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河诗八首

2017-06-08 11:37甜河
大家 2017年2期
关键词:柚子

甜河

玫瑰的谱系

那个在梦里被杀死的人不是我

凋谢的浪漫派与孤独的女酒鬼相互映衬,春色葳蕤

院子里枝丫稀落,星星低垂。

老樵夫泪眼蒙咙,天鹅绒和野花偎依在怀中

树木沉思,蜡白如他的面孔

闪亮的日子一去不返,此刻烛光照亮大半个平原;

穿过尘埃掩埋、色彩繁杂的幽暗岁月

我们热衷于谈论所有花瓣熬成的夜晚。

当饥饿的阴影成为绝对的实体,指向心的两极

多少个异乡的早晨,荒凉如往昔

我是否应该采用一种宏大的叙事结构

来歌颂生活全部的贫瘠

可我所有的抒情都已献给了南方,长江下游晴空万里。

犀牛的目光温润如花蕾

难以逾越,词语的寂静。

复制我的灵魂,呈现相似的幻景

透明的美的战栗,请赐予我致命的一击

直至重返玫瑰的谱系

十二月

暮云渐低。十二月

是因为衰减而变得亲密的湖。

待黄昏膨胀雨意,不堪

瘦小的背脊。它狭窄、收缩,

将低迷的光溢出,

近在咫尺的便不再遥远。

度量我们之间那一点

情感的余裕。阵雨过后,

我将承担你。一天就此结束。

近来多雾、多低咽,这是

“双手互为彼此的时刻。”

措手不及的,是南方的气候

温凉交替,仅剩微漾的绿意。

消了旧酒,你可要添新衣。

走过这段默默、洇湿的小径,

你垂着手,静悄悄地

为多疑的探听。晚风薄软,

细细的树枝还在头顶回旋。

我们紧挨着坐下。一种爱

联结发带的两端:

那些穿过雨和山峦的

柔慢的昨日。我热爱你,

舞步闪回,隔着惊心的玻璃。

园圃之乐

就这样,毫不意外地

你见证了我身体属雨的那一部分:

我抑制的情感在此加速,

将黑色眼线撅出精确的弧度。

你替我捋顺发尾,那微渺的色情

锁定在舌头的辖域之中

借助浊辅音,浇灌夏末的热气

将顶层的阁楼密闭。

我的听觉突然极其完美,

辨认细细的奏鸣,它们渐次显现,

贴紧皮肤,热切地压低嗓音。

我是你最顽强的力。

小夜衣绕指,你落入林圃

成为唯一的园丁。翻过手掌,

你盖住一片蓬松的热草,

向那漫无目的的黑暗发出邀请。

腰身且放低,腾挪出你的绝境。

如同橡皮来回摩擦纸张那样,

我们彼此昏沉,甜蜜地点头致意。

酝酿我们成熟的性。

黑暗山坡爱好者

圆月安静,像夜色温柔中的

爵士乐:查尔斯·帕克,或是

醉醺醺的盖瑞·穆里根。

他祈祷凉爽,脱下薄棉衬衣

折好,听见斑鸠的叫声。

相信这一切不会更好:

保持空虚,且为之雀跃。

他成天谈论爱,倒悬在树上

打赌再也不会爱上女人。

丘陵起伏不断,黑暗的山坡

就是月亮的背面。推开窗户,

吸入潮冷的空气,他想起

交往过的第一个女孩

有一种单薄、纤弱的美,

那么普通,那么危险。

积雨云

一朵云过来就要下雨。我们行驶在伊犁

的田间公路上,把成片的紫苏误认为

薰衣草。“薰衣草花期早就过了。”

司机平静地告诉我。他的目光

时而倦懒,时而闪烁。

向日葵打蔫兒,溪边野苹果树

依然繁盛。牛羊行动迟缓,犹疑地

在雨中下山。一生中诸多第一次——

我们遭遇白雾,第一次悬停在云中

被密实,凝重的雾气包围,看不见

任何山谷里的居民。丰饶的寂静

距人世很远,不可被双手紧握。

“我们永远不会降落。”有个声音说

可谁又知道呢?连续下坡七公里,

冲出这淡漠的云朵,盘旋而上一座

新的山峰。花楸谷的光亮之中

河滩上遍布黑鸟的名字,

在黄昏时轻轻移动。

寻人启事

妹妹出逃的时候正是清晨,

辫子蘸满露水——遗落在南方的

一对镶鸣鹿角。轻轻抚摸它们,

就会低低呜咽,散发香气

这是家族的一个重大事件。

住在阁楼上的妹妹,高于地面

触手可及的,只是幼嫩的树叶。

她以我想象之外的方式解脱

比紫檀,比乌木更加沉痛。

朝着她的照片呵口气,她会

在苔藓的注视下,削减为零。

无须证实她曾经存在过一

秋天的光开始变得柔顺

绵长密实的时间里,或许有

她多汁的身体。从猫眼里

窥视她可能睡过的每一张床

她变得温柔的,拘谨。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旋转

滑至底部,门闩却打不开。

食物的热气,松垮的枕头

在日益稀薄的爱里,微妙地

澄清所有。我还是等待着,

等待她在晚餐时间出现,

为我吹汤。在某个地方

她会注视我,也许在东方,

也许在北方。她的名字

簌簌作响:自然主义的微光。

夏天早已过去,陨石吊坠

让我在一个夜晚重返月亮。

送别

冷啊!这夜风。再凶狠

吹不走江底淤积的暗。

夜气萧索,盼风和日丽

脚步徐缓,这难言的慢。

去上海,撑杆不如撑船

攥紧拳头,去往陌生的中国。

烟熏火燎,眼睛湿又热

再一次地,如鲠在喉。

红领巾波澜壮阔,

肉欲的美还存活。

无视伊,软白的手献着媚

接过零零星星,被擦伤的斜雨。

在江边。欲撑开伞,又收回

索取那欢娱之中,搅动的爱。

雷声隆隆,心悸的人

用手压低一枝海棠。

柚子

当我说柚子,它是citnls maxima

芸香科,呈梨形或阔圆锥状

毛孔细密。它金黄,有时

面色苍白。剥开表皮,

这微微发涩的蜜

渗进肉里。

它的芳香分子,充溢

整个衣帽间。情感浓度

增高,空气变得稀薄,

奇妙如暗语,催生出

一股独自涌升的力。

(虫鸣塞率,也

曾在凉夜到访)

母亲的高跟鞋,来回走动

足尖丈量新的圆周,

我时常为此困扰。

“快来看我多瓣的心。”

我叫道,疤痕如新月。

苦味若隐若现,锁紧舌尖

在潮濕的黑暗房间发芽

逸出新的枝杈。

(我将怀抱如金星,

多情而味苦)

裁剪那件母亲的旧裙子,

一寸寸的懊悔落地。

爱倏地收紧。

一袋柚子,迟疑地从边缘滑出

经脉成熟,古典的甜美

诚实地走向腐败,

再也不想回到树上。

立秋就要抵达。

看,那雨中飞奔的人,

在引力的指引下,加速坠落。

你会回来探望我吗?

就像那在空中减速俯冲

翻转,理发师娴熟的双手一样

柔软,亲昵。

还没来临的冷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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