加;拍照成为像写字一样的基本生存技能;手机、网络影像的便捷、及时、低成本……科技发展用这些场景共同营造了一个热闹的表象。我们的责任是要让这种热闹表里如一,让它的内在也充盈充实起来。表里如一的热闹才是繁荣。
摔成两半的西瓜和破球鞋就叫做《不愉快》,漂浮的钟表和错愕的女人就叫做《女人时间》……像这样一些表象得如小童学语般的生硬作品,被一些摄影及影像刊物推介,不加以辨析就连篇累牍地刊载,這显然是极不严谨的。虽然传播学可以证明,读者是复杂的、能动的、有自主性的行为主体,他们总是经过了选择和评价之后,才决定是否接纳是否被劝服并采取行动。但掌握话语权的媒介或“意见领袖”对大众潜移默化的影响、专业摄影报刊对读者的引领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在现在这个网络时代,过多的信息抵消了信息的绝对价值,“越多”成了“越少”。老祖宗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对于信息也是这样。而作为纸媒,在如今的社会里却还保留着相对权威的地位。正因此,纸媒就更应该对摄影作品进行严格的筛选、认真的判别,不能给无病呻吟、哗众取宠或者低俗、庸俗、媚俗的内容提供平台和阵地。这种不经提炼审视的糟粕影像,长期反复对视觉和意识产生的影响无疑将是极端恶劣的,这种虚华的热闹是与繁荣背道而驰的。
三、路径:我们应往何处
摄影术诞生以来,我们通过摄影这种语言表达对价值的理解。在意识形态的精神价值和世俗形态的物质价值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壁垒,而是相互融会贯通,互为依傍。毋庸置疑,现代艺术语言的不确定性和多样性,极大丰富了我们的表达手段,更加细致入微地表达出我们对既有价值的领悟乃至超越,但我们不能容忍以“新”“异”的名义故意设置的语言牢笼和障碍。意义是表达的内核,为表达而表达则是无聊的哗众取宠。有则言,若无,就不要矫饰伪装,堆叠遮掩。
在当下这样一个传统价值观普遍受到冲击的时代,摄影人不仅要有更加健康积极的价值观,更要善于理性、正确地加以表达,这是使表达更纯粹的保证,是实现现实性价值并走向期望性价值的逻辑法则。用心摄影、真爱摄影就能分辨出眼前性价值和长远性价值孰轻孰重,物质性价值和精神性价值孰先孰后。我们要遵循的是积极、健康、清新、向上的,坚持人文精神和摄影艺术内涵的价值标准。
迪迪埃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最后还说了这样一段话:“虽然电视等媒体也在壮大,但摄影是唯一的。我们有责任让这些年轻人认识到他们在这个领域里如何做好。无论做什么媒介,都要认真对待你的作品,即便是旅游时的拍摄,也要认真对待。”
这是这个法国摄影人无意间流露的对价值的衡量与信仰。(江苏康复医疗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